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徹底結束,北京依舊冷的刺骨。

回國那天周京霓只裹了一件薄款的米色風衣,落地後又趕在太陽西斜時分去了趟書店,溫差之下,導致開學兩週了,她還在斷續不停的感冒中度過。

下課鈴響起,外教還在收拾電腦,學生已經結伴出了教室。

藥勁上來,周京霓犯困,五十分鐘的微積分課,幾乎只聽進去一半,她合上課本,仰起下巴攏過長髮,綁了個半扎發,找出錢包,揉著脖子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呀。”姜梔也跟出來。

周京霓按了電梯下行鍵,環抱起胳膊,看電梯鏡面倒映的自己,“去樓下買咖啡。”

想起剛剛課上老師喊她幾聲都沒反應,按她往常聽課的狀態是不應該的,估計是沒睡好。

姜梔連“哦”兩聲,陪著一起等電梯。

一樓休息區有個自動販賣機,不少人在排隊,周京霓等了會,刷卡買了兩瓶,機器“哐當”兩聲,咖啡掉下來,她剛彎下腰準備取,身後大廳傳來一陣錯亂的腳步,伴隨著男生的嬉鬧聲。

她遞了一瓶給旁邊的姜梔,擰開喝,同時轉身,瞥向那個方向。

耳邊開始蹦關於他的話。

“江樾回學校了啊!”

“終於又見到他了!”

“我還以為再也沒機會在學校看見本人了。”

“......”

大廳左側是高闊的落地窗,冬日陽光打在他身上,一身黑,內搭的白襯衫不繫扣,高橋吾郎的羽毛項鍊在胸口泛銀光,十字架耳墜迎步伐晃動,走在一群混不吝的人中談笑風生,臉上掛著散漫的笑意。

周京霓抬眸看他,對面回了個挑眉動作。

周圍女生群體頗多,他又是話題主角,她本想繞開,然而江樾直接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迎面堵路。

兩人面對面站,搞得周圍人都在上下打量她,周京霓不想搭理,側過身子要走,面前橫起的手臂將她再次攔住。

江樾嘴角噙著笑,先開口,“你怎麼每次對我都避之不及?”

“你說呢?”周京霓嗆回去,打掉攔路的胳膊。

“這不問你呢。”江樾一臉無所謂,收了手,揣進兜裡,“我很嚇人嗎?”

周京霓想不通這人怎麼非跟她槓上,總共碰面的次數不用兩隻手就能數完。

“對。”她撥了撥胸前的長髮,冷淡抬眸,說得很慢,“是挺嚇人的,長得也不像好人。

“不對,不是不像,就不是好人。”

剛說完,鼻尖有些癢,她捂嘴連打了兩個噴嚏。

——不是好人?

江樾聽得笑出聲,不慌不忙地垂眸,棕褐色的瞳孔中,只映進了一張臉,垂下的睫毛,髮絲勾在耳邊,再往下,格子短裙,黑色過膝襪還露一小截白皙的面板。

放眼一圈,獨一個這麼不怕冷的。

“行,那我就不是好人。”他要笑不笑的回。

坦然承認完,江樾仍那副無喜無怒的調子,從兜裡掏了包紙巾遞上去。

他兩指夾著紙巾掂了掂,聲線低沉含笑,“感冒了還穿這麼少?”

剛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罵他,這會兒再拿人家東西,多突兀,周京霓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又看了紙巾一眼,多少有點尷尬。

但比起面子,她選擇擠了個假笑賠回去,拿走了紙,“謝了,下次還你。”

再次要走,又被他捻著衣角拉住。

周京霓拿紙捂著鼻子,側頭眼刀過去,無聲質問。

——還想幹嘛?

“不用等下次。”江樾攤開手掌勾了勾,目光垂落在她另隻手上,“這次就行。”

他解釋,“借我你的校園卡用用。”

周京霓警惕地看他一眼,“借我的?”

