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晚了一步。
很簡單的推理就能明白：如果說，我的委託人最近因為反常的事件而難以入眠的話，那麼今晚突然可以安穩地睡覺就反而顯得不對勁了。況且他之前很篤定地說過，耳邊的“低語”在越變越強，那怎麼可能今天晚上就憑空消失了呢？
結論只有一個，奇怪的“低語”在今晚發生了某種我們都不知道的危險質變。
那我的委託人現在是失去意識還是……
還在電梯裡的我著急得直跺腳，然而這個高階公寓的電梯就好像無事發生，保持著悠哉的步調緩緩上升。
急於確認對方的安危，內心的壓抑感又越來越強，我不由得煩躁起來。
眼看著數字跳過了34，就快到達委託人所在的36樓。
可誰知電梯竟然在35樓就停了下來。
兩個可疑的傢伙正守在電梯門前，門開的瞬間，我們三人面面相覷。下一秒還沒等我及時反應過來，其中一個體格壯碩的二話不說就掐住我的脖子一把將我拽出電梯，然後回身像扔一塊抹布似的直接把我扔了出去。不，與其說是扔，不如說是砸。
我的背整個結結實實的摔在了胡桃木色的瓷磚地面上，我甚至能感覺到骨頭錯位的動靜。雖然有試著用手護住後腦勺，可是腦袋受到的強烈衝擊還是讓我產生了嘔吐感。不給我絲毫喘息的時間，他又衝著我的腰猛踢一腳。我就像一隻可憐的小雞，弱不禁風的身體在走廊上不受控制地滑行，直到撞在了盡頭的落地窗上才停下來。
大個子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中年人同伴，從鼻孔裡發出“哼，哼”的聲音，像是在徵得了對方的同意之後又開始助跑，然後一躍而起，舉起砂鍋大的拳頭（字面意思，真的有砂鍋那麼大）朝著正在扶起身體的我砸來。
我不覺得接下這一擊我還能活下去。從剛才被摔的經歷來看，他的力氣不是一般的大，怎麼可能會有人僅透過健身或者更換新型義肢就能達到他這種程度呢？
望著朝我飛來的敵人，看到他的腦袋都快頂到天花板的體格。
既然力氣那麼大，那就看看這扇窗戶究竟能不能抗下你這一拳吧。
轉瞬即逝的機會就在眼前，我立刻回縮上半身的同時彎起自己的膝蓋，讓我整個人順著光滑的玻璃躺倒下去。
拳頭緊擦著我的頭頂飛過，連帶著我的耳機一起。
“咔嚓——嘩啦——”
先是玻璃從高空落地摔碎的聲音，接著便是一聲沉悶的巨響。
“身手不錯，你看上去不簡單呢。是誰派你來的？讓我猜猜，你是警察？特警？還是特工？”走廊上僅剩的那個中年人即使同伴墜樓，依舊淡定的站在原地。他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只是一個路過的漫畫家而已。我說，你的同伴摔下去了，你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啊。”我從地上爬起來，一定是剛才捱得那頓胖揍的緣故，我的腦袋現在有些發昏。
突然，我的身體立刻感覺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
我聽到了，那所謂的“低語”，是一陣接著一陣的哀嚎。像是男女老少的冤魂混雜成一團不可名狀的濃霧包裹著我。肆意宣洩著的哭喊聲彷彿來自地獄，萬人的低語、嘶吼、尖叫還有悲鳴，它們在我的腦袋裡迴盪。那是直達大腦深處的喊叫，就算是捂住耳朵也仍然清晰可聞。強大的壓迫力帶來的無力感，這股窒息的壓抑足夠摧毀我的心智。他們尖嘯著，不斷在嘴裡重複著——“為什麼只留下我一個人”。
先是背脊發涼，然後全身冷顫。
身體和心理的壓力化作一張現實的手，無情地將我按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緊接著，我吐了，內心裡的恐懼幾乎是要把我胃裡的東西掏空。
最後，溫熱的紅色液體從我的眼睛、鼻子還有耳朵裡流出。我的大腦正在被這些聲音的威壓摧毀。
