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過了快半個月,沈逸收到一份邀請函郵件。
午餐時間,廚師做了口味偏辣的咖哩蝦飯,桌子上的西瓜汁又甜,沈逸喝不慣,吃了一半去西廚間拿冰水,開啟冰箱時,餐廳傳來幾道招呼聲,喝著水往外走,看見周京霓靠在吧檯邊撕巧克力包裝。
“你昨晚幾點睡的,現在才起來。”他目光掃過她微浮腫的眼眶,往餐桌邊走。
周京霓掰了一小塊塞進嘴裡,跟在他一旁,“忘了,好像四點多吧。”
昨晚他們在樓下玩真心話大冒險,而臨近開學回國的日子,姜梔陪父母飛香港了,葉初一個人在臥室裡補寒假作業,筆揮冒煙了才寫幾張試卷,乾脆跑下樓求助。一屋子裡,除了周京霓和沈逸學習好,其他人都是半吊子,沈逸嚴辭拒絕代寫,可憐了她,受不了這丫頭的苦苦哀求,一口氣幫寫了所有數學和物理卷子。
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葉初和我一塊睡的吧,她怎麼起那麼早。”
沈逸輕描淡寫地反問:“你看她像熬夜的樣子嗎?”
“什麼。”
周京霓往客廳看去,葉初正精神抖擻地和俞白在打遊戲,電視機螢幕上,她操作的賽車撞出圈,直接不講理地上手搶俞白的手柄。
但周京霓沒多想,自顧自地點頭,語氣感慨,“小孩子就是精力好。”
“葉西禹一點多去敲她門要平板,發現人家早趴在床上看劇看睡著了。”沈逸坐回椅子上,手指勾過領口鬆了鬆,神情懶漠,拿起叉子繼續吃飯。
周京霓沒坐,胳膊搭在椅背上,“合著就我熬夜給她寫作業?”
“不。”付少欽插話,胳膊撐在桌子上,拇指往旁邊一指,“還有一個人,不過是主動請纓。”
順著方向看過去,是黎檀。
“我地理還不錯。”黎檀抬頭看她,聲音清甜。
“這樣。”
周京霓挑了下嘴角,沒問下去,拎著巧克力袋子一角,晃了晃,側頭看向客廳的巨大落地窗,驕陽穿透,光線折射在三角鋼琴架上。
長髮垂在沈逸臉側,抬頭,只有一個背面。
他指關節敲敲桌面,“發什麼呆呢,坐下吃飯。”
“沒什麼胃口。”周京霓放下巧克力,往客廳走,順嘴回頭吩咐,“你去幫我搞點冰塊消腫,兩小袋,不客氣。”
不等人開口拒絕,只留下一個瀟灑背影。
真會指使人。
沈逸無奈又氣,卻也沒計較。
“我說你是不是上輩子欠周京霓錢了啊?這輩子被她壓一頭。”葉西禹習慣了這兩人的相處模式,只是看沈逸不說話,實在忍不住打趣。
又咂舌,搖頭品評,“我周姐吩咐人都這麼心高氣傲,還是對沈逸,換你們,誰敢?”
付少欽碰碰他,意味深長道:“你不懂。”
“什麼玩意我又不懂了。”
葉西禹嗆回去,但沒聽明白,還在那問,付少欽不樂意解釋,倒是被剛打完遊戲回來的俞白湊巧聽見,撲哧一笑,拍拍兄弟肩膀,“我覺得你某些方面有點遲鈍,別問了。”
這一笑,沈逸眉梢一挑,卻沒什麼態度,慢條斯理地叉了烤聖女果送進嘴裡。
放下刀叉,他抽了餐巾擦過嘴角,側頭往那看,淡然睨她一眼,這才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你們知道站在樹上的鳥為什麼不害怕樹枝斷裂嗎?”
“嗯?”
“為什麼?”
俞白和付少欽同時開口,葉西禹也遲疑了下,扯扯嘴角,“哎,你能不能別學他倆說話繞彎子嗎?”
