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宿淵開口要茶玖,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不過當她們的目光落在茶玖那張容色昳麗、不可方物的臉上,又瞬間明白了。

這樣的絕色,誰不想擁有?

女尼又如何?亂世之中,多得是不顧世俗倫理,強取豪奪的權貴之人。

眾人議論紛紛中,茶玖顯得格外從容淡定。

她問:“沈施主要我,是所為何事?”

這句“要我”說得又軟又輕,像根羽毛拂過沈宿淵的耳畔,叫他心尖微動。

他忍不住朝茶玖走近了兩步,道:“我在青州的家中有一座庵堂,以琉璃制瓦,梨木建堂,供奉著金身佛像,以明珠嵌壁生光,華貴美麗非常,可唯獨缺少一位品德高潔的大師。”

他的語氣裡帶了一點引誘的意味。

“是以,我想請予鏡師父過去居住修行,也好日日為我講經淨心。”

即使眾人並沒有親眼看見,可從沈宿淵的描述之中,大家也能想象得到那沈家庵堂的美麗。

而且住進沈家修行,那意味著得到庇護,不用每日提心吊膽與戰亂和流寇,衣食住行皆有專人打理……

何等誘人?

可茶玖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些外物上。

她羽睫微顫,琉璃似的眼睛靜靜看著沈宿淵:“您的意思是,讓我住進沈家,此生只為您一人講經?”

沈宿淵聽出她似有不願,便退了一步:“若是你想,每個月也可以抽幾個時辰出來,為青州的百姓開壇講經。”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沈宿淵並不想將自己的“解藥”過多地暴露在無關人等眼中,避免節外生枝。

茶玖聽此,卻搖搖頭:“蓮華庵附近有很多百姓,他們不受庇護,比青州衡州的百姓還要深陷苦厄和迷茫,更需要度化。”

沈宿淵有些不悅。

可他又說不清楚自己為何不悅。

茶玖是蓮華庵的女尼,在眾生和他之中選擇了前者,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你這是在拒絕我?”沈宿淵的語氣裡透著危險的意味,彷彿下一秒便要拔刀,將惹怒他的人斬於刀下。

眾人皆被嚇得屏息,殿內一片死寂。

茶玖不懼,直迎他那駭人的目光,道:“我以此身入空門,修的是慈悲之法,度的是苦厄眾生,實在難以在華美空蕩的庵堂之中安居一隅,無視在苦海中茫然痛苦的百姓。”

系統在腦海中急急問道:“沈宿淵現在對你的好感度已經有百分之二十了,為什麼不跟他去青州,乘勝追擊?”

茶玖默道:“我現在這麼輕易跟他回去,那我在他眼裡,永遠都只能是個解藥了。”

“我要他嘗過安眠,又回到青州日日難眠,才叫他愈發想要得到我。”

系統擔憂:“那萬一你拒絕他,他不同意派兵幫助蓮華庵呢?”

茶玖篤定:“他不會的。”

果然,沈宿淵雖然臉色難看,卻還是做了讓步:“你普度眾生,可我也是眾生中的一個,若我有需要,偶爾請你去青州暫住講經,這總可以了吧?”

茶玖頷首:“自然是可以的。”

沈宿淵憋了一肚子氣,得到了勉強的答案,便拂袖轉身,鬱悶離去。

沈五跟在身後,十分不解:“若主子想要,為何,不直接將人捆回青州去?”

沈宿淵冷笑:“我是這樣的人嗎?”

沈五:“嗯……”

難道您不是嗎?

沈宿淵出了殿外幾步,才發現自己還未讓茶玖再於掌心寫一個字,便折返回去。

恰好此時,一位小女尼正心有餘悸地問茶玖道:“予鏡,你不怕嗎?”

“怕什麼?”茶玖的聲音清潤動聽,十分出眾。

那女尼道:“怕那少城主殺人啊,他剛才凶神惡煞,可怕極了。聽聞他一個不喜,便會叫人身首異處。”

沈宿淵的腳步停下,無聲嗤笑。

茶玖緩緩道:“耳中所聽,眼中所見,未必真相。沈施主心似琉璃,嫉惡如仇,可刀下卻從未有冤魂,他不會殺我,也不會置蓮華庵的幾百人的性命於不顧。”

恰好一陣清風拂過。

沈宿淵心裡的煩躁和怒氣消減了一大半。

他沒有進去,轉身又走了。

沈五跟在他身後,十分疑惑:“主子這是怎麼了,感覺來到這蓮華庵之後,他就不大對頭啊。”

該殺的時候不殺。

還擱這兒聽人牆角。

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若無其事了。

怪哉。

沈七意味深長地看著在殿中的茶玖,拍拍沈五的肩膀:“走吧。”

……

月如銀彎,夜露濃重。

寂靜空蕩的法堂之中還亮著一豆燈火。

茶玖坐在蒲團上,在昏黃的燈火之下抄寫著經書。

夜風微涼,她的手都有些冰冷僵硬了,時不時呵上一口熱氣暖暖。

系統打著哈欠:“這麼晚不睡,還抄寫經書幹什麼呢?”

茶玖淡道:“等人。”

果然,不多時,披著氅衣的沈宿淵不約而至。

他睡不著。

即使處理了陳一,那些冤魂也跟著離開了,可這亂世裡到處都是遊魂,一個勁兒地在他房間門口聊家長裡短的事情,吵得要死。

於是他便披上衣服出來走走,卻見法堂亮著燈,恰好是茶玖在此。

沈宿淵在茶玖身邊坐下,耳畔那些遊魂聲彷彿消減了許多。

“為何深夜抄經書?”沈宿淵也是隨口一問。

他只是想待在茶玖身邊,圖個清靜罷了。

“趕著要。”茶玖並不多做解釋,反問道:“沈施主為何不睡?”

沈宿淵哼笑:“予鏡師父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茶玖筆鋒一頓,若有所悟。

她將雪白的指尖放於齒間,正要咬下——

沈宿淵原本過來也是為了要這個血字,可現在看見茶玖毫不猶豫地就要咬破手指,不知為何,他心裡被揪了一下。

“不必了。”他阻止了她,將那根細白如玉的手指從齒間奪過。

那截手指有些微涼。

沈宿淵看似隨意地將身上的氅衣扔到茶玖肩上,然後自己躺下,一隻手枕在腦袋下,另一隻手捏住茶玖的指尖。

他閉上眼睛,“這樣就夠了。”

觸碰也可以遮蔽鬼魂,沒必要咬手指。

他身上除了那件氅衣,裡面便是單薄的衣服了。

茶玖看著他的髮絲被穿堂風吹動,面板透著不健康的白,嘴唇泛著淺淡的紫,便知道他躺在這裡,除了耳朵清靜些,其實並不好受。

閉著眼睛的沈宿淵突然不耐煩道:“別盯著我看。”

茶玖聽話地轉過身去。

沒了那道灼熱目光的注視,沈宿淵這才鬆了口氣,耳朵尖也悄悄紅了。

可沒過多久,他便感覺身上一暖。

睜開眼睛,那件氅衣又蓋回他的身上。

茶玖背對著他,一隻手抄寫著經書,另一隻安靜地任由他捏住指尖。

薄削的背影看著又清冷,又倔強。

這下換作是沈宿淵盯著她的背影看了。

想起了茶玖白天在殿中說的那番話,沈宿淵忍不住問道:“予鏡師父,眾生與一人,誰更重要?”

……

……

還有一章,不過估計要40分鐘,大家明天先休息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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