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林間快速移動著,不過片刻便追上了正在往山下狂奔的凱翼,和另一位人間道業師。

他們很清楚這座山被炸燬兩方支撐的後果,於是趁著周巖山和關池追直升機懸梯的時候,麻溜跑路了。可怕的不是那師徒二人,而是這座搖搖欲墜隨時崩塌的山。

關池心情很不好,在看見凱翼的背影后,追上前飛起一腳就踹向他後腦勺。

凱翼一心趕著下山,本就跑得心如擂鼓上氣不接下氣,完全沒聽見身後有人追來。於是這一腳捱得結實,整個人被踹得撲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林地石塊上。劇痛之下,他的視野整個被鮮血淹沒了。

另一人看到凱翼被揍,腳下半點沒停頓,甚至跑得更快了,眨眼就沒了蹤影。

周巖山走上前,將頭暈眼花的凱翼扛在肩上,和關池一起離開了這座山。

焦黑的山谷深處,那片沒有被烈火焚過的花海中不止有黃櫨花,還有很多別的叫不上名字的花。夜色中看不出本色,而那一團團雲朵似的形狀卻很顯眼。以至於周巖山遠遠看見就放緩了腳步,走不動似的。

凱翼已經醒了,倒栽蔥地被人這麼扛著顛簸一個多小時,五臟六腑都快被顛移位了。不是沒想過逃跑,只是覺得他反正要下山,與其和這兩個煞神鬥智鬥勇浪費時間,不如等真正離開那座山了再行動。

然而剛到山腳下,他甚至還沒想好怎樣出其不意地掙脫鉗制,側腹已經被周巖山狠狠摜了一拳。加上先前的顛簸,一時痛得他直接嘔吐出來。周巖山猜到了他的打算,於是提前斷了他逃跑的念想。

來到黃櫨花下,關池揪著凱翼的後脖領子將他拖到花海深處。

皎白如銀的月色下,那邊似乎躺著一個人。隱約看出是人形輪廓,四肢和軀體卻扭曲成正常人類無法擺出的角度。似乎有血,黑暗中看不分明。若再靠近一些應該能看得更清楚,可他不敢。

他們竟連埋都沒埋,就這樣將屍體如垃圾一般隨意地丟棄在荒野山林深處,任風吹雨打、鳥獸啃噬。

這根本不是正常人類應該有的死法,也不是正常人類死亡時應該有的體面和尊嚴。

周巖山的心臟處宛如被人掄錘狠砸了一記,甚至聽得見“咚”的一聲巨響。巨響過後,周遭所有的聲音好似都被遮蔽了。本已平復的心潮此時再度有翻湧而起的跡象,他心如擂鼓冷汗直冒,蒼白的臉上卻只一片死寂,彷彿被絕望淹沒的雕像。

周巖山佇立在花海邊,雙腳重若千斤。他看著關池將凱翼拖行至那具扭曲的軀體旁,看著他低頭和凱翼說了什麼,看著凱翼跪地求饒。

眼中的世界是安靜而緩慢的,他看得清關池髮梢浮動的每個角度、唇角開闔的頻率,看得清凱翼臉上的恐懼、手足無措的驚慌,他甚至看得清婆娑月影下晚風行過的痕跡。

只地上那個軀體,他怎麼努力都看不清。

周巖山額頭上的汗順著鬢邊滾至下顎,又順著脖頸鑽入髒汙的衣領,呼吸隨著這滴汗滾落而逐漸變得輕淺,像有人一點點抽走了氧氣,一點點將他推入窒息的深淵。

他閉上眼,不再試圖看清眼前的畫面。

關池剛才問清了周廷昱的死亡過程。

據凱翼說,周廷昱當時被那些業師帶進因果境,之後就再沒醒來過。他不過是把幾乎斷了氣的周廷昱扔下了山崖罷了,這樣可以偽裝成不小心墜山而亡。

雖然這種荒野老林鮮少有人來,但周廷昱身份特殊,作為刑警隊長,他的同事不會放任他失蹤而不做調查。若極盡那些先進的調查手段,周廷昱被找到是遲早的事。

至於他身上的傷,都是墜山時撞擊和被山裡的動物啃咬後的結果,不是他弄的。他不過聽令行事,一根手指都沒傷害過周廷昱。

“你扔他下山時,他還沒死,對吧?”關池在凱翼極力撇清自已關係時問道。

凱翼卡殼,本就被掐著脖子說話困難,此時更發不出聲了。關池似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只沉吟著思考片刻,平靜地說道:

“好。直接原因,就負直接的責。”

他的拇指按上凱翼的頸動脈,五指收緊瞬間用力摳了進去。

凱翼佈滿血絲的雙眼立即凸了出來,舌頭伸在唇邊帶出滿是著泡沫的血液。他大張著口,似想說什麼,但被摳斷了喉管和頸動脈,除了“咕咕”的吐血聲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凱翼便雙眼圓睜側倒在地。

清冷皎潔的月光下,關池神色淡漠地甩去指尖的血,然後回頭看向站在花海邊的周巖山。

“你在幹什麼?”