“哦？現在只是稍微暈眩這種程度就可以留下‘標記’了嘛，看來能力的強度要超乎我的預料呢。小兄弟，我得感謝你，你讓我直觀的看到了這個能力施加在普通人身上的效果。我之前還在愁要怎麼試驗呢。”
“那你，咳咳，那你，唔，可得想想……要怎麼感謝我了。我啊，可不是一兩頓飯就打發得了的……”雖然難受，但是我的性格依舊驅使著我對其出言不遜。話語之間，我在努力穩住自己的狀態。
失去力氣的我很快感覺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了。我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麼原因，也許是呼吸變得困難所致，也許是血流進眼睛造成的。
不僅如此，我還感覺到有人正踩在我的臉上蹂躪。
委託沒有完成，現在還不是絕望的時候。
迷離中我掏出藏在腰後的手槍，憑著感覺朝面前的位置開了一槍，但是隻聽見另一端的落地窗被打碎的聲音。
“徒勞的掙扎。”對方的態度依然那麼從容不迫。
“大叔，我……我怎麼感覺這樣就好呢？”
兩發淡紫色的光束從剛才落地窗的缺口飛入，其中一發擦破了陌生人的耳朵，另一發則精準無比地打掉了他塞在自己耳朵裡的耳機。
“幹得……漂亮……杰特。”
那一槍並不是打偏了，而是故意的。因為這樣一來我可以為還在大樓外面待命的杰特提供我的位置，二來還能為他提供一個缺口供他奇襲我們的對手。
十幾年的陪伴所培養出來的默契讓杰特在沒有我的指示下也可以乾淨利落的完成我所設想的計劃。
“剛才看到一個大個子飛出去我還在猶豫，但是看到你開的那一槍我立刻就懂了。”
說著，杰特又對著目標連續不斷地發射光束子彈，雖然威力比不上手槍射出的子彈，但足以將其逼退。
“嘖，這邊的耳機不能用了。可惡，你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嗎？你這個蠢豬啊，現在我們都得死在這兒了！都是你害的，你這個混蛋。”失去耳機的中年男人像是沒了遮蔽裝置，瞬間也和我一樣癱軟在地。“該死的，第一次試驗在我身上留下的‘標記’居然還能起作用嘛，呃啊啊啊啊，你們這群‘幽靈’不要再纏著我了呀！”
“怎樣，現在我們的處境都相同了，剛才那股優雅的勁兒上哪兒去了？都這樣了你還不打算讓你的手下停下來嘛？”
“我現在要是有那個本事就不會在這裡傻愣著了。現在沒人能阻止這股力量，如果不及時……連我都想象不到會造成什麼後果。唔呃，身體，身體開始動不了了。”
“是嗎？是這樣嗎？哎呀呀，那還真是最糟糕的情況啊。”
“哼，一起等死吧。”
“等死？我還真是被你給看扁了啊，奇怪的大叔。在完成答應的委託之前我是……咳咳咳……我是絕對不會死的。我已經想好了，現在就讓你瞧瞧我是怎麼擺脫掉的。‘電子戰士聖劍——薩布林(Sabre)’輪到你出場了……”
應聲出現的是一把金色的，長得很像遊戲裡面勇者們手裡拿著的聖劍的劍。只是他的大小僅有一支普通的簽字筆大小，在旁人看來，一定會覺得他是某個小孩玩具上的零件吧。但是他實打實的是一把鋒利的劍。
“大哥，嗯。”聖劍飛到我的眼前。
“扎我的手，直接扎穿吧。”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先別問了，快。”我幾乎是咬著牙才從嘴裡把這句話擠出來的。
聞言，聖劍便不再猶豫，直接刺向我的左手，從手背一直透到了手心。
……你倒是一點點試著來呀。
我感到自己的五官都快擰成一團了，不過正因這股強烈的痛感從手直衝我的腦門，這樣的刺激如我所想，真的讓我的腦袋清醒了少許過來。
於是，靠著不多的力氣，我咬緊牙關，重新站了起來。
“你，你……就是個瘋子。”
“瘋子？那你有更好的方法嗎？如果擺脫不了，那我就用更難受的感覺來把它給覆蓋掉就行了。雖然笨了點，但是效果立竿見影呀。”
