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培訓,沒有試用,老子上班了。

新人上崗第一天,我就上手了第一件工作,不是別人,正是羅成。

我說要不要給我安排一個同事,畢竟我可是第一次和鬼談,一沒經驗二沒膽量三沒武器,這一去,危矣!

傅南笙丟給我一個腰包,說同事沒有,小曲還得留守前臺,只能我單槍匹馬去。又誇我天賦異稟,能說會道,不會送命。腰包裡頭有幾件東西,夠我用的了。

小曲就是那小姑娘,全名曲嫣。

我一臉黑線,感情我去賣命,還得感激她看得起我!

辦這件事並沒有回報,純粹是為了讓羅成趕緊往生,別整天溜達在梧桐路影響別人賺錢。

這是傅南笙的原話,我現在背地裡叫她是奸商。之所以這麼說,還是因為她在和我達成合作後,給我發了一份工作手冊,我才看了一頁,就差點心肌梗塞。

丫的,還有績效考核,每個月不能少於兩萬!如果達不成就記到下個月,如此類推。

如果連續一年完不成業績,我可能要給她打八輩子工抵消!

奸商,果然奸商!

按照傅南笙的指示,我又回到梧桐麵館。羅成死的那天是半夜十二點,死後怨氣難消,一直徘徊在陰陽交界,重複著死亡那天的經過。

我有些心疼那哥們,反覆經歷死亡時的恐懼,痛苦,真夠絕望的。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還有不到五分鐘,那輛11路公交車就該來了。

手錶是腰包裡的,除了這個還有一串銅錢,一部手機,兩張卡,一張通陽間,一張通陰間。

我問過傅南笙陰間的手機卡也有訊號?她對此解釋說:不算訊號,準確來說就是千里傳音,以手機卡為媒介罷了。

我似懂非懂。他們這裡的情況,我都是一知半解。

‘嘎吱’一聲,公交如約而至。

我往車裡頭看去,羅成筆直地坐在位置上,轉頭也看著我。今天的他很體貼,恢復了生貌,少了許多恐懼感。

門砰的一聲開了,我沒有猶豫,跨了上去。

還是坐在最後一排,畢竟鬼就是鬼,我怕他突然腦子一抽風來害我。

公交重新啟動,熟悉的路今天再走一遍,我有些悵然。

三天前我還啥也不是,今次我已經是梧桐公館的一員,雖說給鬼辦事不光彩,賺的也是死人錢,但是起碼我有生計了!而且有傅南笙罩著,我的小命起碼還能活上百八十年。

因為我看公館裡的人動不動就是幾百歲的,我猜那裡肯定有什麼類似於靈氣的東西,待久了就能延年益壽,保不齊還能長生不老!

傅南笙就是個老妖婆,千年老不死!

經過這幾天的遭遇,我已經能對鬼神之類見怪不怪,面對羅成我更加能做到鎮定自若,彷彿面對的只是一個客戶。

此時公交車已經開到了另一條街,離花圈店越來越近,也就是梧桐公館。

我第一次主動和他搭話:“羅大哥,你好。”

…………

“我叫方不才,梧桐公館新招的員工,你叫我小方吧。”

“那個……你這兩年,實在是辛苦,但是人不能總是逗留在原地,該放下的還是得放下,該走的人,也得走。”

我期盼著他能聽進去,奈何那哥們兒聾了一樣,只顧著開車。

此時車子已經到了公館,車子被一群鬼攔下,那些鬼瘋了一樣想擠上公交車,我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心道不好,趕緊催促羅成開快點。

羅成並沒有聽我的提議,仍舊慢悠悠的開,甚至開始自言自語。我稍微湊近了些。

他居然是在跟一個人說話,卻不是和我!

我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和不存在的洪遠說話!

羅成死後怨念執念太深,所以一直停留在死的那一天,但我沒想到還會重演一遍那天所有的細節,如此說來,公交車停在站臺不是為了接我,而是接洪遠。

車子突然加快了速度,羅成的臉也變得猙獰起來,我知道,應該是他和洪遠起了爭執。那天洪遠說到,公交車上兩個人曾經爭吵過。

車子突然加速,那些鬼也被甩開很遠。

我開始緊張起來,因為再過幾分鐘,車子就會撞進施工地,那麼……我就會看到他的死亡!

