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暑氣蒸蒸。刺目的太陽將青石板磚炙烤的滾燙,汗水滴落下來頃刻間便化為烏有,蒸發殆盡。養心殿門前的玉石階下,福郡王穿戴著四爪蟒服跪的身正腰直,即便如何酷暑難當,他自巋然不動,頭上的頂戴花翎甚至不曾有過微妙的搖晃。康熙午休起來,近身小太監便連忙通傳,不多時,福郡王便被傳召面聖。“老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剛舒展沒一會兒的膝蓋又彎了下去,頂著一腦門子的汗,他仍舊將禮行的一絲不苟。“起客!天熱至此,皇叔你又何苦呢?”,康熙知道福郡王必定是為了鎮國公之子阿撒格而來,自他趁機收了鎮國公的兵權後,本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過多追究了。可死了一個皇親國戚,康熙不表表態,未免會令八旗子弟寒心。於是他日思夜想,終於想到個一石二鳥之計。人是福郡王殺的,他一定要擔責,不過,康熙無意讓他為鎮國公做出什麼補償,而是要藉此為自已謀利益。儘管鎮國公幾乎是天天跑來哭喪乞憐,康熙卻一直壓著不做決定,甚至連傳喚福郡王都沒有,他就是在等,等大魚自已游到網中來。今天,‘魚’終於來了。“皇上,鎮國公之子阿撒格恃強凌弱,在郊外帶領一班隨從縱馬行兇,我淳兒險些喪命,老臣愛子心切,一時氣急錯下殺手,釀成大禍,特來請罪!”,福郡王言辭懇切,臉上的悔過之情更是令人動容。他來之前已想好了,殺人是重罪,康熙要追究他則死罪難逃,康熙若有意放水,這一趟便無甚兇險。為此,福郡王特意在家中坐了幾天才來認罪,越坐他就越覺安穩,康熙不派人來找他,就說明康熙是秉持“已閱不批”的態度,無意追究。“皇叔,阿撒格本是朕欽點的額駙,不日就要與翡翠格格完婚,如今,出了這樣的變故,確實難以預料。”,康熙仔細端詳了福郡王的神情,先禮後兵,“朕以為阿撒格文武兼修、品正貌端,想他是個人才,誰知,卻是橫行鄉里,無惡不作的潑皮無賴。差一點兒,朕就將翡翠親手推入火坑,萬劫不復!”,福郡王聞言,果然緊繃的面色有緩解跡象,然不待他鬆懈稍久,康熙順勢便又說下去,“可終究,阿撒格頂著皇親國戚的名頭,朕若對他的死視若無睹,恐怕不僅會令宗族中人覺得朕薄情寡義,還會讓天下萬民認為朕治國無方。”,及至在福郡王的臉上時晴時陰的輪換了幾圈後,康熙才圖窮匕見,“皇叔,念在你對大清勞苦功高,又是朕的長輩,朕實在不忍苛責你。但朕同樣需要對鎮國公以及子民們做出交代。朕之所以一直未曾召見你,將此事付諸公論,就是想看看是否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保皇叔無虞,又能堵住悠悠眾口。”,康熙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做出一副難以決斷的樣子,來回踱步。以福郡王之城府,怎會看不出康熙的套路,借坡下驢的,他老淚縱橫的哭訴道,“皇上,老臣年事已高,死不足惜。可憐我兒年紀尚小,又自幼沒了額娘,如今我再一去,怕他以後孤苦伶仃,遭人欺辱。老臣別無所求,但請皇上看在與我淳兒兄弟情分上,多多看顧我兒。倘能如此,老臣泉下有知,來生結草銜環,必報君恩!”,父母愛子之心,世間最真最能動人。康熙看著跪拜在自已面前,淚如雨下,聲顫音抖的福郡王,不可否認,確實生出了一些感觸。淳貝勒按輩分是他的堂弟,性子單純,早前聽說頑劣過一陣子,如今又安生了下來。舊年每逢宮裡有什麼盛宴喜事,福郡王總帶了這寶貝疙瘩來,康熙每回都賞賜些小玩意兒給他,心裡倒也頗愛護這個表弟。所以當他初初知道阿撒格是因為惹了淳貝勒才招致殺身之禍,康熙竟沒有生出一點兒怒怨。淳貝勒是皇叔福郡王的獨子,本就被阿瑪看的如珠似寶。後來被歐陽德去勢,殘了男兒身,便除了原有的寵愛之外,淳貝勒無論在福郡王還是康熙心中,都斬獲了更多的同情和憐惜。“淳貝勒是朕同宗同族的手足,朕當然不會苛待他。”,康熙將福郡王攙扶起來,打響了自已的算盤,“皇叔,朕若罰你,不合情,若不罰你,不合法。如此兩難全,倒不如這樣,朕委派你去戍邊,至多三五載便可回來。正好朕手中有一支新軍,皇叔得閒就幫朕練練兵,也好打發些時日。至於淳貝勒,皇叔去邊塞不方便帶他在身邊,郡王府又沒有福晉照料,朕接淳兒到宮裡來,陪皇太子讀書,順便也能照顧一二,不知皇叔意下如何?”。福郡王暗暗吃驚,沒成想皇帝竟然想借阿撒格之死一箭雙鵰,既收了鎮國公的兵,又讓他去幫著練。