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鑼鼓密集,鞭炮齊鳴,千家萬戶迎新歲,大街小巷鬧新春。彭朋被彭夫人早早叫起了床,囑咐他穿戴整齊,去天下第一樓邀請麗娘來吃年夜飯。未免惹的母親不快,彭朋唯有遵命去辦。珠兒和彭興左右奔忙的腳不沾地,秋官照舊給厚朴曬藥材。不大的縣衙,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珠兒,去廚房看看那幾鍋湯燉的怎麼樣了,還有我要的鮮魚,鋪戶送來沒有?”,“彭興,把這些紅燈籠都掛到門口屋簷上,要對稱,別掛歪了。”,在家鄉,往年只有她們母子守歲,難得今年賓朋盈室,濟濟一堂,彭夫人親力親為,幹勁十足,決心不能給兒子失了面子。“今天晚上咱們可是一大家子人要在一起吃年夜飯,東西都得準備充足了,缺七少八的可不行。”,煙火繚繞,喜氣洋洋,不免讓人心情高漲。小南院裡,秋官和厚朴,一動一靜,已經是最後兩篩藥材了,小心放好之後,秋官原地舒展了發酸的手臂,隨後腳不停歇的走到石桌邊給坐著的人續上一杯香茗。“神醫,老夫人讓我請您去吃年夜飯,申時我來收藥材的時候順便接您過去。”,厚朴聞言從書中抬起頭,慢嘬了半盞茶,直奔重點,“都有什麼好吃的?”,秋官也做了一段時間的藥童了,厚朴的習性也略微摸清了些,此人愛好極寡,日常不是書就是吃,喜怒陰晴不定,所以他一直小心陪侍,耐心做事,如此日夜相處間,厚朴對他的成見也逐漸消減,只要小心哄著,還是能好好說話的。“呃...這個我不太清楚,”,一句話問倒了秋官,他怕厚朴急眼,遂連忙找補,“不過好像是專門請了廚子來做的,席面應該不差。”,厚朴點點頭,內心開始期待一場饕鬄盛宴。這邊彭朋已走到天下第一樓門口,卻猶豫著遲遲不往裡邁步,喃喃自語,踟躇再三,“這讓我如何開口呢?”,來回踱步到第三圈,被眼尖的夥計注意到,謹遵老闆娘的囑咐,立刻稟報了。“友仁,來了怎麼不進去?”,不消片刻,麗娘便已出來迎了。彭朋尚未組織好措辭理由,人就已經到了面前,心中緊張,腦袋亂成一鍋粥,支支吾吾,斷斷續續的往外吐詞,“麗娘,你..我娘...年夜飯...吃...”,“你怎麼了?”,麗娘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彭朋手足無措、言不成調的侷促模樣,她百看不厭,臉上不自覺的浮起笑意,雖然猜測到是彭夫人請她去吃飯,但是故意不說,好讓彭朋胡言亂語的有趣姿態保持的更久一點。“我...”,彭朋大呼一口氣,理了理思緒,好歹算是拼湊出了完整的話來,“我娘想請麗娘你一起守歲,如不嫌棄,還請務必賞光。”,“原來是老夫人請我,還以為是友仁你自己的意思呢。”,麗娘故作失望,儘管知道她和彭朋之間橫跨銀河鴻溝,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就算不能長相廝守,可見一面也有見一面的歡喜,幸福從來無分鉅細。彭朋被調侃的紅了臉頰,微微垂首,目光正好落在麗娘手腕隴翠的玉鐲上,他稍加思索,輕聲低語,“這也是我的意思。”,此刻他再也無法否認眼前的女子已不知不覺在他心上落地生根,並且盎然生長,花朵盛放的開出了一個春天。麗娘喜上眉梢,一口答應。“盛情難卻,那就今晚見。”,任務完成,彭朋周身輕鬆,回去的路上,經過黃三泰鏢局,便也一道相邀。黃天霸欣然同往,年前宮裡派人來接,瑪瑙不敢忤逆皇命,已經回京城了,偏偏翡翠將康熙召回的密信扔到一邊,帶著小蓮也要去縣衙。幾人說說笑笑,邊走邊談,提起與楚仲平的過節,黃天霸不以為然,彭朋只盼災銀早日追回,莫要再生風波。