“因為它相信的不是樹枝,而是自己的翅膀。”
鷹,人總認為它孤傲難馴,卻忘記它見過天,人也一樣,高處不勝寒,只有向下俯視才會收斂鋒芒,好脾氣也是底層向上者的標籤,而他們只需要珍惜自己的羽毛即可。
所以沈逸從未覺得這樣的她有什麼不可。
那幾人還沒來得及再問,沈逸已經起身往廚房走去。
那句話,黎檀聽進了心裡,抬頭,隨意往客廳方向看了一眼,手頓了一下,端起的牛奶杯滯在嘴邊。
周京霓坐在鋼琴凳上,光灑在她身上,紮起的長髮搭在肩一側,肩背薄瘦,薄荷綠抹胸裙堪堪攏住隆起的線條,她翻起蓋,雙手覆上琴鍵。
細長的手指靈活又從容地跳躍,腳輕踩過踏板,樂聲行雲流水般從指尖傾瀉而出。
隨著每一音符昂揚,落下。
一首《Una Mattina》悠揚地環繞過挑高的客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欣賞的目光之餘,是起鬨的鼓掌。
“哇唔,彈得好聽啊!”
“杳杳姐,好好聽!”
“……”
周京霓也笑著和他們抬抬下巴回應,唯獨黎檀恍惚想起一些事,胸腔莫名酸澀,別開視線,看見廚房裡的人。
沈逸拆了一包翡翠莊園的瑰夏,咖啡豆倒進研磨器,身後響起輕聲詢問。
“你是在做手磨咖啡嗎?”
“櫃子裡有前幾天採購的咖啡膠囊,味道不錯的,還方便。”話落,腳步聲跟著逼近。
他回頭,見來人是黎檀,轉回視線,淡聲回,“謝謝,不過她只喝現磨的。”
黎檀抿了抿唇,“京霓嗎。”
“嗯。”
“她鋼琴彈的真好聽。”她輕輕一笑,見他沒什麼反應,繼續說:“以前我也學過,可惜沒機會一直學下去……”
這次沒等說完,沈逸打斷了她的話,“謝謝你誇她,你如果想請教可以去問她,我不瞭解。”
有教養的禮貌,也沒有一句多餘廢話。
她主動拿起敞開的咖啡豆袋,夾好放進櫃子裡,才說:“你對她可真好,要是我和葉西禹也從小認識就好了,比起你,他脾氣簡直是大少爺一樣難伺候。”
“對了,可以借光也嚐嚐你的手藝嗎。”臉上是莞莞輕笑。
沈逸手裡動作慢下來,勾了勾唇,無聲諷刺地笑下,側過身,眸光一寸寸泛冷。
“所以你想和我表達什麼?”他俯視著,垂眼在她身上,語氣平緩,“他脾氣差怎麼了,不是你自願跟在他身邊的嗎,如果你覺得自己委屈,隨時可以走人,你看這裡誰會攔你,不過如果你覺得抓住我們就能換個人生——”
“我勸你不如好好讀書,少費沒用的精力在我們這些人身上。”
“啊,還有。”
“我脾氣也不怎麼樣,別拿周京霓和你比。”
相比另一面的溫柔,私下的涼薄疏離似乎才是他的性子,而沈逸一向尊重女性,沒把話說得難聽,算是給女孩留足了面子。
“你可能想多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隨口一說而已。”黎檀勉強維持笑,試圖掩飾尷尬。
見她不識趣走人,還在硬要面子的裝無所謂,沈逸也懶得再管她,繼續手上的動作,廚房也安靜下來,卻不想,一杯美式完成,轉身去取冰塊時才發現,人還杵在門口那。
注意到視線,黎檀連忙解釋,“我只是在等你用完咖啡機。”
沈逸沒理,丟了三塊冰在杯子裡,端起往外走。
擦肩而過之時,他淡哂回譏,“我看不上你,收起那點心思,再有下次,就從我們的地盤上滾蛋。”
再看去,人已經站在鋼琴旁,咖啡落在琴架上方。
-
“給你做了杯美式,冰的,消腫。”沈逸放下杯子,倚靠在琴邊。
周京霓許久不彈琴,練完一曲,心情不錯,鬆開頭髮甩了甩,皮筋順手丟進他口袋裡,落下防塵布,她仰頭看外面陽光不錯,端起來喝了一口,苦澀泛在舌尖久久不散。
她往外走時捎他一眼,“你怎麼不加糖也不加奶啊,好苦啊,難喝死了。”
“你留著自己喝吧。”說著,向後伸胳膊遞給他。
沈逸接過,跟在她身後,順其自然地嚐了一口,自認為味道不錯,“你早午飯都不吃,喝美式可以抑制食慾,還能減肥。”
不出意外,最後一句話抓住了周京霓的心,她又要回來。
兩個人走到院子裡。
不知道為什麼只剩一把藤椅,周京霓怕咖啡灑出來,走得慢沒搶過,現在又拽不動他,深呼了口氣,開始講道理,“lady first,拜託你能不能紳士一下。”
沈逸泰然自若地抬眼一笑,“可惜,u're not lady.”
