八月初一,漢中城北門
連續幾天的攻城戰,城上城下鬥得相當膠著。
李自成和幾個老兄弟佇馬在三百丈開外的一處高地,觀察著戰場上的激烈廝殺。
一丈八尺高的闖字大旗,在他身後“撲稜稜“地迎風招展。
因為要掩護幾處地道的掘進,每一戰投入的兵力都在萬人以上,傷亡自是相當慘重,並且頂在最前線的大部分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這讓李自成有些痛心。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需再強攻最後半天,地道就可以完工了。
到了今天下午,隨著“轟隆隆“的幾聲爆炸,漢中城牆將會出現幾個大口子,自己的人馬一擁而入,這漢中城就算是破了。
這時,隨著陣陣銅鑼聲響起,城下正在進攻的闖軍如退潮一般,緩緩撤了下來。
滿身血汙的李過,垂頭喪氣地朝這邊走了過來,到了李自成馬前,把大刀往旁邊一扔,直接躺倒在地上,嘴裡嘟囔道:
“唉!又折了幾百弟兄。“
劉宗敏跳下馬,走過去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起來起來,別弄得像死了老孃一樣。“
又轉頭向著李自成道:
“哥,我看老虎(李過號一隻虎)打得不錯,好幾次都上了城頭。“
李自成頷首,居高臨下笑道:
“明知道下午地道就能打通,還這麼玩命,實在是沒有必要。
老虎啊,快去吃了飯好好歇歇,
太陽落山之前,咱就破城,還有一場大仗要打呢。“
李過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衝著劉宗敏道:
“劉叔吃了沒?下一陣該你了吧。“
劉宗敏點頭:
“早就吃完了,你趕緊去吧。
我這就開始,咱可不能讓城頭上的王八蛋安安生生吃飯睡覺。“
說完,劉宗敏翻身上馬,一把鋼刀高高舉起,口中大喊:
“攻!!!“
這把刀是藍采和的作品。
十五號出征時,車間裡成品數量不多,劉宗敏只拿到了五百把鋼刀,一千支槍頭。
雖然嫌少,但劉宗敏知道,按照當時的生產速度,到月底,他乾爹多半是可以完成賭約要求的數量的。
打了幾仗以後,劉宗敏發現這種刀鋼口很硬,刀身刀柄都長,雙手持握的話,經常可以斬斷對手的兵器,混戰之時,優勢十分明顯,所以他乾脆扔掉自己的鬼頭刀,換了一把乾爹的產品。
李自成提醒一句:
“你也別衝得太猛,留著力氣等進了城再用。“
劉宗敏頭也不回,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只道:
“哥,你咋變得婆婆媽媽?打仗哪有不拼命還能豎著回來的!“
震耳欲聾的戰鼓聲中,劉宗敏手下的上萬兵卒,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
五丈高的木製高臺,被他們慢慢推進到距離城牆三十丈的位置上,上百名弓箭手爬上去,以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壓制城頭的守軍,掩護下面的上百架雲梯,快速向著城牆接近。
城頭上的官軍也不露頭,只是從箭垛裡向著斜上方不停地拉弓放箭。
利箭如蝗蟲般落在城下闖軍的隊伍裡。
闖軍對此習以為常,他們舉起藤牌或者鍋蓋護住頭臉,腳下不停,繼續吶喊著衝鋒。
偶爾也有倒黴蛋中箭倒地,躺在地上哀嚎。
反而是高臺上的弓箭手,是對方打擊的重點,不時有人被射中,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這漢中城牆堅固厚實,高度超過四丈五。
一架雲梯已經架上城頭,闖軍敢死隊兩人扶住梯子,另外五人如豹子般相繼攀了上去。
雲梯都是臨時打造,做工粗陋,斜架在城牆上,被幾個人的重量壓得吱呀作響,幾欲斷裂。