我想起第一次碰見羅成,照理說那天我也會經歷一次他的死亡,但是最後卻沒有,反而穩穩的停在公交站臺。

我沒空去琢磨,抓緊了安全帶,屏住了呼吸。

丫的雖然這一切都是假的,但事到臨頭還是害怕。

期間我還不忘勸勸他,無非就是關於鬼魂逗留人間的壞處,這些都是傅南笙給我的員工手冊上寫的。

羅成沒有回答我,只是瘋狂地踩油門,嘴裡咒罵著洪遠卑鄙小人之類。

他的臉白得瘮人,身體硬邦邦的挺著,像剛從棺材裡倒出來的屍體。

我又說:“我見過嫂子了,問了些關於你的事情,她……她說,她說啥來著?”我被車子顛簸的話都不利索,心裡也害怕,後面乾脆沒心思說話,死死抓著安全帶。

一聲巨響,我差點沒被甩出去,公交車停了,周遭安靜的可怕,像是停在荒野。我看向前面,擋風玻璃上蒙上了一層水霧,透過水霧,外面是一處空地,我知道是到目的地了。

傅南笙說陰陽兩界雖然地點相同,但是建築卻不同,這裡白天是施工地,晚上則是一片空無。

羅成滿臉淚痕的轉過頭看向我。這個重複的死亡輪迴結束了,他也恢復了神智。

“你幫幫我,我死得太冤,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離開,我還有老婆,還有未出世的孩子,我不想走!”

“我還沒有報仇!”

“可是……我殺不了他!洪遠請高人做了祭臺,我一去他家就會被困在那間房裡,出來至少得剝一層皮!要不是你破了陣,恐怕我那天就灰飛煙滅了!”

原來,那天看到的影子是他!陰差陽錯的我竟然救了他。

羅成嘆了嘆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纏著你的,只是,只有你能幫我了……如果你也不能,那……”

“你把你的遭遇重新跟我說一遍,我會盡力。”想到霍蘭蘭那張傷心的臉,我心裡充滿了對他們夫妻倆的憐憫。

羅成點點頭,開始和我說著來龍去脈:“我和洪遠在清水交通上班,我在財務部,他是我領導,我和他在工作上挺合得來,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但是他沉迷股票,那次他的股票跌了,他就挪用了公款填進去。後來公司查這筆賬,他就來求我幫他做假賬,我沒答應,他也沒說什麼。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直到法院來人,說我挪用公款,罪證齊全,我莫名其妙的被關了進去。”

“後來我才知道,是洪遠把挪用公款的罪名安在了我頭上!本來我得坐十五年牢,我老婆為了救我去和羅成對峙,偷偷錄了音,沒想到被他發現,最後……”

羅成有些說不下去,抱住臉痛哭,緩了一陣,才繼續說:“我老婆被洪遠那個人渣侵犯,還被拍了影片,洪遠才答應她救我,還答應把公款補齊,不過代價就是得幫他保守秘密。最後我還是被判了半年,出獄後我為了去討回那些影片,不得不向洪遠低聲下氣。”

“什麼好心幫我,他洪遠就是為了羞辱我才讓我回到公司開車!”

“所以你就把他騙到了車上,和他同歸於盡?”

他點點頭。

“我逼他交出影片,他卻以此炫耀,幾次三番羞辱我,我很絕望,我老婆整天以淚洗面,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想到了同歸於盡,他死了,那些影片也就沒了……”

我嘆息,心道人心險惡,竟然到了如此境界!

洪遠不僅貪,還色,更沒有人性可言。愛老婆的羅成死了,人渣洪遠卻活著,確實說不過去。

傅南笙對我的要求很簡單,讓羅成往生,隨便什麼辦法都行,包括騙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本來我大可以對他說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只要去投胎,別影響交界處的秩序,我一定幫你報仇,把這件事的真相公諸於眾。我還可以帶他去最後見一面霍蘭蘭,愛情的催化下,他多半能放心離開了。

可是我不能這麼做,尤其是我對羅成的遭遇已經產生了同情。

“你說到那些影片,你知道他放在哪兒了嗎?我幫你拿到手,然後去警局報案!”

羅成一潭死水般的雙眼燃起了希望,這讓我更加有種他還活著的錯覺。

“知道,但是……”羅成有些為難的說:“但是,洪遠家全是針對我的黃符桃木劍,還有個祭壇,我沒辦法接近,你……行嗎?”

男人不能說不行!我拍了拍胸脯,保證:“刀山火海我替你去闖,洪遠我早看著不爽,不把他送進局子,我就不姓方!”

羅成點了點頭,萬分感激。

“在他臥室的床頭櫃裡,我第一次去的時候看到過,只不過,他肯定有防範了。”

我不敢大意,心裡盤算著把傅南笙捎上,她一個活了九百多年的老妖怪肯定比我強。

與羅成的談話就此結束。離開時,我想到一個重要的事情,又折返。

我敲了敲車窗:“嫂子記掛著你,要不要……見一面?”

