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窺天機，遭雷劈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暮澤瞳孔驟縮，就連心臟都漏跳了一拍，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甚至讓他忘記了身體上的疼痛。
蘇憶桃踩著鬆軟冰涼的白雪，一步步走近少年，好看的眉眼染著戾氣。
觀其面相，有帝王之姿。
少年周身金光環繞，一呼一吸間，都牽動著九天之上的紫薇星君。
這是——紫薇帝命！
去他孃的帝王命，賊老天滾出來受死！
剛重生的蘇憶桃出於職業素養，隨手算了一卦，然後就發現……她有血光之災。
大燕以女子為尊，那麼這個少年身上帝王氣運又是從何而來？
詭異的命數引起了她的好奇，筆直若蔥玉的手指在空中畫出幾道符文，隨後，蘇憶桃的臉色驟然變得凝重，眼底盡是忌憚。
若僅僅是帝王之命，她桃花卦仙蘇憶桃還不至於如此忌憚，可……
命運冥冥，幾世羈絆，還有難以窺破的殺道氣運，這一切都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師尊說過，天下萬法，她皆可窺破，若遇到看不穿的人，那就慎重慎重再慎重，即使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
在這數萬載光陰，真正能夠給她帶來壓迫感的，唯有她的道主師尊。
眼前之人，雖遠遠不及師尊，卻處處透露著詭異。
她只能窺見其“此生”，不見過往，不見未來。
輪迴大道環繞其側，命運之輪為他旋轉，紫瞳也因為感知到威脅而終止了推衍。
“呵~一個末路帝王，一個盛世新君。”
蘇憶桃基本上已經推算出她們之間的淵源，皺著眉頭呢喃幾句。
還真是——命運弄人，桃花成煞。
阿哲，現在應該叫他祝暮澤，前朝祝臻女皇嫡長子。
祝皇在位時，男子的地位並不像現在這樣卑微。身為皇室的祝暮澤從小嬌生慣養，是位金枝玉葉的貴公子。
江山大亂，祝氏被屠，年幼的祝暮澤被宮人護送出宮，流落於市井。
幾番輾轉之下，又被買入滿花樓，成為青樓中琴舞雙絕的絕色花魁。
蓮花臺上，他與蘇憶桃驚鴻一瞥，就此捲入皇室之爭，被皇太女蘇碎月以三萬白銀贖身。
蘇碎月身邊美男環繞，為祝暮澤贖身也不過是權宜之計。而他生來清冷絕豔，恰好不是對方喜歡的那一款，因此至今還是清白之身，只是時常遭到打罵。
九月秋獵，祝暮澤被扔進獵場成為獸奴，生死之間，蘇憶桃用白婼聖手遺世畫作將他救下。
月下驚鴻照影，恍若故人歸。
只可惜在蘇碎月的挑撥離間下，心生芥蒂的蘇憶桃對他百般折磨。
祝皇在位時，他與她指腹為婚，青梅竹馬，卻因一場叛亂，反目成仇，分道揚鑣。
昔日山盟海誓，皆成孽緣。
暮澤微微仰頭，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子，忽然感覺喉嚨有些乾啞，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蘇憶桃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緋紅的嘴角勾起一抹羨煞天地的笑。
卦象，大凶。
【坎卦】
【兩水重疊，坎水為險】
【進固險，退亦險，進退兩難】
澤為水，池亦然。
他與池暝，必成坎坷。
先前深藏迷霧的命輪，在此刻浮出水面。
各自為營，佈局算計。
祝暮澤勾結前朝舊臣，把蘇憶桃當成他爭權奪利的棋子。
他自以為委身黑暗，用風華絕代的容貌討好著蘇憶桃，逐步獲取她的信任，一路扶持，助她登基為帝，橫掃九州，一統天下，卻不知……
昔日誓言，誰也沒忘。
雙鯉山醉酒，幾次回眸，怎不知故人就在身側？
多年以來，蘇憶桃以自身設局，謀取江山，默許祝暮澤在她眼皮子底下往朝堂安插勢力，望著他一步步登上高位。
時機成熟之際，情根早已深種。
她病入膏肓，逼著他披上鎧甲，以祝皇遺孤的身份率領千軍萬馬兵踏破金陵，鎮壓四方叛軍，恢復燕國正統。
天命作祟，隔閡難解。
自降為王的蘇憶桃被他囚禁深宮，不僅武功盡失，還因為護國一戰雙目失明，筋脈盡斷，命不久矣。
皚皚風雪，寫盡絕望。蘇憶桃恨透了這鉤心鬥角的一生，本想拖著白月光下地獄，可當祝暮澤真正毫不猶豫喝下毒酒後，她卻忍不住心軟了，把唯一的解藥餵給了他，孤身赴死。
那日大雪，祝暮澤一夜白髮，劍指蒼穹，欲問天命何為，卻被打落雲巔，從此跌落七品不得寸進。
蘇氏失國，祝暮澤奪社稷，鎮撫九州，勵精為治，大興改圖為民，無復私意。但曾經睥睨天下，以命謀江山的蘇皇蘇憶桃，成了他一生唯一的逆鱗，為此不惜屠盡二十三萬秦軍，滅秦地八萬貴，落得殘暴無德之名。
他為她種下桃花滿林，在她走後，終生不娶，就連儲君，都是從名門世家挑選出來的。
……
長時間的推演讓她有些心神疲倦，伸手攥住少年修長脆弱的脖頸。