當夕陽熄滅著走下山受盡蒼涼殘照之際,縣衙門口響起了除夕夜的第一聲鞭炮。噼裡啪啦,納吉驅邪。巨大的餐桌上,擺滿了珍饈玉碟,彭朋招呼眾人落座,並特意在自己旁邊空出麗孃的位置。一輪酒後,彭夫人拿出厚厚一沓紅包,挨個兒分發,“朋兒的,秋官的,麗孃的,歐陽先生的,天霸的,非羽、小蓮、彭興、香武、如霜,、珠兒,最後還有鳳梧的,秋官你替他收著。”,除了彭朋謝過母親,其餘人都感到意外,而忘了言語。“我的呢?”,看彭夫人繞了一圈唯獨落下自己不給,厚朴不滿她區別對待。自被仇家追殺,他隱身竹林,一藏就是幾十載,孤身一個,脫離世俗,從來只記日月,不問年節,所以有些傳統,他不瞭解或者完全忘了。彭夫人被比自己還大幾歲的人靦著臉要壓歲錢,這經歷還是頭一遭,一時不知怎麼應對。彭朋見狀偷偷將手中的紅包紙撕下一塊,在錢袋取出銀子包好,起身恭敬的遞了過去,“年關事忙,可能是遺漏了,請神醫見諒,小小心意萬望收下,願您身康體健,福壽延綿。”,厚朴接過,轉而丟給他和秋官一人一個小瓷瓶,“看你們兩個小子心性不錯,知錯就改,我也應當禮尚往來,這長生丹拿著吧。”,厚朴乃是當世神醫,他的藥三十年前已經千金難求,這份禮的厚重可想而知。“多謝神醫。”,彭朋和秋官對視一眼,也不便推辭。這一番景象看得旁人著實有些羨慕。“多謝老夫人款待。”,儘管剛剛跟隨眾人道過謝了,麗娘又向彭夫人投去感激目光。和九娘一樣,她也是自小就沒了母親,父親雖寵她,可女兒家心思難懂,成長中難免有被忽略之處。結識彭朋之後,彭夫人對她親熱體貼,事事關懷,這樣的來自長輩的呵護難道不正是她飄零無依的心最渴求的皈依?“傻孩子,謝什麼呀,再等一年,你就進我彭家的門了。”,彭夫人興致很高,遙想麗娘與彭朋佳偶成雙,香火永繼,往後福運昌隆,那麼待她百年之後,泉下便足以無愧列祖列宗。“娘,先不說這個了。”,彭朋看麗娘面色似有糾結,遂幫忙開託。“辭舊迎新之際,願天佑我大清,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願在座諸君,大事小事事事如意,官路財路路路亨通。”,非羽痛飲下一杯,說起了祝酒詞。眾人也都舉杯相陪。一餐飯吃到夜色沉沉月正圓,酒足飯飽,幾人又都聚在一起玩鬧。黃天霸帶著翡翠放煙花,麗娘和彭朋敘話,彭興湊到小蓮身邊主動討罵,歐陽德師兄妹在拼酒量,只有秋官,逗弄了會兒秋鳳梧後,便把孩子交給了珠兒照看,不動聲色的出了門。“喂,這給你。”,厚朴從袖子中掏出小玉瓶,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給彭夫人。“我厚朴不受嗟來之食,絕不白吃你的飯。”,彭夫人把目光從燦爛的煙花上收回來,看向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邊的人,毫不客氣的把東西接了過來,搖搖晃晃的檢視著,“你既然拿的出手,肯定是好東西,那我就要了。”,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矯揉造作的神情,更凸顯她落落大方。“就一點兒不推辭嗎?”,禮送的太順利,厚朴有些不習慣,因而多說了一句。彭夫人將小玉瓶放進口袋緊緊捂住,生怕他後悔,“你這隻鐵公雞難得拔一回毛,我還跟你客氣什麼。給我了就是我的,可要不回去。”,見她一如往常的大大咧咧,厚朴低頭偷笑,不知為什麼覺得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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