他對此很激動,想探出頭,但不知道為什麼沒辦法搖下車窗,只能隔著車窗朝我不斷的點頭。

回到公館。我心裡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心情,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苦盡甘來的喜悅,還有幫助到別人的快樂。

活了21年,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我朝小曲擺了擺手,開心的朝他笑了笑。小曲抬頭看是我,又低下頭,一邊敲擊著鍵盤,一邊問我:“事情辦完了?挺快的。起初我還納悶館長怎麼招了你,看來有兩把刷子。”

她丟給我一個信封:“喏,這是工資。羅成的事沒有錢賺,但是館長說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就當提前發工資。

我坐到櫃檯前,毫不客氣的收下了錢,又給自己泡了杯茶,才對她說:“他還沒走,不過快了。我答應幫他把洪遠繩之以法,再撮合他和他老婆見一面,這件事就成了,不過啊,洪遠那件事我需要館長搭把手。”

她愣住,似乎有些疑惑,反覆跟我確認我要撮合羅成和他老婆見面這件事。

我更疑惑,見一面而已,又不會沒命,至於麼!

“至於啊!”小曲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我從一開始認識她到現在,還沒見過她的囫圇個,今天終於見到了全身,估摸著也就一米五六的樣子,加上她那一頭2次元的髮型顏色,跟個機械娃娃似的。

我對她的反應有些不爽。陰間這麼沒人性嗎,讓去世的人和家人再見一面而已,又不會賴著不走!

小曲對此連連搖頭,直說事情鬧大了,驚動了閻王,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我聽到閻王的名號,心裡也有些犯嘀咕,問她怎麼了。

小曲說:“陰陽為什麼要分開,鬼魂為什麼要往生,那是因為鬼魂如果逗留人間,他接觸過的家人朋友就會因此折壽,何況是死了兩年、怨氣沖天的羅成!陰陽如果混亂,還不亂套!”

我覺得不至於吧,見一面而已,羅成不至於坑我,我可是唯一能幫他的人了!

小曲不願再和我解釋,直接打了電話,聽那頭的聲音傳來,應該是傅南笙了。

“喂,館長,出事兒了!你新招的員工私自決定讓羅成和他妻子見面……”

話還沒說完,那頭就掛了電話。我不安地看著她,她只是聳聳肩,說我完蛋了。

話音未落,急促的腳步聲就來。我心想只要我動之以情 曉之以理,她不會不動搖,正所謂……

我還沒想完,就被一巴掌呼在沙發上。傅南笙居高臨下,氣得臉都綠了。

“有意思啊,新工上班第一天,就不聽老闆的吩咐,你這麼厲害,不如就在隔壁開一家分店,我讓你自己當老闆得了!”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本來還懷著歉意,被她突如其來的打罵一下子給澆滅了。我也覺得委屈,一開始你又沒和我說明白,我自然是隨著自己的想法做事,反正最後的結果都一樣!

雖然我一肚子委屈和憤怒,但面對能決定我生死的老闆,還是忍下了。

我極力辯解:“羅成對陽間唯一的不捨就是他老婆,見完了,他的心願也就完成了,走的還乾脆,這樣不好嗎?”

傅南笙冷冷一笑,說道:“自然是好,但是羅成是一個死了兩年的鬼,怨氣和執念都非一般。若你貿然讓他接觸家人,你能保證他不會突然改變想法?丟下老婆,他捨得嗎?你區區一個人,能阻止的了嗎?”

“我相信他,我這麼幫他,他不會坑我!只要我跟他說明事情的嚴重性,他會明白的。”

“我看過太多人間慘案,都是那些鬼舍不下家人,強行留在在陽間造成的。最後他們的家人不是被鬼吸乾陽氣,就是得了重病去世。你還覺得,羅成會是個特例嗎?”

我有些懵,我還是太天真了,我不是羅成,我不可能站在他的角度,體會不到他對霍蘭蘭的愛。

可能這種愛深入骨髓,羅成會為此付出一切……

此時我想起在車窗外和羅成說要幫他和霍蘭蘭見一面,他那副高興的樣子……我也怕了,他執念太深,可能真的會不願離開。

我問館長如果羅成不願意走,後果是什麼。

她陷入了回憶,良久,說道:“你知道第三任館長是怎麼死的嗎?”

我搖搖頭,自然不知道。

“他重情重義,也正是因為太重情重義,不顧陰間的規矩,幫一個鬼魂和家人見了一面,就因為這最後一面,那個鬼便不願去輪迴。”

“他躲在陽間,為了能留下去,他吸食生人陽氣,隱蔽氣息,梧桐院的人搜了很久都沒搜到!後來……他的家人都死了,橫死在家中,最小的不過三歲,那個孩子,是他家族唯一的血脈了。”

“是因為接觸太久,陽氣流失的原因?”我問她。

“不僅是這個原因,鬼魂身上的陰氣會影響人的運勢和健康,長期相處,非死即傷。”

傅南笙最後長長嘆了口氣:“第三任館長因此被閻王處罰,墮入了畜牲道。”

畜、畜牲道?

我驚了。我才上班第一天,就有被打入畜牲道的危險!

我現在後悔萬分,真他媽的犯什麼聖母心毛病,方不才你都自顧不暇,還想著助人為樂,真是瘋球了!

傅南笙的目光落在院牆上,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我不好意思再說羅成的事,我決定自己去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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