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清也在夏霏開口後，心跳就像是漏了拍，像是敲響了一面緊實的鑼鼓，有聲音在她腦袋裡反覆詢問：她和陳舟渡在談戀愛嗎？
答案無疑是否定的，他們並沒有誰明確表露過喜歡和再進一步的意思。
可是為什麼，她為什麼沒有立刻回答出夏霏的問題？
是因為否定的回答並不能令她全然心安嗎？
陳舟渡對待她有所不同，這是肯定的，她並不是傻子，能感知到那是一份與同學朋友相悖的特殊。
那她自已呢？對於陳舟渡，她又是懷揣著一種什麼性質的感情？
風在此刻輕輕拂過這片角落，她能聽見外邊走近的女孩的絮絮私語，她們音色雀躍地穿過拐角，然後被相對而立的兩人嚇了一跳，隨即斂了聲，神色狐疑地對視一眼，挽著手快步進了衛生間。
這片角落於是又只剩下一時無言的兩人。
夏霏在那兩個女生經過時就動了步子，她低著頭走到洗手檯前，強自鎮定地開啟了水龍頭，好似有了水聲就可以掩飾此時的失態與尷尬。
思緒乍亂間，林清也突然想起上週一個不知名的午後。
那天太陽出奇的耀眼，她和佟佳不經曬，兩人吃過飯後回的很早，上課時老蔡被隨處可見夢會周公的兔崽子們氣得不輕，勒令前前後後四扇窗葉門戶大開，連藍色的布藝窗簾都被妥帖地系在一起，光從四面八方折進屋裡，安謐美好地讓人目眩。
那時也是如今日一般只知撓人卻不熱烈的風，坐在靠窗位置的少年校服拉鍊敞開，被風吹的飄落又鼓起，他似乎剛剛睡醒，眼皮倦怠的耷拉著，一手撐著頭在緩神，右手的窗臺邊放著一份打包的茄汁面，但送飯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看到她回來，他似乎醒了些，張口便是又欠又懶的調子：“同桌回來了？”
佟佳似乎很不願和他們兩個共處一室，小聲在她耳邊說了聲什麼後就拿著紙巾溜之大吉，留下班裡的兩人就更加鬆弛起來。
而她那時膽子也早已大起來，毫不客氣的已讀亂回：“同桌沒回來呀，我明明是回來看你有沒有睡死在班裡的鬼。”
沒有邏輯，也不需思考，她在回覆他這件事上早已無師自通。
她站在距離座位幾步遠的位置，隔著幾米的距離，金色的光影落在他們之間的課桌上，隨風搖晃，兩個人一立一坐，目光相接，坐著那個心思蔫壞，聲調戲謔，站的那個看似正經，目光狡黠。
良久，少年偏過頭，回應她的是一記短促的笑聲。
如今，那聲笑卻像是追逐過相隔了半個校園的風，再次在她的耳邊漾起，波瀾潮生。
她的指尖繃了繃，亂成一麻的線像是找到了引子，有些東西早就呼之欲出。
這時，身後的簾子被人撥起，佟佳頓住了腳步，驚詫地看向兩人，隨後輕輕揪了揪林清也的衣服，一臉疑惑茫然。
夏霏看到有熟人出來，神色黯了下來，可能覺得不會再得到回應，她關上水流，從鏡子旁扯下一張紙巾擦手，然後輕聲說了句‘抱歉’，繼而抬步向操場走去。
身後卻在這時響起了聲音，語調平平，卻很明確堅定。
“喜歡。”
沒有明確的代詞，可解釋的人和等待解釋的人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那天的午後，少年偏頭失笑，只留給女孩兒半張側臉，以及清嗓憋笑時微微抖動的肩。
林清也面不改色地走回位置坐下，隨後抬手收拾著課上攤開的資料演草，等桌上乾乾淨淨騰出一片白地，她看了看自已和佟佳的水杯，起身準備去前面接水。
旁邊笑完的人也好心情地斂了不正經，從窗臺上拎下那份面，看過自已攤滿試卷的桌面後只斟酌兩秒便換了方向，心安理得的把後排的空位當成了餐桌。
