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萬籟寂靜。

沈南意和蔣英雨各自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英哥,你說,我到底前世是誰呢?”

“銜玉而生,我猜,你是古鉞國的賈寶玉,哈哈哈。”

沈南意輕輕一扯嘴角,笑出聲:“我還林黛玉呢,賈寶玉。”

蔣英雨雙手壓在腦後,慢悠悠地講著故事:

“銜玉而生的,歷史上還有一位,就是漢武帝的妃子鉤弋夫人,漢昭帝的生母。據說她出生雙手握拳,無人能掰開她的手。漢武帝聽說後覺得甚是稀奇,便召她入宮。這帝王魅力果然非凡,只輕輕一拉,便將她的拳頭掰開,手心露出小玉鉤。”

“譁,這麼神奇!”沈南意聽入了迷:“後來呢?”

“後來啊,她就成了漢武帝最寵愛的夫人,甚至,她的兒子也跟著成了太子。但是漢代最忌諱後宮亂政,在她的兒子成為太子後,這位鉤弋夫人便被去母留子了。”

“這麼狠?”沈南意轉過身朝向蔣英雨:“真是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啊。”

“古來帝王之位,都是踏著累累白骨而上,心思不深,怎麼坐得穩江山呢。”

蔣英雨邊說邊轉過身,單手撐著腦袋面向她打趣:

“興許,你是古鉞國的鉤弋夫人?”

“難道我上一世也被去母留子,今生銜玉回來報仇?”

沈南意一下子變得雀躍,身子扭動如蛆:

“重生復仇之我是鉤弋夫人,這個劇本怎樣?寫小說會不會火爆全網?”

蔣英雨大笑:“可以、可以!再加點狗血、打臉劇情,一定能火。要不我問問晴子,看他們公司要不要買版權拍短劇?”

沈南意吃吃傻笑:“英哥你真好,我的創意還在腦子裡呢,你就急著給我變現了。”

“那當然,這個世界傻子不多了,就你一個,我不疼你疼誰。”

沈南意捂著嘴,傻樂:“徒弟傻,還不是師父笨沒教好,你也沒得好。”

“行行行,那咱倆一個傻一個笨,只能相依為命、闖蕩江湖了。”

“那是,這輩子我都要跟著師父,度魂千千萬,功德萬萬年。”

沈南意振臂一呼,腹部扯痛,一下子又呲起了牙。

蔣英雨看不下去,又心疼又想笑:

“嘁,別的本事沒有,喊口號越來越厲害了。”

沈南意撐著腦袋,突然想起件事:

“哎,師父,我明明看到你有神力讓傷口迅速癒合,怎麼這回你還要護士給你清理、包紮啊?你咻地那麼一下,不是就能自己療傷了嗎?”

蔣英雨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幸好病房的燈光昏暗,沈南意看不清。

這丫頭,腦子轉的挺快,竟然想到了這一層。

他的的確確是故意留著傷,想陪著她一起住院的。

一想到她差一點死在歸墟陣裡,他便心跳加速、難以安定。

他輕咳一聲,假裝傷痛發作:

“這神力啊,它也不是時時都有的。總有那麼幾天不得勁的時候,對吧。”

沈南意微微皺著眉頭:“難道這神力也有大姨爹的時候?”

蔣英雨:噗……

你才大姨爹,你全家大姨爹。

“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呢,趕緊睡,一會兒護士該來查房了。”

沈南意打了個哈欠:“好吧……English,晚安。”

她平躺,又看了看天花板,心底莫名安定:

“師父,自從遇到你,我的人生都改變了。”

蔣英雨望著她長睫微垂,深笑:“變得有趣?”

“不……”沈南意聲音漸弱,似乎進入了夢鄉:“變得幸運。”

蔣英雨手撐著腦袋,看著她微微的呼吸,低聲哄道:

“傻瓜,安心睡,一切有我。”

昏黃的燈映著她嬌小的臉,一半深深埋在陰影裡,另一半蒙著淺淺的光,長睫如羽。

她像是卸下千斤重擔,睡得很沉。

蔣英雨靜靜地守著她,由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直到她睡熟後,才輕輕掀開被子走到她的身旁。

他的大手撫摸上她潔白的額頭,俯身輕輕一吻。

“我才是那個傻子,今天才記起一切,記起你是誰。”

歸墟陣破,他竟意外地撿回一段回憶。

那一段被刻意洗掉的千年前的回憶。

沒想到那個人,竟然也對他下了封印,封存了他當年的記憶。

蔣英雨不禁冷笑,這樣的人,怎堪為幽冥之主、泰山府君?