“我先出來的,你憑什麼搶!”
室外本就悶熱,她一生氣,加上剛剛鉚勁扯他,鼻尖滲出一層汗珠,臉色也紅潤起來,髮絲隨著幅度,貼在嘴角一側。
她氣喘吁吁地拿起來冰咖啡,仰頭灌了一口壓火。
整個人憋屈又可愛,沈逸心裡這麼覺得,面上仍淡笑,不讓步。
周京霓氣得直接坐在他大腿上。
這一下,沈逸愣了。
“你幹嘛?”他喉嚨空嚥了一下。
她理直氣壯,“誰讓你不給我坐。”
“你給我起來。”
“就不。”
兩人僵持了一會,沈逸拿她沒辦法,任由她坐在自己雙腿上,見他不動,又得寸進尺地靠上他搭在桌子上的胳膊。
沈逸抬起另隻手按了按眉,輕喟一聲,“周杳杳,我慣的你是吧。”
周京霓哼一聲,不跟他講話,兩條腿悠然晃盪著,雙手捧起咖啡抿一口。
也好像在說,你能拿我怎麼樣?
她扭身子放杯子,一個沒坐穩,伴隨“啊”一聲驚呼,就要歪倒下去,腰間忽然多了一道力量將她攬回來,衣領也被不小心拽下去一點。
胸間溝壑顯露。
周京霓沒注意到,只顧著扭動身子調整坐姿。
衣服摩擦,蹭過暴露的面板,動作呈環抱姿勢,氣氛有些微妙。
“你給我老實點。”沈逸別開頭,鬆了手。
腿上的人還沉浸在得逞中,沒注意到身下的人耳根彌紅,心跳失措。
直到路過走來一個菲傭,周京霓讓人送了椅子過來,腿間的溫熱才慢慢散開。
沈逸點了根菸,火機丟在桌子上,抽了兩口才說:“今早我收到江樾那邊發來的郵件,邀請上次參加比賽的人後天晚上去參加活動。”
“啊?”周京霓嚥下最後一口咖啡,“他終於回曼谷了?”
他點點頭,“看來是。”
她默了片刻,問:“那你去嗎?”
沈逸指尖點點菸身,仰頭吐著煙霧,長腿屈直,交叉著搭在空椅子上,“郵件上寫,帕加尼的老爺子也來,協議也順便在那天籤。”
他沒決定去與否,但周京霓理解的是非去不可,而且兩人的重點不是一個。
“這樣。”她放下杯子,試探性問:“帕加尼老爺子?他怎麼會認識江樾,哎,我能去嗎。”
又誠懇地添上解釋,“說實話,機會難得,我記得他連中國都沒去過。”
這回輪到沈逸無言以對地沉默一笑。
平時他雖喜歡玩車,卻不愛湊熱鬧,連車展都極少參加,只偶爾和葉西禹那幫人跑山遛車。
兩人短暫對視了幾秒,他彈了菸灰,“我只能攜帶一個人,你起晚了,有人已經佔了名額。”
“葉西禹?”周京霓回頭往屋裡瞅一眼。
他坦然應道:“對。”
“討厭你,就不能等我起床一起說嘛。”她知道凡事有先來後到,只能癟了癟嘴,語氣卻掩不住的失落。
見他不為所動,她佯裝可憐地看著他問:“真的不能再帶一個嗎。”
沈逸瞭然輕笑,按滅煙,慢悠悠地說:“你叫哥哥求求我。”
不出意外,換來一聲,“滾開。”
周京霓本來還端得住,這會兒見他又開始逗自己,裝都不裝了,端了杯子抬腿就走人。
還沒走遠,身後響起聲音,“你要是去的話,葉西禹就去不了,他可是求了我一上午加一套遊戲裝備才換來的。”
“你只要求我一下就能去,不虧。”
不得不說,她有點心動,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可求他的話就跟卡在喉嚨裡似的,擠不出來一個字,十幾秒的時間糾結了幾個來回。
每一步走出的猶豫不決,都順帶被坐在那的人收入眼中。
沈逸也不急,指尖輕託著下巴,食指落在揚起微張的唇間,就這麼等著。
三秒後,回了頭。
周京霓硬著頭皮開口,“哥哥。”
話一出口,她想死的心都有了,這麼多年,除了小時候被騙著喊過,後來她從不承認沈逸比自己大近一歲的事實。
突如其來的一聲。
酥得有點拿人,沈逸不得不承認。
“嗯?”他裝聽不見,“你剛剛說什麼。”
周京霓知道他多半故意的,可喊都喊了,總不能功虧一簣,心一橫,軟下來聲音。
“哥哥。”
“行了吧!”