周巖山睜開眼看向前方,目光卻只敢落在關池身上,不敢往他腳邊挪。

“過來。”關池說道。

周巖山沉默了好一會兒,見關池始終望著他,大有他不過去他也會抓他過去的架勢。不知為何,他的本能告訴他此刻最好不要跟關池對著幹。

他抬腳緩步上前,原本看不清的地方,隨著距離的拉近而逐漸清晰起來。

那確實是一個人,或者說曾經是一個人。

而現在呈現的狀態,明顯只能用“屍體”去定義——雙臂不自然地彎折著,一條腿膝蓋以下的骨頭裸露在外,另一隻腳只連著一點皮肉,胸骨凹陷下去,腹部卻腫脹著。

周廷昱的長相不似周家人,沒有上挑的眼尾和眉梢,少了些許攻擊性,進而顯得溫雅清俊。周錦書曾經還就此打趣,問他是不是三叔公撿來的,又不愛周家功法,又長得不像周家人。

那時周廷昱是如何回答的?

周巖山想不起來了,只記得一室陽光下,盤腿坐在茶几上的周廷昱輕飄飄丟出最後兩張王炸,引的沙發上一張牌都沒出的周錦書打著滾哀嚎大叫。

為何會在眼下,對著膚色青白慘淡,滿身可怖血痕的周廷昱的屍體,想起那麼久遠以前的畫面。周巖山不知道,只知道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這一幕,刺得他雙目生疼,向朝眼睛裡滴入噬骨辛辣的毒,每流逝一秒,都讓當時的一室陽光變得越發刺目。

他深吸一口氣,盤腿坐在那具屍體旁,雙目赤紅卻沒有挪開目光,微顫的唇角抿出硬直的線條。

他知道關池為何一定要他過來看清楚。這是他鑄的因,至少要承擔親眼見證果的痛。他沒有資格躲在他身後當縮頭烏龜,關池沒讓他獨自面對已是仁慈。

“痛嗎?”關池站在他身前,腳邊兩具屍體。

周巖山沉默著,以難以辨認的幅度微微點了點頭。

“總算痛了。”關池抬腳將凱翼的屍體踢遠一點,似眼角餘光都不想看見這玩意兒,“知道我為何一定要你過來嗎?”

“我的錯。”周巖山聲音沙啞得快聽不出本音,鼻音濃重又低沉。

關池負手立在月光下,身形瘦削卻站得腰背挺拔。明明已經一身傷,此刻卻半點脆弱不顯,反而站出一襲孤高冷硬的姿態。

“因為你不痛。”關池說道,“你的痛苦源於自責和對自已能力的否定。哪怕得知你父母因救你而死,你也只是痛於自責,而非失去。你不知道什麼是失去。”

周巖山緩緩抬起眼,眼中帶著一絲迷茫。

“看。這是失去、是死別,是再也回不去的證明。”關池指著周廷昱的屍體,冷聲說道:“你現在的痛與責任無關,只與你再也見不到活著的周廷昱有關。你未來的所有時光,他都不會再出現——這是失去。你七歲時落下的課,如今周廷昱用生命給你補上了。”

——是啊,他這些天的痛苦歸根結底源於自私和自負。

若周廷昱並非因這件事而死,而是死於他自已的案子,他還會這麼痛苦嗎?若他父母也並非為了救他而死,而是死於意外,他還會這麼痛苦嗎?

答案顯而易見,他不會。

會難過、遺憾、惋惜,但距離生離死別的痛,距離再也回不去的痛,還遠得很。

周巖山長出一口氣,緩緩低下頭,一直極力壓著的潮溼在此刻翻湧而上,幾乎衝出眼眶。

“因果萬千,沒有哪個果是篤定了一定會發生的,否則要業師幹什麼?誰不是盡人事聽天命。你過去的‘無所不能’不過是命好,別當真。”關池挽起自已的T恤袖子,蹲下身整理周廷昱的屍體,“哭夠了就過來幫忙。”

“沒哭。”周巖山低著頭嘟囔著,“見不到就見不到,有什麼好哭的,我跟他又不熟。”

關池突然停下手下的動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挺愛哭的,熟不熟的死了你都要哭。”

周巖山抬起頭,臉上確實沒有眼淚,但眼眶紅得像兔子。

“你做什麼夢,我沒哭過。”倒不是嘴硬,周巖山確實不記得自已因為誰死而哭過。畢竟連自已爹媽死他都不知道,而知道的時候已經時過境遷半點擠不出眼淚。

至於此刻,最多算有淚盈眶,沒掉下來就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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