“你的卡呢。”

她想了想,畢竟拿人手短,語氣和態度都比前半句好了點。

“落在泰國了。”江樾挑挑眉,指了指自動販賣機,“買水。”

周京霓雖然不情願,還是兩指夾著卡遞了過去。

那邊江樾去買水,姜梔挽上她胳膊八卦了幾句,而他那幫朋友除了賀弋,都沒見過周京霓,這會兒按耐不住好奇心,自來熟地湊上跟前開玩笑。

“江哥朋友嗎?”男生笑問。

“你叫什麼。”

周京霓置若罔聞,又聽見一句,“這個頭一次見啊,他什麼時候又認識了個學妹。”

“尤嵐姐不管老大嗎。”

話落,有人跟著起鬨編話。

距離得近,嗓門又嘹亮,江樾一句不落地聽著,擰了瓶蓋往回走,瞥了說那話的人一眼,又漫不經心地掠過周京霓,低頭在看手機,偶爾回朋友一句話,全然事不關己,彷佛沒聽見、也不在乎那些關於他的話。

江樾笑著罵了句,“你們幾個滾蛋。”

“別他媽造謠我。”

他拿著礦泉水瓶打過那人肩膀,語氣懶懶的,嘴角還勾著淺笑,看起來沒真生氣。

男生笑著說:“這不是實話嗎?”

江樾低著眉眼,任由他們七嘴八舌,半天沒回應,直到“女朋友”那個字眼出來時,他捏了捏塑膠瓶身,再次抬頭時,已經沒了剛剛的玩笑眼神,笑容染上冷意,瓶子反手摔到男生身上。

“沒完了?”

“我怎麼不知道我和尤嵐還有你們說的這層關係?”

觸了底線似的,語氣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周京霓伸手要卡的動作也僵在空氣中,被他這驀然的火氣嚇了一跳,餘光看見男生灰溜溜地去撿起滾落的瓶子,端正面壁似的沒敢有一句怨言。

她默默收回了手。

江樾抬眸,視線似有似無地盯在她身上,聲音也淡了點,“背地裡愛說什麼我不管,但是——”

“當著我的面,嘴把嚴點。”

他沒再說話,把卡還給她,擦肩離去往樓梯上走,那幫男生嘩啦啦地跟上。

卡丟進上衣口袋,周京霓回看了那個背影一眼,淡嗤地冷哼一聲,這陣仗,無疑校園惡勢力。

姜梔目送江樾離開後,心滿意足地拉她坐在沙發上,“我聽剛剛那話的意思是,尤嵐不是他女朋友呀。”

“看來不是。”周京霓敷衍著,喝完了剩下的咖啡。

又補充一句,“所以你又有機會追他了。”

“我不追他,當偶像!”姜梔傻笑著看了一眼他離開的那個方向,愛慕的目光是藏不住的意猶未盡。

周京霓無奈低嘆,彈她腦袋一下,“行了,別看了,我等他未來成為巨星,幫你買一車專輯行吧。”

“好!”

然而江樾那幾句話足夠周圍這幫人造謠一陣。

中美整個高中部關於江樾的言論幾乎沒斷過,比如明面上的音樂天才,私下只會玩樂的華裔二世祖,還傳脾氣難摸透,但身邊女生朋友和兄弟多,也各個相差無幾,事實上和他搭話容易,能成為近身朋友的沒幾個,常常前一秒對你笑,轉頭忘了你是誰。

可不管江樾到底是怎麼樣,都不影響有人前仆後繼的攀附關係。

這不,他前腳走人,後腳附近的女生就開始議論紛紛,連姜梔都沒再聊了,這些人還停不下來。

句句不離江樾,真沒意思,好好的課間被掃了興,周京霓挑著空了的咖啡瓶晃了晃,起身走了。

瓶子被隨手拋進路過的垃圾桶。

-

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課程難度不斷上升,周京霓把時間都投在學習和學校的活動,幾乎沒空關心別的事,連葉西禹請她去三里屯新開的西餐廳吃飯都推了。

倒是偶爾在學校餐廳碰見江樾,還每次都硬要與她同桌吃飯,躲了幾次之後,她乾脆懶得浪費口舌計較,隨他坐。

三月底結束了一場全科考試,成績出來那天,她接到葉鳴舟助理的電話,例行公事的通知她母親出差回來了,晚上一起去和幾個長輩吃飯,最後叮囑時間地點。

她靠在走廊牆邊聽電話,抬著下巴看著來往的人。

“嗯。”

“好的。”