我靠在牆上面，蹣跚著向杰特剛才消失的方向前進，不出意外的話，他剛才飛進去的那扇半開的房門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的所在了。
我必須要趕快到那裡去。
“喂，大叔，快告訴我你們先前都是怎麼讓他停下來的。”
“以前是靠我的‘天賦’，現在這樣你只能……”
“砰——”
彷彿是燒紅的烙鐵鑽進我的大腿，火熱的子彈在擊中我的剎那，就像有人從旁邊使出全力推了我一下。這害得我直接失去平衡，向前趔趄好幾步，險些又栽倒下去。然後，我感覺到大腿開始發涼，不是因為溫度低而感到的那種涼，更像是血液流光所感覺到的冰冷。
勉強穩住身形，我伸出顫抖的手，難以置信地摸到那一側的褲腿。即使沒有看著，手指也很輕易地就摸到了被浸溼的地方。看到被染紅的手掌，我終於放棄掙扎，確認了自己中槍的事實。
我回頭看去，只見電梯口站著的，正是剛才盤問我的保安。他的臉因害怕而扭曲變形，呲牙咧嘴的臉上流淌著汗水和眼淚混雜而成的液體。
“我剛才就覺得你可疑，原來十二棟這幾天在傳的怪事都是你乾的。我的腦袋，快把我腦袋裡的聲音停下來。不然我就要把你給斃了，不對，我，我必須現在就把你擊斃才行。我不要！我不要！唔……你這個壞東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今天晚上的怪事那麼多啊！為什麼那個從樓上摔下去點人沒有死？誰來告訴我。饒了我吧，饒了我吧，讓我解脫吧。嘔嘔嘔，我快受不了啦。你看吶，我的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欸。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這個可憐的保安顯然是被眼前的場景嚇瘋了，崩潰的他把冒著熱氣的槍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並且沒有一絲遲疑地扣下了扳機。
“薩布林！”
沉默寡言的聖劍即刻飛出，迅速用刀背挑開了槍口使得出膛的子彈打在了電梯的頂板上。
“這又是怎麼回事？”
“多的話你就不要問，只需要知道他是在保護你。所以，麻煩你在真的死掉之前趕緊離開。我正在忙我的正事兒呢……”
說罷，我又讓薩布林飛回來捅在了我的左手手臂上以保證最低限度的清醒。
只可惜遺憾的是，這位保安並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最終他還是非常“牴觸”地將槍口塞進自己的嘴裡飲彈自盡了。
或許這樣對他而言反而輕鬆了吧。經歷了這些事情，就算幸運的活下來，下輩子也會被陰影折磨，反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來的痛快。
明明走廊裡的燈光顯得那麼柔和，可是眼下發生的一切讓我感覺不到一點溫暖。不忍直視，我閉上眼睛別過腦袋不願意再看他的慘狀。心裡為他的死感到心痛，也為自己沒能救下他感到惋惜。
“礙事的傢伙必須立刻處理掉。”
“你說什麼？你用你的‘天賦’對他做了什麼？”
“踩死一隻螞蟻而已，你何必這樣大驚小怪？再說了你哪裡看到是我動手了？是他自己‘想’這樣做的而已。就像他剛才對著你開槍也是自己心裡‘想’的。”
“你……等我把這該死的‘耳語’停下來，我一定要把你好好收拾一頓。”
是的，眼前的燃眉之急還沒有解決，倘若意氣用事耽誤了僅有的機會，那一切都將無可挽回。
這棟樓那幾戶沒走的，這麼大的聲響也沒有動靜，雖然不願意這麼想，但他們恐怕已經慘遭毒手了吧。
真是糟糕透了。
那股力量似乎已經開始暴走。我必須要繼續前進了，在更多無辜的人被害之前阻止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