聲音挺甜,只是眼神不對,沈逸怎麼都覺得,瞪過來那道目光有種穿透自己的銳利殺氣。
他沒計較,走過去胡亂揉了揉她的頭,難得沒被躲開,俯身歪頭看她,唇角緩緩勾起。
“真乖。”
聲音淡,笑容挑釁又得意。
看著他率先回客廳的背影,一副閒雲不驚的模樣,周京霓氣得攢火。
-
江樾的私人聚會舉辦在他在曼谷市中心的頂層公寓。
B1層留了直達電梯,周京霓和沈逸一齊走進去。
邀請函上沒有任何著裝要求,只標註了時間地點,周京霓想到都是些外國人,穿的隨便又簡單,白襯衫掖在黑色短褲裡,沈逸隨她穿的差不多,不過上下身的顏色剛好反過來。
他袖口挽起,頭髮抓成疏鬆的背頭,碎髮垂落在眉前,雙手插兜著站在她身旁,微仰下巴看跳動的紅色數字。
到達四十一樓,電梯響起提示音,兩人並肩走出去,保鏢緊隨其後。
只是郵件裡特意提到只是交流跑車文化的車友會,不對外公開,拒絕一切拍攝,同樣禁止未受邀請者入內。
就是這最後一條,兩人的保鏢被攔住。
保鏢被僱主授意要隨時跟隨,也不鬆口,周京霓頭大了,只能跟門口保安再次解釋,“麻煩您通融一下可以嗎,或者問問你老闆。”
保安都沒跟自己老闆講過話,哪能答應她的要求,“實在抱歉。”
正一籌莫展之際,身後響起一陣騷動,一撥人有說有笑地拐彎朝門口走來,走在中央的江樾,黑白花襯衫敞口,昂著頭正視前方,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他不笑時,痞氣褪去,眉眼狠戾,一望不見底的眼神,帶著難以描述的壓迫。
次次見他都有意外發現。
側身而過,江樾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下,沒停步,帶人往裡走,門口的保安也及時讓路。
周京霓想都沒想就開口,“江樾等下。”
江樾應聲回頭,眉梢輕輕一抬。
“那個,我們可以再帶個人進去嗎?”周京霓躊躇幾秒,選擇直截了當的問。
江樾看了眼他們身後穿西裝的人,唇角勾的很淺,“我要是說帶不了怎麼辦?”
“那我們就沒法進去了。”周京霓語調很慢,淡然地直視他。
江樾沒直接給答案,看向她旁邊的人。
目光相碰,沈逸微頷首,沒說話,意思卻明瞭——
我隨她。
江樾舌尖頂了頂下牙齦,笑看她,“我記得你說過咱倆不熟吧?”
“是啊,那你放不放行。”
這些話但凡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江樾都會覺得這是在威脅他,放在她身上,倒有種無所謂的坦率。
他似笑非笑地輕哼一聲,“我這兒的安保挺好的,你不怕死我還怕呢,再者說,周京霓,你臉皮有點厚啊,既然和我不熟,還想讓我為你破規矩?你特殊還是我喜歡你啊?”
“嗯?”