手指按下結束通話按鍵前,她不耐煩地甩話,“不用再說了,知道了。”

到了放學點,外面開始下淅淅瀝瀝的小雨,姜梔遞了一盒糖過來,周京霓謝過後挑了根巧克力味的,撕包裝紙時看見她開始掏揹包,沒一會,一盒迪奧香水擺在自己桌子上。

“我媽不是上週去法國看秀了嘛,這是我特意讓她帶給你的,適合你。”姜梔還不忘熱情地介紹了一番前中後調。

看了一眼香水,周京霓沒說話,嘴裡叼上棒棒糖,湊巧沈逸的簡訊過來,她低頭看,順手把禮物還回去,拎了包起身。

“這瓶我有,你留著吧。”她點開訊息看。

【一會碰面。】

周京霓邊往門口走邊打字,訊息傳送前又回頭,對上姜梔有點失望的眼神,走回去重新拿起來,在手裡揚了揚,放進包裡。

“請你吃飯呀。”姜梔又開心了,挽上她的胳膊並肩一塊往外走。

周京霓把訊息發出去。

【什麼意思,你也要去?】

對面秒回了個,嗯。

看到這個訊息,她鬆了口氣,“改天我請你吃飯,今天家裡有事。”

-

雨天交通擁堵,滿街的紅綠燈,打眼望去,連片的紅色尾燈,車走走停停,窗外街景斑駁變換,雨滴不斷打在車玻璃上,模糊了視線,雨刮器來回滑動,各種聲音交織,平添了幾分煩躁。

周京霓靠著椅背,側臉貼著半落的窗戶,風捎過雨水斜進車內,落在睫毛上,溼了幾縷的頭髮,空氣中卷著點泥土和灰塵味。

車內多了馬路上的雜音,司機聞聲回頭看小姑娘,默默開啟了後排的暖氣。

-

回到家,張姨先走出來,看見小姑娘溼透的腿襪,發出“呀”一聲,連忙接過包,“這怎麼還淋溼了呢,快去換件衣服,別感冒了。”

“好。”周京霓脫了外套,換上拖鞋。

走到客廳時,她愣了一下。

有多久沒看見這種場景了,她記憶都快模糊了,葉鳴舟和周茂華同一時間坐在家裡客廳的沙發上,各自在看手機,見女兒回來同時抬頭看了一眼。

“我回來了。”她抿著唇,手不自覺的握緊了些。

周茂華點點頭,沒說話。

葉鳴舟低聲應了,同時放下手機在桌子上,“去換身衣服,穿得簡單大方點,一會吃飯的都是些教育界有威望的長輩。”

“還有別家的幾個孩子,都是你的同齡人.....”

話還在繼續,張姨衝了杯熱薑茶送過來,周京霓向後撩起前額溼了的頭髮,一手拎著揹包,另隻手捧過杯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聽著。

過程裡,兩人只對視了幾秒,周京霓就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卻發現母親從前的盤發變成了幹練的短髮,心裡的感覺錯綜複雜,唯獨沒有絲毫與家人久別再見的喜悅,甚至毫無波瀾,連說話的慾望都漸漸消覺在一句接一句的交代中,好像她是他們的下屬一樣,也可能是她從小學不會在父母面前撒嬌,所以才不知道被寵溺的感覺。

“你先去吧。”葉鳴舟最後交代。

“好。”

臥室門剛推開,一直沒說話的周茂華,這會開口了,“出成績了是吧,考得怎麼樣。”

握上門把手的手緩緩垂下,周京霓把杯子放在離門口最近的桌子上,彎腰放下包,深呼了口氣,試圖舒緩一直憋悶在胸口那股窒息感。

“還沒看。”

她又補了一句,“我現在查。”

周京霓從包裡翻出電腦,走到客廳開啟,登陸了網站,找到成績那一頁,只掃了一眼數學成績,就把螢幕轉向父親。

滑鼠滾輪一點點下滑著,周茂華看完,眸子中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心理學2分?”他重新把電腦推回去。

葉鳴舟皺著眉重複了一遍,“怎麼考的?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不過問她學習嗎?”