城上的守軍也不驚慌,幾個人拿了推杆,頂在雲梯的頭上,號子一喊,雲梯就被慢慢地推離城牆,最後一使勁,雲梯帶著上面的五個闖軍,緩緩地仰面躺倒。
守軍沒有用金汁(大糞),那東西太臭。
他們用的是猛火油(石油)。
猛火油實在霸道,令攻城的敢死隊頗為膽寒。
有幾架雲梯就中了彩。
闖軍剛開始攀登,燃燒著的猛火油就從城頭上兜頭蓋臉潑了下來。
敢死隊雖有防護,但猛火油落到身上以後,根本就無法撲滅,很快引燃了衣服和頭髮,連雲梯都燒了起來。
全身著火的敢死隊員們在地上瘋狂打滾哀嚎,卻滅不了身上突突燃燒的火苗,戰場上瀰漫著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
城頭的狼牙拍也很犀利。
這東西就是一個特大號的狼牙棒,千斤的重量,從高處呼嘯著落下,被它拍中的雲梯,立刻粉身碎骨,連帶梯子上的闖軍,也都被砸成肉餅。
劉宗敏見到周圍的慘狀,急得哇哇大叫卻又無計可施。
而後面觀戰的李自成,輕鬆的心情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他心裡盤算著,總算是撐到了這一刻,再過一兩個時辰,就可以發動總攻了。
“今天晚上,一定要在瑞王府裡大擺筵席,招待一眾老兄弟們。“
此時此刻,身在前線的劉宗敏,突然感覺城頭上的氣氛有些詭異。
不知什麼緣故,原本大聲呼喝的官軍,突然間變得安靜下來。
劉宗敏仔細聽去,似乎隱隱傳來了低沉的轟隆聲,這讓他很是納悶。
他抬頭仰望,日頭火辣辣的,一絲雲彩都沒有,不可能是打雷啊。
難道是己方的地道挖好了,張天琳和郭汝磐他們不打招呼,就提前開始炸城牆了?
再看城頭,果然有了異狀,在城樓左右兩側的城垛後面,不知何時,悄悄伸出來了幾根又黑又粗又長的鐵管子。
是炮!
紅衣大炮!
洪承疇還有這東西!
“這仗怕是不好打了,可能要遭!“
劉宗敏正在琢磨著是不是該先退下去再想辦法的時候,城頭的炮響了。
“轟!“
“轟!“
“轟!“
“轟!“
四門大炮相繼開火,漫天的硝煙騰起。
城下的闖軍軍陣,瞬間被彈雨清理了出了四個扇面的形狀。
巨大的扇面之中,滿是殘肢斷臂,再沒有一個完整的人。
四周的嘍囉兵,哪裡見過這種場面,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呆若木雞。
劉宗敏也被震得耳朵裡面嗡嗡直響,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長刀一舉,喝道:“退!“
後面的李自成也被這幾炮打懵了,打得他心臟砰砰直跳:
“洪承疇這老匹夫,怎麼會有紅衣大炮呢?沒聽說啊。
既然有紅衣大炮,為啥之前不用,非要到今天才拿出來?
日他孃的,這老匹夫,實在陰險。“
正自咒罵,看見城下劉宗敏陣中騷動,已經開始撤退了。
李自成暗自嘆道:
“難道這次又是要功虧一簣了嗎?
老天爺,你待我李自成何其不公啊!“
轉念又想:
”退下來就退下來吧,反正地道已經挖好,稍等就開始佈置爆破。
老匹夫的紅衣大炮再厲害,等咱進了城,那還有個屁用。“
“轟!“
“轟!“
“轟!“
“轟!“
這時,城頭開始了新一輪的炮擊。
攻擊的不是城下,而是這面闖字大旗。
熾熱的鐵球立刻在闖軍中犁出了幾道長長的血槽。
還有一隻鐵球蹦跳著直朝李自成飛來。
黨守素見狀,猛地一拉李自成的馬韁繩,那馬吃痛,朝前跨了一步。
就在此時,飛來的鐵球已經緊擦著李自成的後背飛過,正打在他身後的一個侍衛身上。
那侍衛如同西瓜一般,被打得四分五裂,濺了李自成滿身的血。
那鐵球卻去勢未減,重重地撞在旗杆上。
手臂粗的旗杆,被撞得“咔嚓“一聲,斷為兩截。
一面碩大的闖字大旗,飄飄搖搖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