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踏出寢殿時已換了一身朝服，順手也幫他換了。
兩人走得很穩很慢，周圍的景象卻與她們的步伐不相匹配，以極快的速度往後退去。
溫其不知旁人看到的她們是什麼樣的，也不在乎，子君做事向來穩妥，他信她。
言念沒有說要去哪兒，只讓他安安靜靜地牽著她的手，不要出聲。
溫其素來聽她的話，沒再多言，只時不時看她一眼，怕她又飛走了。
兩人攜手走在路上，跨過重重宮門，看厚重高大的宮牆被拋在身後。鬥角飛簷下，綠瓦紅牆間，兩人似走了十數年，又似只走了一瞬。
等站在祭壇上，溫其還有些恍惚，彷彿這短短一生，不過夢一場。
萬物皆虛無縹緲，唯有牽著他的手的那人，是他此生唯一能抓住的。
溫其握緊了言唸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言念不動聲色地回握住他，看著祭壇下恭敬俯首的眾人，腳尖一點，帶著溫其慢慢往上飄。
寰宇傳來鳳鳴龍嘯，朝臣們愕然仰首，便見不知何時浮在半空中的太子與太子妃落在盤旋空中的五彩金鳳身上，兩人身旁還有幾隻九爪金龍環繞。
朝臣無不驚駭激動，山呼“天佑我北齊，降澤於民！”
太子與太子妃的朝服漸漸化作金光飄散，取而代之的是兩身流光溢彩的素色天衣。
衣袂飄飄間，兩人乘風而去，越升越高，直至再也看不見。
遠方又飛來幾條三爪金龍，在空中上下騰飛了一會兒，萬里無雲的空中忽有靈雨伴著金光降下。
京中百姓皆歡呼著沐浴於靈雨福澤中，太子與太子妃羽化成仙的訊息隨之傳揚開來。
訊息傳至戰場，北齊士氣大振，南疆聞風喪膽，俯首稱臣。
戰事平息後，北齊日漸強盛，後新皇一統天下，改國號為成。
溫其是凡人，難以承受仙力，言念便開闢出一方沒有仙氣的小世界供他暫居，自題為九百九十九重天子玉宮。
小世界初開時，一片混沌，言念拉著溫其漫步於子玉宮裡，同他商量該如何建設小世界。
溫其自知沒有法力，不敢拖累她，便想按著凡間的模樣建設。
這樣的話，她哪日想閉關，也不用擔心他沒有飲食，打不過神獸妖魔被欺辱，或無法飛翔難以跨越天塹。
言念見他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嘆息一聲，便由著他來。
先分天地，抬山挖海，再造生靈。
溫其站在她身側，看她抬手間風起雲湧，山崩地裂，萬物皆生，看眼前空茫忽化為群山連綿，汪洋無邊，河澤密佈，鳥獸追逐，花木繁榮的圖卷，心中歡喜崇拜又自卑自棄。
他憑什麼站在她身邊呢？
言念建了幾座小屋後，忽然有些犯難，轉頭看向溫其，“你可想找些凡人來陪你？”
溫其往後退了一步，緩緩低下頭，“子君，我只想要你。”
可如今，我能陪你多久呢？
我什麼都不會，你很快便會嫌我累贅吧。
言念看了溫其一會兒，上前一步，輕輕擁住他，“不要怕，你很快便能和我一樣了。你先在這住上幾日，我去幫你位列仙班。”
溫其緊張地抓住她的衣角，“你要付出什麼代價？”
言念笑著同他解釋，“凡人若想成仙，需要得到一身仙骨。正常來說，仙骨有兩條路可得，一種是行善積德，當功德圓滿之時，天道會賜下仙骨；一種是闖誅仙陣。”
如果不怕死，挖其他神仙的仙骨也可以。
溫其抱緊了她，聲音有些悶，“你要去闖誅仙陣？”
這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自己去可不可以？”
言念輕輕撫了撫他的發，“連許多神仙都隕落在了誅仙陣裡，你如何承受的住？乖乖等我。”
溫其鬱悶地偏頭，輕輕咬她的耳朵，“你要平平安安地回來。實在不行，我就一直當凡人好了，或者去行善積德。”
他其實知道的，若其他路那麼好走，她就不會選這一條了，想來這已經是她權衡之後的決定。
可若陪在她身邊的代價是傷害她，他寧願離開。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言念捧著他的腦袋，安撫似的吻了吻他的唇，“凡人壽元有限，你尤其特殊，這一世結束後便只有最後一世了，哪怕我為你延壽，也只能幫你多活五百年。”
溫其睫毛微顫，環住她的脖頸，不讓她退開，“那行善積德這條路呢？也走不通？”
言念故作苦惱，“你身上業障太多，百世積德才能消去，若想功德圓滿，又需行善百世。哪怕我等得，你的壽元也等不得。”
溫其的唇落在她微皺的眉間，“那誅仙陣呢？你闖完後會如何？”
言念臉上忽然便露出幾分驕傲來，“我法力高強，區區誅仙陣罷了，還能傷到我不成？”
溫其笑著誇她，“嗯，我們子君最棒了。”
他看著言念毫無陰霾的眼，暗想，子君應當不會騙他。
將溫其安置好，言念便急匆匆地走了。
早點完事，早點回來抱香香軟軟的小溫溫。
誅仙陣在四重天斷魂嶺上，陣法未開時，看起來便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觀景臺。
言念跳上誅仙台，把溫其的氣息往陣眼一拍，陣法便自動開啟。
她說的簡單，但其實自誅仙台降世，便沒有神仙能活著走出去。
誅仙陣一開，非仙隕不關。
闖誅仙陣渡凡人成仙，只是一個好聽的說法。
其實不過一命換一命，取神仙的仙骨給凡人罷了。
但她有點特殊，她身上的仙骨似乎可以再生。
或許剝下她的仙骨，她還能再長出來。
天雷一道道劈下，天火在她全身熊熊燃燒，刺骨的寒冰同時在她全身凝結。
三天三夜後，毫髮無損的言念急了，自毀肉身，才終於讓誅仙陣吞了她的仙骨。
她飄出了誅仙台，看著誅仙陣緩緩關閉，重新化形。
如她所料，她的仙骨又飛速長了出來。
她勾了勾唇，無視了一旁目瞪口呆的神仙們，回了子玉宮。
子玉宮裡，溫其蜷縮在地上，面色蒼白。
言念眼尖，一眼便看到她的仙骨在溫其心臟處生根發芽，慢慢往外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