他同樣反“嗯?”一聲。
周京霓被說的有些慍色,“什麼叫我臉皮厚,不行就不行,廢話倒是多——”
眼見她聲音愈高,沈逸及時拉住她,接過話解釋,“她沒別的意思,這樣,我們互不為難,協議改天籤。”
“不用。”江樾截斷了話。
“改天我沒空。”他看出來她沒耐心了,朝保安擺手示意放人,走前順帶丟下一句話,“我也沒她脾氣這麼差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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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落地窗環繞,曼谷的夜景一覽無餘,全灰碳藍拉花的帕加尼huayra bc被停在寬闊的露臺上,屋內半數的人都在圍著那輛車聊天。
周京霓簡單環顧了四周,視線最終落在那輛車上,全然忘記剛剛的事,心情雀躍起來,盯著車子不動眼。
“不出意外的話,那輛車就是吧。”她抬頭詢問。
沈逸思索後,不確定道:“可能吧,這車剛問世,目前國內除了香港有人訂了一臺,大陸還沒有。”
“全球都沒幾輛,的雙增壓v12發動機,zonda之後的風神,這江樾怎麼捨得送人啊。”完美的流線型車身,周京霓隔著人群觀望,不由得深深感嘆一番。
順帶往江樾那看了一眼,剛巧路過有人與之打招呼,他雙手合十回禮。
這會兒看起來倒是謙遜又和氣。
周京霓也注意到了,江樾走到哪都會戴那條天珠手鍊,胸口還有塊佛牌加持,似乎是有信仰,身上的紋身比預計的多。
換曾經,她都不相信這樣頑劣的人會搞音樂。
沈逸看見車前身的白色英文簽名‘Loren Jiang’,車牌是雙九,又想起比賽那天的事,已經猜到了大概,淡淡地說:“也不一定是這臺,就算是,他應該也沒想到會輸比賽。”
“管他呢。”
周京霓的注意力幾乎都在車上,拉上他走到陽臺近距離觀摩。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交談聲,無一不是圍繞車展開。
她旁聽了幾句,踮起腳尖附在沈逸耳邊說:“車到時還是放你那吧,太招搖了,我爺爺特意警告過我了。”
“你就不怕我死?”沈逸伸手做了個抹脖的動作,順帶勾過她在懷裡,勒脖子警告。
“你壓住我頭髮了——”
“疼!”
周京霓抓住他的手腕向外掰,鬆了口氣,理了理皺亂的領口,仰頭看他,“你反正已經被罵了,好人做到底唄,我爸要是知道就完蛋了。”
沈逸又捏她臉,嗤笑,“你就看了個比賽怕什麼?”
“周杳杳你可真沒良心,除了坑我還能幹什麼?”他手上用了點力道。
周京霓被捏疼了,呲著牙擠眼,“給我鬆手啊!”
“你要是被揍了我收留你啊,怎麼沒用了!”她大言不慚的解釋把沈逸逗樂了。
“……”
兩人小聲打鬧了一會,車子的發動機艙被人開啟,幾個懂車的人在交流,不少人都湊上去看,周京霓也默契的安靜下來。
陽臺進出的人多,又都是些體型高大的男士,他站在她斜後側,胳膊輕輕搭在她肩上,遠看像是將人護在懷中。
-
江樾問候了幾個重要的客人,回到客廳陪尤嵐聊天,側頭時無意看見這一幕,睨過去的眸光諱莫如深,嘴角動了動,半天沒說話。
“看什麼呢?”尤嵐撩了下頭髮,也看向陽臺。
一幫外國佬中,一對年輕姣好的背影莫入眼中,女孩扎著高馬尾,仰著頭,一雙眼笑盈盈的在看身側的男生。
“中國人啊。”
她看他,問:“也是你朋友?”
不約而同的靜默片刻。
江樾收了視線,沒辯駁,淡淡地說:“你什麼時候回美國?”
尤嵐想了想,“就這兩天吧,你呢,什麼時候去北京,快開學了吧。”
“我不著急,三月吧。”江樾晃了晃手裡的玻璃瓶,抿了口氣泡水,“回去陪我母親待幾天,學校那也沒什麼事,就等通知書了。”
尤嵐點點頭,又想到什麼,八卦起來,“你前兩天在加拿大幹嘛了,為什麼會被驅逐出境?賀弋說你是找前女友去了,真的假的?”
江樾呼吸頓了下,捏杯子的手指泛白。
久久之後,他低聲嗯,嗓音有些啞,“我欠她點東西,算是兩清了。”
“你在新加坡那個?”尤嵐猶豫了會,還是嘆了口氣。
她又有點恨鐵不成鋼,“江樾,我說實話,你欠她什麼了?當年你們吵架了,她二話不說揹著你和別的男人去夜店時沒想過會出什麼意外?被灌醉強姦了倒是怨上你了,你也是傻逼,還拿錢補償。”
“我呸!我都替你噁心。”她氣不打一處來。
“啪!”
手上的打火機被按在桌上,她瞪著他,質問:“你不會還喜歡她吧?!”
