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桃山書院,陸機在望著窗外發呆。

最近他老是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有大事要發生。

不過也難怪,最近洛陽城中風雲際會,山雨欲來。

這時侍女昔昔邁步進來,見到陸機如此模樣,微微嘆了口氣。

公子又發呆了,特別是每年的這個時候。

她不由想起那年三公子發呆的樣子,兩師徒一模一樣。

嗯,公子,三公子,先生,弟子,一會三公子來了該怎麼稱呼,又是個頭疼的事。

“我都沒嘆氣,你個丫頭嘆什麼氣?”陸機沒回頭就知道是昔昔來了。

“公子,碼頭那邊來訊息了。三公子來洛陽了。”

“三公子?”陸機一時沒反應過來。

“李家三公子。”

“哦,你說李燁這小子啊。什麼時候到的?他現在在哪?”

“三公子今日剛到洛陽城,正在秘密前來桃山的路上。”

“算這小子有良心,知道先來看看我。走,咱們去山腳下迎迎他。”陸機有點迫不及待道。

“公子,哪有先生迎接弟子的道理啊?”昔昔幫陸機邊整理衣服邊說道。

“哪那麼多規矩?在我這裡,這些規矩都不重要。再說了,我只是想去山腳看看風景,順便迎他。”

“這旁邊不是有桃花麼?”

“誰看那玩意兒,那麼庸俗,也只有我師父愛看。咱們去山腳看柳絮,走。”

說完,著急忙慌地出了門。

桃花山腳有一個涼亭,因為亭子旁邊滿是柳樹,所以名叫望柳亭。

此時春意正濃,微風拂過,柳絮飛舞,宛若飄雪,煞是好看。

“未若柳絮因風起。”陸機望著紛飛的柳絮,喃喃自語,思緒也隨之飄遠。

那一年,也是這個時節,在江南太湖邊,遊人如織,陸機也是其中之一。

在湖邊,陸機看著飛舞的柳絮不自覺地吟誦了這句“未若柳絮因風起”。

未料身後一聲“噗嗤”的輕笑傳來。

陸機轉身卻看到一個白衣勝雪,青絲如瀑的絕美女子。

哪裡想這一眼,便是萬年。

饒是以陸機的心性和定力也不由地有些看痴了。

白衣女子旁邊的丫鬟輕聲嘀咕了一句:“又是一個浪蕩子。”

陸機這才發覺自己一直盯著白衣女子看,有些失禮了。

陸機拱手行禮道:“姑娘見諒。不知姑娘剛才緣何發笑?”

白衣女子也福了福身,回道:“公子,這句不是寫柳絮的,而是寫飛雪的。”

陸機眼中閃過異樣,接著問道:“姑娘也知道這句詩?也讀過江南才女謝姜的詩?”

“這只是她小時候的隨口一句,公子也稱之為詩?”

“此句清新曼妙,只此一句便描畫勾勒出冬日雪景,在下認為一句勝萬言。”

“公子如此推崇謝姜,可是認得她?”

“未曾有緣見得,只是仰慕已久。”

“小女子倒是與她相熟。你要是想見,我倒是可以代為引薦。”

“哦,果真。不知道姑娘哪裡需要在下效勞?”

陸機也是聰明人,這女子無緣無故代為引薦,自己總要付出些什麼。

白衣女子星眸一轉,開口道:“那你今日就陪著我遊賞太湖吧,如何?”

陸機喜出望外,欣然道:“樂意至極!”

而後兩人結伴遊賞太湖。

兩人俱是博學之人,從天文地理聊到經史百家,相談甚歡。

臨別之時,陸機鄭重的向白衣女子自報家門:“在下陸機,自小在洛陽求學,此番是學成遊歷。

能結識姑娘,陸機三生有幸。

就此別過,姑娘珍重!”

白衣女子見狀,慌忙說道:“你要離開這裡?你不想結識謝姜了?”

陸機微微一笑:“若是我陸機再猜不出姑娘的身份,那我就太蠢了。是吧,謝姜姑娘?”

白衣女子微微一愣,隨後問道:“何以見得我是謝姜?”

