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其在山莊裡借了匹馬,一路疾馳回京。
半路上,他遇見前來尋他的侍衛,得知言念病發,他的臉色愈發難看,恨不得馬上飛回去。
似有心靈感應般,他剛跌跌撞撞闖進她院中,屋內就傳來驚喜的呼聲,“我兒醒了!快傳太醫!”
溫其猛地推門進去,三兩步來到言念身前,“子君!”
言念一看見他,便露出一抹吃力的笑容,“你回來啦。”
一句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劇烈地咳嗽,剛醒來沒多久,又暈了過去。
溫其心臟驟縮,“子君!”
言念飄在一旁,看著溫其雙手發顫,伸手在她脖頸處探了探,而後悄然鬆了口氣。
屋內又是一陣呼天搶地,言母被這一變故驚得差點跟著暈過去。
句芒微微嘆息一聲,“好端端一個人,怎麼就得了這種病?你還能活到二十嗎?”
言念看著言母悲痛的神情,心中難過,“我此生陽壽有二十五年呢。”
句芒皺了皺眉,“白髮人送黑髮人啊,造孽呀。”
言念望著屋內的忙亂,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離她們很遠很遠,或許,她不該來這世上的。
說來可笑,這些都是她的劫數,遭罪的也是她,偏偏身邊人比她還難過,看不破紅塵,看不透命運,在苦痛辛酸裡艱難掙扎。
倒叫她覺得,自己呻吟痛呼一聲,都是罪過。
原本就孤家寡人一個,何必牽扯這些人參與她漫長的一生呢。
不如早做了斷。
她重新揚起笑,“若是不下凡,劫數會以何種方式應驗?”
句芒瞪大了眼,“你瘋了?在仙界應劫,那是不死不休的!”
言唸的笑容似蒙在霧裡,遙遠又飄渺,“這樣啊,那真可惜。”
句芒緊張地握住她的胳膊,“你別亂來啊。”
言念輕輕一掙,句芒的手便被迫鬆開,“放心,我向來惜命。”
言念臉上那三分笑意徹底隱去,眸光沉靜又堅定,句芒想,她說的應當是真的。
他放鬆下來,沉默地看著太醫匆匆趕來,不敢再說話,生怕她哪根筋又搭錯了要找死。
言念飄到溫其身上掛著,安撫似的摸摸他的腦袋,“不難過啊,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你也要一直陪著我才好。
溫其緊緊地盯著言念,渾然不知正主正趴在他背上。
這一次,言念醒得很快,沒躺兩天就能下床了。
大婚延了半個月,這一次一切順利。
因情蠱還未解決,溫其不敢與言念圓房,哄著她睡了。
半夜疼醒的時候,溫其輕輕撫著言念熟睡的臉龐,唇邊的弧度溫柔,“子君,往後我們再種一次情蠱好不好?聽說,子蠱能感母蠱所感,疼她所疼,我不能為你分擔疼痛,卻可以感同身受。蠱蟲好像有點醜,我就不拿來嚇你了,偷偷種,若哪天你知道了,不要生氣,好不好?”
他將言念擁的更緊,似想把人揉進骨血裡,“子蠱與母蠱生死相隨,我也不用怕被你丟下了。”
言念無意識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溫其含笑翻到她另一側,與她面對面,剋制地吻她。
一年後,南疆與北齊開戰,溫其在一月前剛解開自己身上的情蠱,就發覺言念身上有情蠱的子蠱。
他心疼壞了,好在他已經知道怎麼解了,立即開始著手準備。
與此同時,他還要忙著安排戰爭期間的各項事宜,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大圈。
言念本就有心疾,對抗情蠱幾乎去了她半條命。
他焦急難耐,卻不敢亂。
這日要進行解情蠱最後一個步驟,溫其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言念。
情蠱剝離與剝皮抽筋沒多大區別,溫其知道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害怕她熬不過去,一直在她耳邊低語,“子君,子君。”
句芒閒著無事,吃完喜酒也不肯離開,此時飄在空中,冷冷諷刺,“再擔心也不肯放手讓你另投他人懷抱,算勞什子愛。”
言念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壓根沒空搭理他。
她雖然想提前結束,但不是現在。
太狼狽,太猙獰。
她想在陽光下離開,最好是某個悠閒的午後,坐在東宮的鞦韆上,摘一朵海棠花別在髮間,悄無聲息地閉上眼。
可惜了,天道不知抽了哪門子風,非要她們生死相隔,本來說好的陽壽也不給了,她的願望不能實現了。
也對,她設想的死法,應當不夠刻骨銘心,太溫柔了。
希望溫溫不要太難過吧。
她終於嚥了最後一口氣,撒手人寰。
溫其身子一僵,果斷自盡。
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有死。
嘗試了各種死法依舊活蹦亂跳的溫其愣愣地注視著言唸的屍體,眼中的淚無聲流淌,“子君,是你嗎?”
剛回歸天庭就緊趕慢趕趕來的言念聞言,笑著現身,“是呀,高興嗎?”
我挺高興的,不用去閻王殿撈人了。
溫其的眼淚一下子便止住了,他看了看言念血肉模糊的屍體,又看看身側一身白衣、仙氣飄飄的言念,“你是子君?”
不等言念回答,他站起身來,猛地將言念抱住,“你是子君。”
他不會認錯的。
言念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試探著開口,“氫氦鋰鈹硼。”
溫其一愣,“什麼?”
言念想,原來不是演戲?
究竟發生了什麼?
溫其怎麼失憶了?
她不動聲色地說,“我在唸咒。”
溫其猜測,她大約是仙人,乖乖點頭,不打擾她施法。
言念開了天眼,打算例行看一下溫其的功德,本以為十拿九穩的她一愣,這滿身的業障,是得罪天道了還是滅人滿門了?
從前攢的功德飛了?
是她對溫其太信任了。
溫其看著她的神色,有些疑惑,“出什麼事了?”
言念在他額上一點,為他隱去業障凝實所形成的黑氣,“我是天上的神仙,此番下凡,乃是渡劫,不曾想與你有了這般多糾葛,你可願隨我回去?”
溫其顧不得思索其他,忙答應道,“願意。”
言念抬手毀去屍身,牽著他一步步走出寢殿。
宮人們見到她們,皆躬身行禮。
溫其不知她要做什麼,低聲問,“子君,我們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