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房間幾乎沒有任何陳設，簡直就像是一間空房，完全看不出有人在這裡居住的痕跡，一眼望去只有一套單調的桌椅。
同外面流光溢彩的華麗樓面相比顯得十分別扭。淒涼而慘白的燈光從衛生間射出，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條孤獨的光斑，就如同那個蜷縮在木板床上的人一樣。
杰特和薩布林飛到我的身邊看著我，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樣的情況。我並沒有對他們的茫然感到懊惱，因為我知道在他們這群被我認為是來自“電子空間”的朋友們存在的世界裡，不存在孤獨這樣的感情。
本以為是一個窮兇極惡的瘋子。
而實際上卻是被這個世界所拋棄的人。
如果說共情能力強是我的一大優點，看著那個陌生人瘦削的背影我立馬就能體會到他的孤單。
我不願意去細細描述他。他只是安靜地側身躺在床上，僅有被子微弱的起伏和呼吸機的換氣聲能讓我確定他還活著。
越靠近他，壓在我身上的“低語”就越厚重。這一刻我明白了，傳進我腦袋裡的那一聲聲，其實是他的吶喊，而我在為他這一生中所經歷的孤獨而害怕。
當一個人被遺忘，當一個人不再被身邊的人所記起，在他淪為行屍走肉之前所能做的僅止於此了……
我繞到床的另一側，在臺燈的襯托下，他那瘦骨嶙峋的臉上的陰影更加濃厚了。
“老大，我們怎麼辦？”
“你們兩個先出去盯好外面的傢伙吧，這裡我應付得了。”
我半跪在床邊，在自己的衣服上儘量把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擦乾淨。然後輕輕覆在他那雙微突的眼睛上。
“希望這樣能讓你得到一點安慰。我知道事情變成這樣並非你的本意，但是我無法再想到其他阻止這一切的辦法了。放任不管的話，會有其他人因為你而失去生命。我感受到了你的孤獨，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你乾淨的雙手沾染上更多無辜之人的鮮血。我會為你送上解脫，並在心裡為你祈禱……至少，我會以自己的方式記住你。”
……把你寫進故事裡。
昏迷不醒的他好像把我的話聽了進去。
伴隨著維持生命的呼吸機關閉，手掌下的溫熱感順著我的指縫慢慢流失了。隨著最後一口氣長長的從他的嘴裡撥出，耳朵裡的雜音也漸漸消退。
“我們的社會真是有趣，明明現在有了更先進的醫療技術，以及更完善的社會福利，可是到頭來卻依舊沒有人好心到去關心這些孤獨的人。可能這傢伙斷氣之前也沒能想明白吧，大學的時候自己還是處在‘陽光’下的那群人，為什麼畢業之後，‘太陽’就落山了呢？他其實忘了真實的自己是一個性格孤僻，不善交際的人。很諷刺的是，反而是我們這些觀察他幾年的人知道，他之所以會產生那樣的錯覺，不過是自己根本沒有勇氣拒絕他人的要求，更沒有察覺到自己只是被那群人心安理得的利用罷了。這麼說來，人類還真是無情啊。”剛才的男人用接近無感情的語氣說道，看著他高低起伏的肩膀，我相信他也沒有緩過來。
“所以你們就利用他做壞事？”
“哦不不，像他這樣的人這個世界可是多了去了，他只是碰巧擁有我們需要的能力。反正也沒人在乎他，我們就把他‘請’來做個簡單的小‘實驗’咯，沒毛病的吧。要我說，他自己也在‘期待’著自己能變成我們需要的實用‘道具’。畢竟這樣就能讓他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自己身上，還能順便報復那些對他視而不見的人，你不覺得這點很合理嗎？”
“我不覺得這是他的真實想法，是你強加給他的。”
“哼，人自然要為自己的行為賦予合適的意義。不然為什麼我們要大費周章地把他藏在這裡，又費盡心思控制他，還得頂著未知的風險刺激他發動自己的能力。這所做的一切，不就是想要看看他能不能做到無視距離對我們的目標施以心理暗示嘛。我還指望著等到今晚他的‘天賦’完全甦醒，我們就可以開展後續的工作。只可惜呀，他的能力並沒有朝著我們期望的方向成長，嗯，或許他以後真的做得到呢。不過，唉，死了就死了吧，好在我們有的是耐心，也有充足的時間和條件再尋找新的試驗品。你懂我的意思的，我們從來不缺……呵呵呵呵。”
“能說出這種話來，看樣子你們還真是人渣呢。”