鎮國公的兒子死在福郡王掌下,鎮國公的兵如今看起來也盡歸福郡王麾下,這樑子結的可真是不共戴天。福郡王千算萬算,沒預料康熙竟有這一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委實好計策。那頭兒將奪兵權的賬劃到福郡王的名下,這頭兒又將淳貝勒關到皇宮做質子,唯恐福郡王擁兵自重,兵權猶如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福郡王還在思索對策時,康熙再度恩威並施,“皇叔,你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所向披靡,在軍中大有聲威,有你替朕在邊關坐鎮,大清江山何愁不能千秋萬載!再者,這樣一來,朕也算是對鎮國公還有臣民們有個交代,郡王犯法與庶民同罪,證明朕並沒有徇私。三者,淳貝勒即將到弱冠之年,皇太子的老師是先帝欽點的太傅,有他教授,朕相信,淳貝勒必能成棟樑之材,將來可堪大用。”,擺條件,講道理,康熙沒有給福郡王留一點兒可待商榷的餘地,話已至此,福郡王彷彿已失去說“不”的權利。雖然他遠赴邊疆幾乎已成定局,但他極快的思慮了片刻,認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唯有見機行事,方可保萬全。

回到小茅草屋,福郡王撫摸著兒子的頭將遠行的事說了。淳貝勒從郡王府被派到鄉下種地時他也沒有現在這般六神無主,驚慌失措過,條件再怎麼艱苦,環境再怎麼惡劣都好,起碼有阿瑪在身邊,他什麼都無需擔心。額娘是天,阿瑪是地,額娘生了他,阿瑪養育他。如今,天柱高而北辰遠,額娘已變成遙不可及的回憶。要是阿瑪也不在,何異於山崩地裂,這世間,可還有他立足之地?一想到這裡,淳貝勒便哭嚎起來,聲淚俱下,涕泗橫流,“阿瑪!我不要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不要丟下淳兒。”,雖然是兒子在哭,可福郡王也不自覺的酸了鼻子。兒子是他的命根子,如果有可能,他直到臨死前閉眼的那一刻都不願意離開淳貝勒。但無奈君權神授,為人臣子是生是死、是聚是散,皆在皇帝一念之間。皇帝要他走,他就不能留。“淳兒聽話,阿瑪不會不管你。”,任由淚水在眼眶打轉,而忍住不讓它滴落到懷中兒子的頭上,為父則剛,無論是身處在什麼樣的困境中,兒子面前,他不能顯示出半點軟弱。“阿瑪要去邊塞駐軍,那裡的生活不比在這裡,起碼有兩餐飽飯、片瓦遮頭。你身驕肉貴,不能跟著阿瑪吃苦。阿瑪走後,皇上會接你到宮裡住,做太子伴讀,你乖乖的,等著阿瑪回來。”,短短几句,福郡王幾近哽咽不能語,在這一刻,舍了天下江山他願意,舍了榮華富貴他願意,甚至舍了龍裔身份做草民他也在所不惜,唯獨、唯獨舍了兒子,他就如同扒皮抽筋般的痛不欲生。淳貝勒連連搖頭,哭溼了福郡王胸前一大片,“我不去皇宮,我跟著阿瑪去軍營!”。“傻孩子,有福都不會享,紫禁城是皇上的家,全天下最華麗舒適的地方,幹嘛非要去那寸草不生的荒涼大漠呢?”,福郡王既感動於兒子的倚賴,又嘆息他不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阿瑪是自幼在馬背上長大的人,十八歲就隨太祖皇帝出征。軍營沙場對阿瑪來說就像老家,你不要為阿瑪擔心。”,不管怎麼安慰著、哄著,淳貝勒仍止不住的抽泣,福郡王擁著他,像幼時在襁褓裡一樣,目光穿過木板門看向那剛剛開始冒尖兒的莊稼,懷裡的和眼前的,是這世上不多的、他真正付盡心血的珍寶,珍貴的猶如那懸在天邊的明月,絕無僅有,天下無雙,可一而不可再。頓時,他不禁生出無限的惆悵與離別的傷感,腦中胡亂的閃現著零散的詩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生。”,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他便抱著兒子睡著了。此時,夜霧升起,四野草木皆兵,晚風簌簌吹過。福郡王夢迴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槍掃黃沙,遍地哀鴻白骨,而他站在血海屍堆裡,回望長安,看他的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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