“那你呢。”周茂華面對妻子的質疑,聲音依舊冷靜沉著,“高中最關鍵時間點,你作為教育行業的從事者,難道不知道申請前十名的常青藤要從高一的成績抓起嗎,所以這只是我一個人的工作嗎?”

葉鳴舟似笑非笑了兩聲。

“是。”

“我只有一個孩子,你有兩個所以管不過來。”

周茂華眸色暗沉,抿緊了唇,“你當著孩子的面又說這些!”

“這是什麼秘密嗎?!”葉鳴舟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螢幕上是綜合成績單,周京霓從上看到下,除了這門課,其它的全部滿分,平均分,只能算不高不低,旁邊兩人還在低聲爭吵。

她合上電腦,沒有找藉口,“下次我一定拿滿分。”

說完,徑直回了臥室。

“啪!”

門被關上,那些煩躁的聲音才勉強被隔絕於耳,周京霓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腦中盤旋著過去這些年的無數畫面。

至今她都記得八歲那年,她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外面是母親聲嘶力竭的哭聲,她害怕地躲在被子裡大哭,那時候母親似乎還很愛她,她光著腳跑出去,踩過滿地的玻璃碎片去抱媽媽,腳心被扎出血,父親又一個玻璃杯砸過來,摔碎在腳下,她被母親護在懷裡,抬頭時,從淚眼婆娑的模糊視線裡,看見了母親心疼的淚光與凌亂不堪的秀髮。

她用小手去給母親擦眼淚,喉嚨裡是哭腔,“媽媽別哭了。”

換來了母親一句接一句的“杳杳對不起”。

再後來她懂事了,所有聲音都變成了無聲的冷暴力,母親漸漸把自己剝離出來,不再關心她,只因為她身上流著父親的血脈,有憎恨人的影子。

沒人覺得她無辜。

周京霓也早已習慣了這種支離破碎。

想起這些,她心底那股酸澀的情緒,已經怎麼也壓不住,淚水蓄在眼眶打轉,她倉促地側了個身,把臉壓在手背上,眼淚順著指縫間流出,一點點浸溼被子。

不知道過去多久,門被叩響。

同時傳來催促聲,“該走了。”

“來了。”

周京霓看著全身鏡裡的自己,除了眼睛略微紅腫,幾乎看不出異樣,便拿了粉餅往眼睛上重重按了幾下,確認看不太出來後,抓起外套出了門。

-

下班高峰期,路上比來時更堵,直到開出內環的限速區,車速才漸漸提起。

夜幕降臨之時,燈火點亮,周京霓坐在副駕上,臉靠在車窗上向外看,眸中映著玻璃上的倒影,睫毛再次垂下。

紅燈停下,一門之隔,是騎電動車載著女兒的父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她看了幾眼,別開了視線。

車身再次融進金寶街的繁華光影中,一道匯成車水馬龍的光軌,約莫過了十幾分鍾,車子停靠在東城區的一處隱蔽幽謐的四合院停車場。

周京霓下了車,退後幾步,藉著路燈光線,看清周圍並排停靠的幾輛黑車,其中有一輛掛京A連號車牌的邁巴赫,她認得甚至還坐過,是沈硯清的私人公務車。

看來沈逸已經到了。

她多少寬心了一點,有老熟人在,總不至於她一個人無聊地應付這些張嘴就是官腔的虛偽場面。

車尾處,母親在幫父親整理領口,周京霓看得想笑又笑不出來,垂眼跟上腳步,走到兩人中間,迎面有人在接待,她臉上掛好了恬靜的笑。

“周部,葉總裡面請,秦老,沈先生還有何局已經到了。”老闆走在斜前側,抬胳膊引領,目光同時向後一落,客氣的對周京霓微微一笑。

她禮貌回笑。

“三位小心臺階。”

這裡沒有招牌,卻是北京最大的私人會所,平日只招待熟人,老闆和沈硯清有私交,家裡又有個同樣在讀高中的孩子,特地騰場只為求個能入局的人情。

進了主廳,周京霓在角落看見了沈逸,還穿著藍白色校服,手裡悠懶地轉著筆,在低頭看桌上的試卷,思考了幾秒開始下筆寫題。

她走近了看清試卷內容,手按在那道大題上,“哎,你也太用功了吧,來吃飯還要寫數學作業。”