陸機從容地說道:“陸機自詡博學,姑娘卻與我不相上下。

雖然世間藏龍臥虎,但是能有如此學識的女子並不多,恰巧謝姜姑娘你便是其中之一。

而謝家就在這太湖邊上。”

“陸公子,果然聰慧。謝姜見過陸公子。”謝姜也福了福身,正式地自報家門。

謝姜接著說道:“陸公子,如若可以的話在此盤桓幾日,讓謝姜盡一盡地主之誼。畢竟……畢竟知己難覓。”

陸機大喜過望,欣然應允。

就這樣,陸機在江南一留再留,逗留了半年左右。

直到那年的秋天,才回到洛陽。

如今已過去十年之久。

陸機正在唏噓感慨之時,聽到馬車由遠及近。正是李燁駕著一輛馬車而來。

陸機望著以前還是個孩子的李燁已然長成一個英武男子,不由地心懷安慰。

李燁遠遠地望見陸機,欣喜地揮手示意。及至近前,李燁跳下馬車。

他來到亭子裡,推金山倒玉柱,跪拜道:“弟子李燁,拜見先生!”

陸機趕緊將他扶起,打量道:“嗯,不錯,長大了。來,快坐下,先喝口水。”

李燁先請陸機先坐下,隨後跟旁邊昔昔打招呼道:“昔昔姐,好久不見。”

“昔昔見過三公子,公子聽說你來,特意來山下迎接三公子。”

陸機和李燁聽著都是一愣,感覺特別扭。

李燁趕緊說道:“昔昔姐,出了李府,你還是叫我李燁吧。不然可就太亂了。”

“這……那好吧。”

隨後李燁才在陸機對面坐下。

陸機邊喝茶邊問道:“一路過來還順利吧?最近有些地方可是不太安寧啊。”

“還順利。我去了趟南邊,從泗州城北上,走的水路。”

“你是坐桑氏船行的船來的?”

“嗯,給我一個人安排了一艘客船。但是後來搭乘了一個去長安尋人的奇女子。”

讓李燁稱為奇女子的人,陸機倒是有些好奇。

“奇女子,誰啊?”陸機淡淡地問道,隨後喝了一口茶。

“謝姜。”

“噗。”一口茶自陸機口中噴出,正中李燁面門。

以李燁的武功都沒能躲開,可見速度之快。

“咳咳咳咳,你說誰?”

李燁拿著昔昔遞過來的錦帕邊擦水邊回道:“江南第一才女吳郡謝家謝姜。”

“你說她來幹嘛?”

“她說她去長安找人。”

“那她現在人呢?”

“去長安了。”

“一個人?”

“還有個丫鬟。”

“什麼時候走的?”

“剛剛在碼頭。”

“壞了,此去長安沿途正在鬧胡驢賊。她一個弱女子,太危險了。昔昔去把馬牽來,算了,我自己去吧。”

陸機說著就要往亭外走。

“先生幹嘛去?”李燁拉住陸機問道。

“追她去。”陸機焦急地說道。

“追誰?”李燁不依不饒地問道。

“還能有誰!謝姜謝姜!”陸機被李燁拉住問話走脫不得,跺著腳回答道。

“先生認識謝姜?”李燁就是不放手地問道。

“她是你師母,師母!哎呀,你快放手,遲了來不及了,放手……”

陸機看著李燁臉上戲謔的神情,感覺終於不對勁,如芒在背。

“陸郎。”一個婉轉地聲音在陸機背後響起。

陸機霎時間呆立不動,猶如石像。

“陸郎。”婉轉的聲音再次響起。

陸機這才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轉身,生怕碰碎什麼寶貴的東西似的。

然後看到一個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馬車前,白衣勝雪。

人說一眼萬年,他們可能沒有,但是這一眼過了十年。

李燁給昔昔使了個眼色,兩人偷偷地溜上了山。

昔昔知道一些他們陳年的事,李燁知曉一些眼下的事,於是在上山的路上兩人將整個事情拼湊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兩人自太湖邊相遇,相識,相知。而後幾個月中,朝夕相處,日久生情。

但是世家門閥的婚姻,本就不是世家子弟自己能夠決定的,更何況是天下五姓望族的謝家。

陸機,自幼被師父收養,無官無職,白丁一個。

謝姜,世家望族出身,才女之名。

兩人的身份地位註定著兩人情路坎坷。

昔昔只知道,陸機去過謝家。

但是回來後臉色鐵青,一句話沒說。

後來陸機下定決心,準備不顧一切帶走謝姜的時候,他師父來了一封信。

於是,他便去了長安教導李燁,隱姓埋名五年。

然後一直在洛陽,也沒有再去找過謝姜。

而謝姜心裡明白陸機突然消聲滅跡,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相信陸機,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他們的愛情。