在雪地裡跪了這麼久，他的雙腿已經疼到麻木，失去直覺。
祝暮澤尚未習武，禁不起她這麼抓著，被迫仰頭與她對視，由於呼吸困難，慘白的臉頰頓時漲紅一片，別有一番韻味。
天道制衡，亂世之因，太多的身不由己。蘇憶桃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樣評價這段突如其來孽緣……情根深重的君子也好，禍亂朝政的佞臣也罷。
桃花卦仙既然入局，又怎會沉淪於此身命運？
蘇憶桃的手指緩緩收緊，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一用力，眼前這個絕美的少年就會在她手裡香消玉殞。
他聲音顫抖，卻不畏死亡。
“皇女…殿下……”
少年的聲音軟得要命，像只被敲斷爪牙的小狐狸，在命運的漩渦裡苦苦掙扎。
渾身血液都要被大雪凍住，他看蘇憶桃的眼神帶著不甘。
或許……他曾經是愛過的吧……
即使生命受到威脅，他依然沒有出聲求饒，端著一身的清冷與孤傲。
桃花遇到桃花煞，還真是一道困局。
蘇憶桃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拎起來，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她在玄靈界時，孤身一人。
於她而言，世間沒有秘密。
那些個修為通天的仙尊仙君，只要被她瞧上一眼，便會被窺破所有，這種感覺簡直是毛骨悚然。
她窺探天機，捲入荃族陰謀，玄靈界誰不想殺了她？
於是——
吊炸天的桃花卦仙就被眾人圍殺，死翹翹了。
生而為人，怎能不為自己考慮？
蘇憶桃可以不恨，但若有機會，必定殺上玄靈。
祝暮澤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月光倒映在臉上，美眸中瀲著醉人的光。
窒息的痛苦讓他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軟綿無力的手腳在空中胡亂撲騰。
“放……放開我！”
少年清澈的眼眶溼潤一片，身子止不住顫慄，被凍傷的手指緊緊掐著衣衫。
祝暮澤清楚地聽到她喊了他的名字，自知如果前朝皇子的身份暴露，他極有可能迎來比死亡還要恐怖的刑罰。
他與夭夭，殊途陌路。
蘇憶桃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內心燃燒著一股無名怒火，這蠢貨桃花身別的沒有繼承，就繼承了她多情的一面？
什麼捨己為人桃花債，都落在她頭上了唄？！
看著他因為呼吸困難而憋得通紅的小臉，蘇憶桃的眸光又冷了幾分。
祝暮澤絕望地合上雙眼，放棄了掙扎，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淌落，順著臉頰的弧度掉進蘇憶桃的虎口。
滾燙的淚珠讓蘇憶桃心底閃過一抹異樣的感覺，她彷彿被雷電擊中，猛地甩開他。
“咳咳！”得以呼吸的祝暮澤俯在地上，捂著喉嚨大口喘息，貪婪地呼吸著空氣。
這般悽慘的模樣還是讓她動了惻隱之心。
無數次惻隱之心，已經把她害到流落凡間的田地。若非紫瞳推衍的結果告訴她，掐死祝暮澤一定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她恐怕真的會抹殺他，斬斷這根不該出現的情絲。
祝暮澤身懷帝王氣運，她若強行更改其命數，必遭天譴。
重生下界，蘇憶桃修為盡失，虛弱的神魂可經受不住大道反噬。
她可沒有挨雷劈的嗜好，無奈之下，只能放過這沒良心的小狐狸崽子。
不過是帝王命罷了，在她手裡，是龍得盤著，是狐得窩著。
少年面色慘白地跪坐在地，見蘇憶桃朝他走來，身體下意識往後挪動半步。
“殿下……”
蘇憶桃不得不承認，少年的容貌確實是此間上上品，美人在骨，魅惑蒼生，可亂人心神。
如此美人近在眼前，竟讓她有些垂涎。
心中的悸動一閃而過，她抬掌擦了擦自己水潤的嘴唇。
蘇憶桃在他面前蹲下，動作溫柔地捏住他瘦削的下巴，細細打量，“不愧是狐骨美人，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推衍術歸於虛無，桃花眼中，紫芒退散，逐漸恢復為幽深的黑色。
他抿起薄唇，身上帶著幾分乖張的戾氣，低垂的眸子翻湧著恨意。
他恨雲漢侯舉兵謀反，恨她屠盡祝氏滿門！
恨蘇憶桃舍他離去，恨蘇碎月將他買回東宮，恨她們把他當做物品一樣交易！
但這些深入骨髓的恨意，他卻只能埋藏心底，無法言說。
祝暮澤最痛恨的，還是他自己，生在這女尊王朝，無權無勢，無法為母父報仇。即使被仇人之女百般折辱，也只能默默承受！
他痛恨這世間的一切，但他更恨他自己的無能。
恨他的實力，配不上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