沈逸抬眸看了她一眼,挑挑眉,拿筆敲她手背,“寫題呢,別分我心。”

說完,他扒開她的手,低下頭繼續寫,“晚自習有小測驗,我請假了,試卷寫完得拍照發給老師,你以為我想寫。”

“呦,這麼嚴。”

“老實坐下。”沈逸頭也不抬地拉開旁邊的椅子。

她沒理,掀起試卷一角看過,戲謔道:“你又倒著做題。”

沈逸輕哼一聲,三兩下畫了影象,開始唰唰地寫函式題。

周京霓脫了外套掛好,擠在他旁邊坐下,把試卷往自己眼前拽了拽,沈逸正寫著,筆尖順著數字3劃出一道長線,他看著又氣又想笑,嘴唇翕動,側首看她的眼眸裡多了一絲無奈,最終由著她來,只挪了胳膊靠過去繼續寫,周京霓看著娟秀工整的筆跡,由衷感嘆,真是字如其人,又發現他是在做‘函式與導數’,掃了一眼那長串的解題過程,拿了支筆在他演草紙上的空白處寫公式。

甚至比他提前解完。

“a等於2。”

她把紙放在一旁,“端點效應的題,我覺得挺簡單,不過按理說高一就學這麼難了嗎?”

沈逸看著同樣的答案,笑了笑,仰靠在椅子上,拿起那張演草紙看,隨即手指“噠噠”地彈了兩下,拎在她臉前,“你用泰勒展開算,大題是不得分的知道嗎?”

“不過看來你最近微積分學的不錯嘛,這是去年八省聯考的題,不是高一的。”他放下紙,伸了個腰。

周京霓撇撇嘴,“果然重點班就是不一樣,高考題拿來做小測驗,真變態。”

“還行,確實不算難。”

“你知道你這樣挺欠的嗎?”

“彼此彼此。”

最後一道題做完,沈逸點亮手機螢幕看時間,抓住她亂動的手,拿回演草紙,翻回試卷正面開始做選擇題。

相比這邊的安靜,另一邊都在喝茶聊天。

兩人正研究數學題時,又來了兩個穿校服的男女生,在和長輩謙虛問好。沈逸和周京霓同時扭頭,他分別看過校徽,女生是人大附中的,男生和他同校,不過高一屆。

周京霓胳膊肘頂著椅背,手撐下頜歪頭,偏過身子坐,手指勾繞著髮梢轉圈,認真觀察打量後,斟字酌句地點評道:“男生長得周正,眼神透露著智慧,看起來就是長輩喜歡的小孩,女生背對我看不清,但戴眼鏡,文靜乖巧。”

她打了個響指,“總結都是學霸。”

“以貌取人。”沈逸拍她後腦勺。

腦袋受力往前彈了下,她皺著眉回頭掐他胳膊,故意頂嘴回去,“反正都比你強!”

沈逸唇角輕扯了下,像是嗤笑了聲,順著人堆的方向瞥過去,眼裡帶著明晃晃的輕視和不屑。

他拍掉她的手,“說說強哪了?”

沒等她開始掰手指舉例子,那邊已經有人在喊他們。

“周京霓,小逸,你倆坐那兒幹嘛呢。”周茂華笑得溫厚又嚴肅,抬手示意他們過去。

坐在他一旁的沈硯清端著杯茶,雲淡風輕地抿了口茶,末了,緩緩抬眼皮往他們兩人身上各睨了一眼,卻並未有所言語。

在這幫老人口中,沈逸大哥是年輕有為的代表人物,圈子裡幾乎人人都知道他大名,甚至是拿出來當年的高考成績也比在座任何一個人都高,論下來,他的確最有資格聊學習上的問題,可週京霓莫名怕他,總是喜怒不形於色,讓你摸不透他想什麼。

周京霓遞了眼神給他,又拉拉他的袖子,悄聲說:“這是又要幹嘛。”

“去了不就知道。”沈逸直接起身,又替她攏出掖在後衣領口裡的頭髮。

他看出她的抗拒,眸底笑意加深,不由分說地拉上她一塊過去。

經過一番介紹,周京霓瞭解了個大概,女生是這屆高考生,男生是高二理科生。

難怪年紀輕輕一臉滄桑,美女胚子都被高考摧殘完了。

她忽然在心裡慶幸自己在中考時臨門一腳,讓她完美另闢蹊徑。

“你好,互相認識一下。”男生向沈逸伸手,“何謙。”