江樾笑著從她手底抽出火機,點了根菸,深吸了一口,“喜歡個屁,早過去了,我跟她說了,幫完這次算兩清了。”
尤嵐食指點他,“你要是再跟那女的有來往,咱倆做不成朋友,我他媽最看不慣這種婊子,江樾你在女人面前真是心軟。”
“我心軟嗎。”江樾彈彈菸灰。
他咳嗽了一聲,啞著聲音說:“那天加拿大下雪,她跪在街上求我和好,說對不起我。”
“我只覺得挺丟人。”頓了一下,他笑的諷刺,“說真的,她可悲又可笑。”
“嗯。”
“算是我人生的汙點吧。”
敘述完了,眼底仍舊毫無波瀾,江樾手裡那根菸也燃盡,熄滅在澄澈明亮的玻璃杯中。
不知道從哪走出來的帕金,做了個抱歉打擾的手勢,低聲在他耳邊問了句話。
他點頭,嗯一聲。
那邊說完,尤嵐白他一眼,繼續話題,“寧缺毋濫懂嗎,以後要談就談自己追來的。”
“呦。”江樾抿著唇嘲笑,“我也沒見您現在追來的那個有多好啊。”
“你懂什麼。”尤嵐手勾著耳墜晃了下。
“人要向前看,我就喜歡追比我優秀的,挑戰難度才有意思,向下相容屬於降維打擊,浪費能量。”
話音落,她聽到眼前人一聲輕呵。
尤嵐停了話,挑眉,“有意見?”
對面的人沒反駁,反而贊同地點點頭。
江樾只沉默了兩秒,側頭看陽臺,又回頭,環抱起胳膊,笑得痞肆坦蕩。
“那你教教我怎麼追人。”他懶散地掀起眼皮。
順著他剛剛的目光,尤嵐斜眸掃了陽臺一眼,剛剛還站在一起的一對人,這會兒只剩一個女孩站在車門旁。
她不確定前,沒有說一句話。
江樾輕飄飄丟下一句話,“可能有點難度。”
一句話講完,尤嵐還沒來得及驚訝,面前的人已經提了步子往陽臺走去,驗證了她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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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好看嗎。”
聲音又近又低沉,壓過周京霓頭頂。
她一愣,伸出去摸車頂的手又收回來,回頭看見江樾站在身後,視線剛好對上他鎖骨下方微露的指南針刺青。
“喜歡就試唄,又不花錢。”江樾拉起車門。
周京霓挪了半步,與他保持距離,“謝謝,不過不用了,以後送回國了有的是機會。”
江樾手扶著門框,垂眸呵笑一聲,“什麼機會,你不會以為我這車是你朋友贏來那輛吧?想什麼呢,我才提了不到兩個月。”
又給瞭解釋,“你朋友那輛是我新訂的,一年半載可提不到手,確定不上車試試?”
她一口回絕,“不要。”
“我想起來了,上回你說那幅畫能換輛車。”他頓了一下,指關節敲敲車身,眯了眯眼看她,“你看看,我這車夠換那幅畫嗎”
明擺是在回擊她上次嘲諷他那話。
周京霓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脫口罵出,“我看你腦子缺根弦。”
“這麼兇?”他笑,也不氣。
不等她開口,迎面走來一位頭髮全白的老人,江樾側過身,笑著伸手相握,熟絡地用英文打招呼,“好久不見。”
兩人聊了幾句,周京霓豎著耳朵聽,才知道原來這人就是創始人,江樾父親零幾年就開始收藏帕加尼,後來他在新加坡又連置三臺,家裡車庫堪比展會,所以和老爺子見過多面,眼前這車也是亮相全球后的首臺。
她聽了會,小腹忽然有些隱痛,四處搜尋沈逸的身影,手機上發訊息問他簽完了沒,欲要從人堆裡擠出去找洗手間。
忽然手腕被拉住,周京霓抬眸看過去。
江樾仍面色從容地在聊天,臉上掛著笑,說完低下頭,眸光輕悅地跳了下,望著她,“機會難得啊。”
他往駕駛座方向遞了個眼神。
“你管我啊,鬆開。”她試圖掙脫,被握得紋絲不動,不禁有些惱。
“找你朋友啊,他在籤協議。”他頓了下,看了眼四周,悠然笑開,“周大小姐,你那保鏢呢?這會兒怎麼不看著你了?”
周京霓垂下手,頭一歪,也學他不講理,“對啊,不見了,所以呢?你當我保鏢送我去廁所?”