即便如此堅信,但還是希望能再見到陸機,哪怕是得到一點訊息,可是並沒有。

陸機就像人間蒸發了。

謝姜苦苦得等待幾年之後,對外發誓,終生不嫁。

最近幾年更是深居簡出。

前些日子,她偶然得知東郡出現一個武功高強的人自稱長安陸機。

她便不顧一切北上,準備在長安尋找陸機。

因為她是為數不多知道陸機武功高強的人,其他人只以為他是個文弱書生。

巧合的是北上搭船遇上了李燁。

滎陽郡時,得知李燁自小生活在長安。

於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向李燁打聽陸機這個人。

結果,陸機就是李燁的先生,李燁的師叔。

而當時在東郡冒充陸機的也是李燁,不能不說緣分這個東西很奇妙。

陸機消失時,正是李燁母親遇害的時候。

他要來長安教導李燁。

誤會解除,埋怨消散,只剩最終想見,想愛的渴望。

謝姜雖然從李燁口中得知陸機就在洛陽的訊息,但是不確定陸機是否娶妻生子,是否還愛著自己。

於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出好戲。

只能說一切都是巧合,一切都是命運。

李燁跟著昔昔來到桃山書院,見到了陸機的另外一個侍女芝芝。

“芝芝,這是李家三公子李燁。”昔昔介紹道。

“芝芝見過三公子。”

“別,芝芝姐,你還是叫我李燁吧,昔昔姐就這麼叫。”

“好吧,李燁。”芝芝從善如流。

“這就對了嘛,親切。昔昔姐,芝芝姐,昔昔芝芝。唉,對了,昔昔姐你們姓什麼?”

“姓王。”昔昔回到道。

“王昔芝!你們的名字不會是陸先生取的吧?”

“嗯。”兩女同時應道。

“高手啊!”李燁撇撇嘴。

陸機和謝姜兩人直到晚飯時間才回到桃山書院,這中間只有昔昔去給他們送了些糕點和水果。

李燁看到陸機故作矜持,眉宇之間卻掩飾不住的歡喜。

而謝姜則是毫不掩飾,連嘴角都帶著笑容。

芝芝藉口去準備晚飯,將地方讓給了李燁他們三個。

李燁看著陸機春風得意的樣子,撇撇嘴,說道:“先生,弟子有個問題請教。”

“講。”陸機裝著先生的模樣。

“我該叫您先生,還是姐夫?”

陸機瞬間洩氣,求助地看著謝姜。

謝姜難得看到陸機吃癟,捂嘴輕笑道:“你這弟子教得不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你們兩個男人的事情,小女子我就不摻和了。”

陸機見狀,無奈地說道:“說吧。什麼事情?”

“先生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我前段時間得了一匹好馬,想讓您給起個名字。”

“給馬起名字?你看我像是會起名字的人麼?你不知道我兩個侍女名字?”陸機一連串的反問。

李燁突然想起,苦笑道:“下午剛知道,失算了。王昔昔,王芝芝,合稱王昔芝。”

“噗嗤”一聲,謝姜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裡有個現成的才女,你還來問我?”陸機撇撇嘴。

李燁眼前一亮,未等開口。

謝姜倒是先問道:“是你在船上那匹青驄馬麼?”

“嗯,就是那匹馬。”

謝姜略一思索,開口道:“青驄龍駒,天下無雙。就叫天衝青,亦有沖天凌雲志之意,如何?”

“還是師孃有學問,不像某些人,王昔芝,哎。”李燁撇撇嘴。

“你小子是沒見過更不會起名字的人,孤陋寡聞。”陸機不屑道。

“還有比先生不會起名的人?誰啊?”李燁頓時來了興趣。

“你遲早會知道的。”陸機賣了個關子。

“不說就不說,也有可能是您瞎編的呢。我回碼頭了,不打擾你們了。”

“回什麼碼頭,這裡就是你家。待著,一會晚飯了。”陸機故作惡狠狠道。

“就是,要回碼頭也是我回去。你在這跟陸……你先生好好聊聊。”謝姜也開口說道。

“兩個人哪都不許去。”陸機堅決地說道,“至於你們在碼頭的朋友和侍女我已經派人去秘密接過來了,很快就會來。”

“霸道!”李燁和謝姜同時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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