林清也起身時，陳舟渡恰好想起什麼，解著打包袋順嘴問道：“對了，楊老師說前天他發給你了一組套題嗎？他今天看了我的模擬卷，說讓我找你要份看看來著。”
時間隔得不久，林清也一聽就在腦子裡對上了號，手上提了兩個杯子，她就一隻手從口袋裡抽出手機，翻找點開了和語文老師的聊天框，順手放在他旁邊的空桌上和他指道：“這個，你可以先看一下。”
她提醒：“這套題我昨天做了，前面的論述類文字還挺有難度的，你計時的話可以先做完後面的題再回來琢磨。”
陳舟渡眼神順著她的指尖落在螢幕上，瞭然地點了點頭，林清也就放下心，事了拂衣地朝前排的飲水機走去。
茄汁面依然有些燙手，陳舟渡就放棄了開啟後被熱氣撲臉的想法，他隨手點開文件，手指動著先滑到最後看了眼作文，確認題目和歷史人物無關後對這套題的安全係數評估直線上升。
考慮到這畢竟不是自已的裝置，佔著不方便，他沒再細看便退出了文件，抬手用自已的手機給林清也發了個“1”，然後長按文件點了轉發。
下一秒，他看著螢幕上某幾個八百年都和自已扯不上邊的字眼，眉梢微微揚起——
“很喜歡。”
女孩兒又重複了一遍，好似這種表示程度的字眼能讓她自已也對這份感情更明晰。
夏霏的身形僵住，心裡霎時一股酸澀湧散開來，讓她不知道現在是該開心心中的疑雲終於消散，還是該後悔自已莽撞衝動，以至現在連該作何反應都不知道。
身後，林清也的心也是緊繃的，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低垂著頭，佟佳剛剛扯她衣服的手已經落在她掌心被牢牢握緊，似乎現在任何一點溫度都能給她力量。
她的眸色難辨，兩秒，她抿了抿唇，又開口：“抱歉。”
抱歉什麼？
在夏霏開口問出那句話的時候，自已心裡是茫然的，慌亂的，也有避不開的一絲羞愧和難堪。
她參加過夏霏的生日會，在無意間窺破過她因為這段青澀心事狼狽倔強的模樣，卻又偏偏和她喜歡上了同一個少年。
她以同學的身份參與到另一個女孩兒的慶祝派對裡，卻在後來的某一刻，為她沒有得到期望的感情回應而慶幸。
這聲抱歉，追究到實處毫無道理，她卻做不到一字不說。
話音落，這方狹小的空間靜的嚇人。
每個人各有心事，都像是在心裡塞了一團棉花。
夏霏沒再開口，甚至從背影看不出什麼異樣，她安靜地聽完話，然後抬了步子，走的姿態依舊高傲昂揚。
風有一陣添了力度，藍色窗簾被吹的翕翕作響，林清也點了暫停取下水卡，提著水杯往回走去。
可走著，她發現了不對，吃飯的那位不是面朝後的嗎？現在看她幹嘛？
陳舟渡手上拾著隻手機，藍底黑色小貓的手機殼，眼底似笑非笑，接觸到女孩兒狐疑的神色，他歪頭一笑，語氣無辜：“甜、心、拽、哥？這詞有點陌生，同桌自已組的嗎？”
從當事人嘴裡聽到了什麼不得了詞的林清也如遭雷擊：“……”
“！！！”
反應過來時，她撲上去，將手機奪進了懷裡。
由於衝得太快，她在某一秒陷進了少年懷裡，心跳如擂鼓，而耳邊的揶揄還在繼續：“搶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沒有鏡子自觀，她只覺得臉燙的要命，耳邊的聲音被她當作催命符，她找著支撐就往外撤身，然後耳邊又出了新的么蛾子，那聲音依舊拖著調子，像是在逗貓：
“......嘶，慢點，壓到胃了。”
這下好了，溫度順著臉纏附，燒進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