他大手在沈南意的腹部上方一放,淡淡金光自他的手掌散出,穿透被子為沈南意療傷。

沈南意沉浸在夢鄉之中,腹部溫熱中帶著一絲絲的痛楚,讓她不由得皺了皺眉。

蔣英雨另一隻手立刻輕撫她的額頭,無聲地安撫。

這一次,她吃了不少苦頭。

若不是沈濡提到了生死門,他竟渾然不知。

【差一點,差一點這一世,又要失去你了,阿月。】

蔣英雨的手微微顫抖,眼底竟泛起了淚光。

很快,沈南意的眉頭又重新舒展開,沉浸在夢鄉之中。

蔣英雨細心地為她掖了掖被子,轉身從窗戶閃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沈南意從未睡得如這晚這般香甜、踏實。

她的夢裡是一隻快樂的鳥,自由翱翔在天際。

碧空如洗,她穿梭在雲端,又飛躍到高高的樹枝上,大聲地歌唱。

很快,天空中又飛來了兩隻鳥,它們一左一右飛到她的身邊,和她相依相偎。

“爸爸……媽媽……”

沈南意淚水滑過,在夢境中呢喃著:

“爸爸,媽媽,我在這。”

朦朧中,有人躺在她的身側,從身後抱住她,輕擁入懷。

大手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髮絲和額頭,又將她蔥白的手拉起,親吻著手背。

這懷抱無比溫暖,熟悉的氣息更是讓人心安。

沈南意悶哼了一聲,轉過身像貓般蜷縮在溫熱的懷抱,睡得酣甜。

夢裡夢外,她追山趕海,再也不孤獨了。

*

子夜,一輪彎月懸空,幾聲烏鴉啼叫,四周靜寂。

市心湖,陰差阿盧見到蔣英雨立刻丟掉菸頭:“怎麼才來?”

他看著蔣英雨身上纏繞的層層繃帶,臉一黑:

“誰把你傷成這樣?”

“小傷,歸墟陣名不虛傳,各個死門都是上古兇獸,費了老大勁。”

阿盧眼睛一亮:“破了?”

蔣英雨提唇一嗤,自嘲:“還沒等我破陣,丫頭破了罩門了。”

阿盧咧嘴一樂:“我說她福大命大吧,你還不信。”

“幸虧噬魂獸去的及時,否則,她就和顧小芊一樣摔成肉泥了。”

阿盧深吸一口氣:“誰能想得到呢!”

蔣英雨想到這裡,又問道:“兄弟們都問了嗎,見到那臭婆娘的魂魄了嗎?”

他咬起牙根,牙癢癢:“非送她到十八層地獄去不可。”

阿盧撇嘴,搖頭:“稀奇事,問遍了兄弟們,最近都沒有誰押解到這個魂魄。只有兩個可能,一、人沒死;二、魂魄被人收走了。”

蔣英雨神色一凜:“是他。”

阿盧斜眯著眼:“都爛成泥了,他帶走又做什麼用場?”

“他的心思太深,猜不透。我闖了歸墟陣,這件事瞞不過他了。”

歸墟陣法,不是普通修行之人能設的,畢竟能驅使上古兇獸來鎮守陣門的,屈指可數。

沈南意被抓,蔣英雨也顧不得許多,一頭闖入陣中鏖戰兇獸,設下陣法之人必然已經知曉。

阿盧面色微變,眼底升起難以名狀的不安:“阿雨,你要小心啊!”

“豁出去了!這千年來,他的功力又精進了不少,怕是小心也沒用。”

蔣英雨憤恨地啐了口唾沫:

“陣法一破,我的記憶恢復了。沒想到他竟然對我的記憶也下了封印。”

阿盧有些震驚:“這麼說,你記得從前的事了?!”

蔣英雨點了點頭,唇角帶著譏諷:

“這麼多年我為了追查小意的壽元,越查越覺得不對。去國外那次我破了禁制闖入天尊之所,雖被天尊訓誡,但也得知了一些往事,只是沒想到,原來我記憶中的一段竟是被他篡改的。”

他的封印顯然也與鎮魂符有關,只是他自己後知後覺罷了。

阿盧驚訝地連煙都顧不上抽了:“篡改記憶?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掩蓋他當年上位的真相。”

阿盧嘆息:“時也,命也!你終究是要面對這一天。”

“是啊!一千多年了,阿月她……”蔣英雨有些哽咽:“她差一點就闖不過這一關。”

他不會允許千年前的悲劇再一次發生。

千年來他一次次穿梭在人間,渾渾噩噩,記不得自己到底要找誰。

他只知道,他在找一個人,他要保護那個人,那是他來人間的使命。

“他們二人真的是神女和泰山府君?”阿盧顫聲,難以置信。

他拍了拍手,又有些焦急和不安:

“可是一旦正面對抗,他們的神力被壓制,以凡人之軀,根本不是他對手啊!”

“是,所以我們第一步,需要解開他們的封印,讓他們的記憶復甦。”

蔣英雨捏了捏鼻子,往湖邊走去:

“四張鎮魂符被揭,四方陣已破,我感應到封印就在這湖底,我們快下去吧。”

阿盧點頭,捏著鼻子:“事不宜遲,走。”

二人一前一後,撲通跳入市心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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