女生斯斯文文地扶了下鏡框,選擇和周京霓握手,對沈逸只是點頭問好。

沈逸淡笑,“你們好。”

鬆手瞬間,笑容也一併收回去,沈逸垂手而立,另隻手還在褲兜裡,站的隨意,仍比那個男生高出半個頭,校服勉強中和了他冷漠又倨傲的氣質。

周京霓看對面兩人,再看自己還有旁邊這個,渾身上下哪有半點書卷氣,難怪要被拉來聽教育。

飯局上,四個小輩被安排坐在一起,家長們幾乎不動筷子,一人接一句地在聊孩子的未來規劃,從大學專業聊到特長,從北大清華研究到哈佛大學,期間即便沒有提問到他們,何謙同那個女孩都在認真傾聽,周京霓左耳進右耳出,又不好一直轉盤夾菜,悶頭吃飯也不禮貌,乾脆撂了筷子,一直喝茶水。

杯子一放,服務生就眼力勁十足地再倒滿。

她就面無表情地再小口啜完。

沈逸壓根不在乎這些,悠閒地夾菜吃飯,剝蝦時,瞥了一眼旁邊的茶杯又被端起,忍不住無聲譏笑。

“第六杯了,悠著點吧。”

蝦放在她盤子裡,沈逸拿過溼毛巾擦手指,若無旁人地扶著玻璃轉盤旋轉過半圈,端起碗盛了一小份蝦仁豆腐放在她手腕旁。

他漫不經心地開腔,“筷子都不會用了?等著我喂到你嘴裡呢?吃飯。”

周京霓看著色澤鮮亮的蝦仁,毫無食慾,慢吞吞地夾到嘴裡。

“不好吃?”沈逸喝了口湯。

味道不錯,就是她食之無味,嚼了半天才嚥下去。

周京霓腦袋朝他稍稍一偏,手附在嘴邊悄聲吐槽,“你知道我壓力有多大嗎?這一圈人,就我讀國際學校,你們都是重點高中的,你是沒看剛剛那個男生,都不帶正眼瞧我的,搞得我爸臉都快掉地上來。”

“虧我第一眼還覺得他一表人材呢。”

最後這句話,她刻意咬重了“一表人才”這幾個字,不難聽出此刻有多討厭。

聽罷,沈逸沒說話,手捻著勺攪動湯,悠悠地抬眼往對面瞥過去,盯了片刻,眉梢輕佻了下,收了視線,再嘗一口湯,涼了之後有些發腥,直接撂了瓷勺,碰到碗壁時發出清脆的微音,他喝了口清水,耳邊聽著話。

那邊聊到差不多時,沈逸抓住了關鍵詞,放下餐巾,聲音不高不低的開口。

“何謙是嗎。”

一桌子所有人都看過去。

男生遲疑地點下頭,“對。”

周京霓低著頭,用餘光悄悄掃向一整圈的注視,手在桌子底下拽他褲腿。

“你幹嘛。”

沈逸握住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盯著男生,眼眸裡掛上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他繼續說:“我剛剛聽說你是理科生,你又比我大一屆,那剛好有些問題想請教你一下。”

“我呢,各科成績都差不多,現在不知道高二學文還是學理,想聽聽學長的建議。”

他幾乎不用組織話,只隨便想了一下,腦子裡一籮筐的廢話文學可以繞人。

“啊。”何謙有些意外,又沒聽出來別的意思,自信地答應下,開始端起前輩之姿,腔調也“專業”起來。

“你哪科的成績比較差呢。”

“英語吧。”

“主科這個不論文理都很重要,不過你應該也是理科比較好吧。”

“差不多。”

沈逸保持著微笑,還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那邊點點頭,繼續問:“你現在年級排名穩定嗎,大概多少名。”

“挺穩的。”他故作思考了一會,“一直年級前百吧。”

