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獵。

瘦弱不堪的祝暮澤被蘇碎月當做獸奴扔進獵場,供權貴們賞樂。

他戴著五斤鐐銬,與一群髒兮兮的獸奴一起被關在鐵籠裡,七八個獸奴都用驚恐的眼神望著被關在遠處的野狼。

那天,祝暮澤甚至以為自己會窩囊地死在野獸的爪牙下,被它們殘忍分食,死無葬身之地……直到那個一身黑色梔子花獵袍的絕美女子無意中在人群中看到他。

“這是滿花樓的那個花魁麼?怎麼扔到這裡來了?”

“怎麼?三妹可是心疼了?”蘇碎月故作挑釁地開口,搭箭拉弦,對準祝暮澤的右腿就射出一箭。

“噗嗤!”

鋒利的箭矢劃破空氣,刺穿他的小腿,殷紅的血液順著傷口往外滲,染紅了褲腿。

“啊!”

剛離開鐵籠的暮澤疼的慘叫一聲,失去平衡後狼狽地摔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顱,用猩紅如血的眸子瞪著她,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

“喲,還敢瞪人?”

“真是欠收拾啊~”

蘇碎月正要再射一箭,給他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卻被在旁觀望的蘇憶桃抬手攔住。

“聽聞殿下近日在尋找三百年前白婼聖手的遺畫?”

“是又如何?”

“臣妹手裡倒是有一幅。”

“你什麼意思?”

“一卷價值萬金的《青篁尋仙圖》,換皇姐手裡這個花魁,你不虧的。”

“成交!”

“你可別後悔!”

“這小廢物孤可不接受退還。”

“自然。”

於是乎,蘇憶桃用一卷舊畫兒把祝暮澤換了回去。

東宮半年,祝暮澤被折磨的不人不鬼,失了當年雲淡風輕的心境,也沒了那份清冷孤傲的美。

他陷在仇恨裡,一心只想報仇。

就算被蘇憶桃救回去,也不會心存半點感恩之心,這一切都來的太晚了。

月下舞劍的少年,終究是葬在那年月下。

祝暮澤一身是傷,行事唯唯諾諾,又不會討人歡心,幾日相處下來,蘇憶桃便對他喪失了興趣,扔在偏院裡不管不顧。

……

俗話常說,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

蘇憶桃多少是動了點心的,只可惜,這場久別重逢的戲碼,註定是一場無法化解的孽緣。

有些時候,一旦錯過,便是終生。

祝暮澤後來的性子本來就不討喜,蘇碎月又時常拿東宮舊事挑撥離間,平白讓蘇憶桃對他生了幾分厭惡。

有幾回,蘇憶桃在外面吃醉了酒,回來對著祝暮澤發了一通脾氣,又是打又是罰,將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少年死撐著一股傲氣,就算被打得遍體鱗傷,也不肯開口求饒。

次年三月十五,池暝皇女開府立家,祝暮澤跟著她逃離了令人窒息的皇宮。

蘇憶桃忙於政務,不會打理後院。臣不煥身為東樓側君,理所應當地執掌內宅,皇府上上下下幾乎都由他管束。

在祝暮澤計劃逃跑的第三天,臣不煥突然造訪,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窄小的房間裡,一張床,一張桌,兩張凳子,再無其他。

即使沒有下人伺候,祝暮澤也將屋子收拾的整整齊齊,纖塵不染,可見他終究是不甘心埋沒在深宅裡。

床頭擺著一本破舊的書卷,半開的軒窗前插著幾朵不起眼的野花。

臣不煥性情溫和,又老謀深算,就算祝暮澤在府上不受待見,也不會仗著手裡的權力苛待於他。

多一分善,多一條退路。

雖然在池暝皇府裡沒有錦衣玉食,但也能吃飽穿暖,至少不用擔心生存問題。

“見過側君。”

祝暮澤起身行禮,雖然這些時日臣不煥的照拂讓他十分感激,但他的突然到來著實可疑,更何況他現在正在謀劃該如何逃出生天。

“無需多禮。”

臣不煥溫潤一笑,示意侍從將門關上。

“坐吧。”

“多謝側君。”

兩人互相打量許久,卻不主動開口說話,最後還是臣不煥率先打破了寧靜。

“想必哲公子從前,不是什麼尋常人家。”

“側君抬舉,我不過是在青樓裡學了些身段。”

祝暮澤的話,臣不煥這隻老狐狸半個字兒都不相信。

“教養是刻在骨子裡的,青樓怕是養不出公子這樣的妙人。”

“阿哲公子~”

短短几句話便把祝暮澤驚出一身冷汗。

長眉若柳,斜入雲鬢,一雙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眸,遠看溫柔似水,近看凌厲如鋒。只需瞧上一眼,便讓人挪不開視線,就此沉淪其中。

這張溫潤儒雅的相貌,恰好是臣不煥最好的偽裝。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易》

“你連花樓都跑不出去,還妄想逃出皇府?”

“豈不是痴心妄想?”

“你在金陵乞討多年,摸清了城中的大街小巷,進入滿花樓後,更是有意無意地收集朝中官員的資訊。”

“並且,你對皇室抱有敵意——讓我猜猜,你曾經至少也是某個官宦世家的貴公子,甚至更高。”

“……”

祝暮澤的手指死死攥著桌沿,凌銳的目光如同箭矢般盯著他,喉結難以抑制地上下滾動。

“你……”

“到底想幹什麼?”

臣不煥將一條手臂隨意地搭在桌上,面上依舊端著如沐春風的笑。

“所以,你是前朝舊臣之後,還是獲罪的官宦世家之後?”

“世家…”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扯謊,狹長的狐狸眸死死看著對方。

“哦~原來是前朝舊臣。”

“我說我是世家之後!”

“嗯,我知道,你是前朝的。”

“……你!”祝暮澤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眉宇間染上一抹怒色,慢慢將手指往後探,想去拿藏在被褥下的瓷片。

一雙幽深的狐狸眼,似乎包藏著蒼生萬物。

特別是少年動怒時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貴氣,更是讓臣不煥心中泛起波瀾,心中生起幾分懷疑。

“我勸你放下殺人滅口的心思,你顫抖的手殺不了人,我們也還沒有到刀刃相向的地步。”

臣不煥用一句話,瓦解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哐叮——”

半片青瓷摔在地上,被劃傷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卻不敢在貿然開口。

多說多錯,他怕再說下去,臣不煥會直接看穿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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