江樾笑出聲,“沒問題啊。”
話落他果真鬆了手,她轉了轉被握疼的手腕,視若無睹地繞過他往外走,又下意識地回頭,結果他真跟上來了,還笑得一派玩味。
腦子不好。
周京霓沒理,只在心裡罵了這句。
她加速腳步拐進客廳,餘光注意到一個正在打電話的紅髮女生,只一眼,她認出是那張照片上的尤嵐。
看來那幫女生的傳言是真的。
又不理解江樾剛剛的行為,怎麼敢當著女朋友的面對異性動手動腳。
想著想著,她推門進了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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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嵐一臉看戲的表情,對站在洗手間外的江樾,用口型遞話:加油。
江樾聳了聳肩,攤攤手,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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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鍾過去,周京霓坐在馬桶上,小臂壓著膝蓋,手心捂壓著越發疼的肚子,疼得她有點直不起來腰,額頭浸出一層冷汗,緩了一會,她才抽了廁紙。
下一秒,手上的紙多了一抹鮮豔的紅,她愣了——
這月經怎麼偏偏是今天來了,難怪疼得她現在想死。
周京霓想起剛剛在洗手檯上看見有個裝了很多一次性用品的盒子,乾脆地疊了一卷紙墊上,結果翻了一圈也沒找到衛生巾,她嘆了口氣,總覺得下面這摞紙沒安全感,想了想,只能打電話給沈逸。
嘟了兩聲,電話通了,她率先開口,“江湖急救!”
“怎麼了?”
“我來那個了。”
又略微不好意思地補一句,“困廁所了。”
電話安靜了幾秒,傳來一陣笑聲,片刻,他笑道:“知道了,等著。”
沒一會,廁所門被敲響,周京霓連忙去開,抬頭對上沈逸那笑眸,兩片粉色衛生巾被他光明正大的拎在手上。
她沒心思多問哪搞來的,搶走去換好。
門重新開啟,沈逸靠著拐角牆邊站,領口開了兩顆,一個檔案袋拎在身側,抬著下巴往這邊看,不遠處還站著一個江樾,本來在和尤嵐聊天,她出來,三人視線一齊帶過來。
周京霓被盯的莫名尷尬,走到沈逸旁邊,“你簽完了沒,走吧。”
沈逸沒回,揉了揉她後腦勺,“肚子疼嗎。”
“好多了。”她點點頭,慘白的面色也恢復了點。
“你去沙發那乖乖坐會兒。”沈逸朝人群抬了抬下巴示意,又把檔案袋遞給她,“我得去打個招呼,等我五分鐘就帶你回去。”
周京霓嗯一聲,又似嬌似嗔地扯扯他衣角,抱怨道:“你快點,我還想吃那家香茅烤雞呢,再晚點就關門了。”
沈逸失聲一笑,“好。”
真是難伺候,簡直一祖宗。
-
江樾看著兩人的互動,抿唇含笑,心思令人難以捉摸,耳邊傳來尤嵐自問自答的調笑。
“有一說一,我乍眼一看,人家還挺相配,一對都很養眼,這男生看起來也不簡單啊,都是我們北京的?那你沒優勢啊,哪認識的?喜歡人傢什麼啊就要追。這妹妹怎麼長的啊,我看了都喜歡,不過我看人家都不搭理你啊,要不你說說,我來幫你分析一下?”
“等等。”她一頓,“你確定那不是她男朋友?”
空氣稀薄了舜,室外人聲嘈雜,周遭話音消,萬籟俱寂。
尤嵐胳膊撞了撞旁邊這個一言不發的人,發現他的目光一直兜轉在人家身上,看的毫不避諱。
她搖搖頭,沒繼續潑冷水。
一旁的江樾倒是終於收回了視線,懶怠地轉了轉脖頸,淡淡啟唇,“重要嗎。”
“追了再說。”
-
沈逸簡單和老爺子握手認識了下,聊了幾句關於上次比賽的事,酒杯也碰過,本打算直接走人,被一聲喊住。
“上次匆忙,沒來得及恭喜。”
他回眸,又垂眼看伸來的手掌,勾了勾唇,抬頭迎上那道暗含深意的目光,覆手一握,“謝謝。”
手上力道加重了些許,沈逸掀了掀眼皮,冷眼看過去,對面笑著鬆手。
江樾一臉無所謂,遞了一圈煙,到沈逸這時被拒絕,他笑,“這麼不給面子嗎。”
沈逸抬眉,“我有,而且泰國這種未來葉子都要合法的地方,多注意點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
兩人沒再單獨正面交流,沈逸隨老爺子圍繞著車子構造和效能聊了會,點菸的同時,低頭看手錶,已經過去十多分鐘了,正打算抽身,江樾走到他面前。
他淡淡開口,“還有什麼事嗎,時候不早我需要走了。”
“你和周京霓什麼關係。”江樾問的直接。
沈逸微眯了下眼,眸中染上三分輕佻,剩下七分薄涼換成沉默對視,空著的手抄進兜裡,仰著下巴,無聲無息盯著,挑了眉峰,態度明瞭——
你想說什麼。
“追她。”
“泡她。”
兩字一句,江樾回的雲淡風輕。
沈逸低下頭輕呵一聲,諷刺極具,彷彿聽到了笑話。
走近兩步,他手掌摁在江樾肩上,從容不迫地捏住肩胛骨,一點一點下壓力量,直到對方臉色稍變。
兩人同時側眸對視。
眼底翻滾過絕對壓制的狠戾。
沈逸勾唇回一記笑,鬆了手,歪頭點燃那根菸,轉頭看著前面,吐了口煙霧,緩緩開口:“你來跟我說是什麼意思,挑釁我?我和她的關係還輪不到你來關心。說到底,如果不是她,你連認識我的機會都沒有,更不會在這兒看見我,而我也沒什麼興趣多瞭解你,不過有一點巧了,你今天這話問對人了,她的事歸我管。”
“所以你泡妞泡到我這兒來?”