沈硯清單臂置在桌上,指尖規律地點著,全程垂眼,聽到這,深邃眼眸含著審視望了他一眼,看那熟悉的眼神,已經心知肚明。

旁邊的何局試圖詢問,他淡淡攤手,表示不插手小孩的事。

他這個弟弟,某種層面上,不比他當年差。

——膽子真夠大的。

男生笑道:“那你跟我高一那會差不多,看來你各科平均分都比較高,你現在單科哪個突出?成績分別大概多少。”

“除了文科。”沈逸抿下唇線,聲音端得散漫,“其他都是滿分。”

話音剛落,男生嘴角的笑僵住,意識到被將了一記,又不能當眾垮臉,揉了揉鼻子緩解尷尬,不走心地誇讚了一句“你挺厲害”,也不想繼續再聊下去,語氣敷衍搪塞起來。

“那你確實可以直接學理了,這樣幾乎穩進年級前十。”

“努力努力,第一都是有機會的。”

那邊剛說完,沈逸聽見旁邊的人憋不住偷笑了一聲,他只當沒聽見,悠哉地靠上椅背,桌子下掐過她食指心,盯回去的眸光裡,輕傲又有幾分興味。

“那不行啊,學理才有機會第一的話,那我現在豈不是要控分給年級第二放水?”

“嗯,這方面我確實需要努力努力。”

他舌尖頂了頂腮,勾著唇角笑,“畢竟輸給我旁邊這個就算了,別人有點難。”

“謝了你的建議。”

屋內陷入死寂,這明著下套戲耍人的手法,任誰都看得出來,何況是久經沙場的老油條,只是沒人敢駁沈硯清的面子,也不想在他之前開口。

不等有人出面破冰,沈逸已經悠閒地叉了一顆藍莓嚼在嘴裡。

吃了這種啞巴虧也只能預設,而飯局上這麼多雙眼睛,哪個不是在等著看別人家孩子出醜,男生最後一點自尊心被沈逸踩在地上蹂躪,憋屈到滿臉通紅,笑得比哭得難看。

兩人目光相碰,沈逸抬抬下巴,毫不掩飾眼神裡的嘲諷,意思也很直接,“你也配叫”,坦然又直白。

那邊沈硯清警告了他一眼。

他這才收了收。

周京霓卻不經意間捕捉到了這個眼神,不禁有些擔心。

沈硯清於沈逸而言,是唯一能壓得住他的人,從小對他嚴苛教育,除犯錯之外,幾乎活得隨心所欲。

剛剛那些話明顯已經逾矩,可他偏偏就這麼幹了。

不知道沈逸在想什麼,周京霓小聲喊了幾次他都沒反應,只好去洗手間,在手機上遞話給他。

【出來】

【速度!】

五分鐘過去了,他還沒回,她忍不住嘟囔了句“不看手機捐了行不行”,最後連戳了十幾個表情包出去。

沈逸好不容易抽身出來,找了兩圈,最後在四合院門口的觀景竹子旁看見她,背靠著一輛車,只露了半個身子,頭髮被風吹的有些凌亂。

“喊我出來幹嘛。”他拍她腦袋一下。

周京霓上下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穿外套就出來了。”

“誰讓你一個勁的在手機上催我?”沈逸呼了口冷氣,手揣進兜裡。

周京霓被冷風吹了有一會,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抖,“你剛剛乾嘛出頭,這什麼飯局你不知道嗎!一會你哥回去會罵死你,你忘記上次你跪了一整天祠堂的事了——”

“我知道。”沈逸打斷了她。

她應聲抬頭看著他。

“我低頭服個軟的事而已。”沈逸垂眼看她,輕輕笑了一聲。

“別擔心。”

比起那點驕傲,在沈逸心裡,維護她的尊嚴更重要。

周京霓垂眸看著他被風吹到泛青的手背,眼眶有些發紅,話哽在喉嚨,久久說不出。

“有這麼冷?”沈逸捏了捏她的耳垂。

“啊?”她怔了一下。

忽然背後的帽子被沈逸拉起蓋在頭上,遮住了她半雙眼。

她藉著模糊,抬眼看他。

昏黃的路燈,在他眉間投下稍暗的陰影,有風吹過,髮絲揚落,眸中光線明滅,盛著風的睫毛顫了顫。

沈逸,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總像一縷光,照進我藏起來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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