“你是站在了普通人的立場，當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對我而言，我們正在完成一項偉大的事業！當我們實現它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將感謝我們。”
“然後眼下這一切就是所謂的必要犧牲嗎？”
“要不然呢？哈哈哈哈，跟你說話真是讓人愉悅。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你和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擁有‘天賦’的‘天選之人’啊，同類人之間自然會相互理解的。”他越說越激昂。
“哎呀呀，我可沒有自甘墮落到把自己和你們比做一類呢。”
“哦？那還真是件遺憾的事情呢，是我抱有可笑的期待了。說到底，你不過也是一個被人類制定的道德和規則約束的可憐蟲罷了。所以我勸你好好想想啊，神的使者怎麼可以被人類給束縛啊，你就不覺得委屈嗎？明明自己天賦異稟，明明自己天生就優於其他人，怎麼甘心為了去適應那群平庸之輩而埋沒自己。你是有條件的，你身上有著‘神’的祝福呀。朋友，只要你想，你可以成為任何自己想要成為的人。我們有能力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領域平步青雲，這樣的我們憑什麼還要去顧及他們？你告訴我。優勝劣汰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的呀，親愛的同胞。不被選中的人註定會被淘汰，反而是我們將會用自己的經驗和智慧引領人類邁向嶄新的未來……不對，我們不就是人類的未來嘛！”
“未來？少在那裡自戀了，我可沒有想得那麼遠，我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現在你跟我講什麼弱肉強食，還要叫我這樣的傢伙去領導人類，你還真是太高看我了。人類是很弱小，但是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弱小，才會相互幫助對方，只要大家都力量聚集在一起，就會變得很強大。我們就是靠著這份強大走到了今天，也一樣會靠著它走向今後的未來。雖然這麼講有些肉麻，但是我相信人類的智慧、勇氣和愛。脆弱又頑強的我們不需要你這樣扭曲的人來領導，自己的路自己走，只要這樣就可以找到正確的未來了。”
“真是熱血又幼稚的發言。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你做這些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道德感嗎？你不覺得把‘天賦’用在你嘴裡的英雄遊戲上太幼稚了嗎！”
“我陳安陽在其他人看來不過是一個整天無所事事的傢伙，除了畫漫畫玩遊戲，剩下的大部分時間不是躺在床上，就是睡在沙發裡，只有餓肚子的時候才願意挪動身體。但哪怕是這樣經常被人說是一事無成的我，就算是這樣的我也知道，不論是誰遇到了困難，如果他向我尋求幫助，只要自己力所能及就要盡力向對方伸出援手。因為這是我生而為人的驕傲。你嘴裡講的不過是驕傲自滿的你腦袋裡胡思亂想的歪道理。我的‘天賦’在我這裡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個特徵，是陪伴我長大的祝福，不是我騎在別人頭上的資本。我從心底不認可你，因為我跟你根本就不可能是一類人，更不想成為你這樣的蠢貨。你覺得自己優人一等是吧！你覺得別人的生命只是自己的消耗品是吧！那我只好在這裡好好把你痛扁一頓了。”
眼前這個人說出的骯髒言論徹底激怒了我。其實連我也在為自己這樣的激動感到驚訝。
“說了這麼多沒用的，這會兒功夫我們雙方都休息的差不多了吧。既然話不投機，那就直接動手吧。”
“切，原來你也在打這個小算盤。”
他突然站得筆直，雙手背在身後像是宣誓一樣大喊道：“為了我等‘天選優等主義’之大業！”
對方之後便不再多說一句，他的臉變得僵硬，繼續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面對著我。
隨後，整棟樓開始顫抖，“野獸”的嘶吼聲響徹了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