“——是想死?”
語氣逐漸加重,目光冷得似利刃抵在喉嚨,鋒利的眼神一寸寸下沉,吞噬最後一絲光線。
江樾不甚在意地掃掃肩膀,撫平襯衫褶皺,側身看離去的背影,放話,“有本事你別插手,你別忘了我和她一個學校的,你有的東西我一樣不缺。”
“你敢碰她就試試。”沈逸步子一滯。
“只要你護照國籍不變,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滾出中國境內,所以我最後勸你,離她遠點,不然我保不準能不能相安無事。”
他平靜的語氣滲著難掩的威懾力,全程未回頭,手指彈落未燃盡的煙,腳踩過離開。
留下地上被碾滅的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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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餐廳路上,周京霓恢復了精神氣,在車上放歌跟著哼,又落下車窗,頭斜靠著椅背,看夜晚的曼谷街道,任由長髮被風吹起。
沈逸注視著沉浸在音樂裡的她,心裡好像有塊石頭堵住,久久沒說話。
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麼剛剛聽見江樾的話,會像一根針紮在心中,導致他全然抑不住火氣。
也許只是那個‘泡她’聽得他不舒服,也好像自己珍藏了許久的玩具被人隨意觸碰,又似乎是他習慣了她從小仗他的勢到處惹事生非,所以看不得有人對她動歪心思。
想了半天,他都說不清。
車停在路邊,他陪她去排隊,打包了兩份香茅烤雞,回去的路上,看見她抱起來聞了聞。
“馬上就要回國了,再也吃不到了。”周京霓長哎一聲。
沈逸笑問:“有這麼好吃?”
“也不是。”她把紙袋放在一旁,“就是覺得以後吃不到正宗的了,難免有點可惜。”
“說不定以後北京也會有。”
“那才不一樣。”
熱風吹久了有些粘膩,周京霓想重新紮起來頭髮,卻找不見剛剛放在扶手上的髮圈,又彎腰摸索了一圈。
“你找什麼。”沈逸抬手按開後面的燈。
“我剛剛明明把皮筋放在這兒了,怎麼沒了。”
“黑色的,你有看到嗎?”
他自然地回話,“沒有。”
她有些洩氣,也不想找了,直起腰去關燈,車內再次陷入昏暗,她低頭剛好沈逸的手伸進褲子口袋,再次伸出時,手上多了個很細的米色髮圈,食指勾過,拎在她臉前晃了晃。
沈逸鬆了手指,丟在她掌心,懶洋洋地靠回去看著前面。
“我還以為你找半天是地上有黃金呢。”
每回這人鬆了頭髮,嫌勒胳膊,自己又沒口袋裝時,就喜歡順手把皮筋丟給他,他都不知道攢了多少個了。
周京霓驚訝地拿起彈了彈,攏著頭髮側眸看他,“你怎麼還隨身帶這個?”
“你猜。”沈逸隨口說。
她用胳膊肘碰碰他,“你不會揹著我找女朋友了吧?不然你哪來的。”
沈逸有點無語地看她一眼,懶得再接話。
一旁的人不罷休,還在說:“沉默就是承認。”
“是不是嘛。”
“絕對是。”頭髮紮好,又自問自答上了。
沈逸被纏得腦袋嗡嗡響,搖上車窗,撥開冷氣,挑眉看她,不答反問:“這要是我女朋友的,會給你用?”
“我的車你都別想坐。”
最後這句話,放在周京霓耳朵裡,怎麼聽都覺得很欠,她氣得擰他胳膊,“重色輕友是吧,真行。”
“嗯。”
“我就重色輕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