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赫烈握著紅綢看向高牆,白色花瓣隨風飄落,紛紛落至他的掌心。

他想起大暑時節在青州見到的那個農婦。

她的院子裡似乎就種了一些白色的花兒,即便酷暑難耐,她也要從山中挑水回來澆灌。許是在婦人眼中,花花草草比糧食作物還要重要。

他從婦人眼前走過的時候,並未遮面。

婦人兩鬢早已斑白,但那雙眸子卻格外清明透亮。她許是認出人來又或者沒有,躲過阿爾赫烈幫扶的手時,半點目光都未給予。

兩人就這般無言分離,猶如世間最陌生的人。

阿爾赫烈將掌心的花瓣碾碎,連同那根紅綢帶扔回了高牆之上。此時身後走來兩人,頷首說道:“如夢樓的位置已準備妥當,可觀對面摘星閣全貌。”

“今日閣上有多少人?”

“大抵憉城縣世家女娘都聚集在此。”

阿爾赫烈斂下眼眸,將適才腦海中的思緒悉數收回。

“那便去看看。”

***

如夢樓也搭了一個閣樓,叫尚閣。

尚閣除了不似對面摘星閣能欣賞山水映月外,也能目睹繁華街景,且這邊來的都是郎君,女眷不予置席。

阿爾赫烈的席位偏於一隅,卻恰好對著摘星閣。即便距離稍遠,他依舊可以看清對面的人群。彼時他跽坐在軟墊之上,脊背挺直,將遮面的衣袍取下,漏出真容。

那是一張貌美非凡卻又極具攻擊性的面龐。

他既有中原男子的君子雅緻,又有異域氣吞山河的勁拔,只是眼下單從外貌相看,並不能瞧出此人的血統及身份。中原之大,萬物離奇,四海十三州內本就各式各樣,諸色人等。

尚閣中侍奉的小僕前來佈置食案,瞧著客人神清骨秀的,也是偷看了好幾眼。本想著近身伺候,但客人身後站著的兩名粗壯漢子神色不耐地盯著自己,也便訕訕而退。

阿爾赫烈端著酒卮,眼簾中映入一抹淡紫色身影。

那個女子好動,將閣內懸掛的花燈挨個摸了個遍,哪怕跽坐在案也是止不住小動作,一會與旁人私語,一會敲打案几,後來甚至與人拌上嘴,欲有掀桌的姿態。

阿爾赫烈自顧取用酒杓從甑中打出酒來,隨後那雙如鷹隼般的眸子便投向摘星閣。

***

蕭明月與陸九瑩同用一個食案,卻沒想因此引發嘲弄。

摘星閣上只布女席,約莫置有三十多張食案。觀景最好的方位有四張,掌櫃心好,特地給蕭明月留下一位,於此她便入了其中。

蕭明月一直在讚歎摘星閣梁下懸掛的那盞巨型花燈,燈下用數根絲線向四方展開,線上再繫著玲瓏的小花燈,仿若一朵璀璨絢爛的花朵。燈上繃得是絲絹,絹面畫的花鳥蟲魚仿若真物,實在好看。只是眼前這些好心情在入座後便蕩然無存。

隔壁食案坐了個冤家,正是金少君。

金少君身側是楚郡太守的幼女李嬙,再旁側是憉城縣大儒崔夫子的獨女,崔文姬。李嬙與金少君同齡,因為前些年身體孱弱便來到憉城舅父家中休養,金家老夫人還親自入門幫其調順了癸水。崔文姬則比她們大七八歲,本已為人婦,後來不知為何絕婚回了家。

蕭明月除了金少君外,對於李嬙和崔文姬只聞其名並不相熟,而陸九瑩倒是與她們頗有來往,因為四人曾都在崔夫子的門下讀過書。為此陸九瑩入座時便與李嬙、崔文姬行過禮。

李嬙只是輕輕看了眼,並未回禮,只有崔文姬起了身。

金少君許是有李嬙在身側壯膽,看到蕭明月與陸九瑩同用一張食案時,便陰陽怪氣說著:“一個行商小家子,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求來一席,本來這個位置該是我們其他姊妹的,倒叫外來戶搶在了前頭。”

蕭明月起先忍住了,並未回話。

李嬙則看見陸九瑩髮髻上那支銀簪花枝步搖時,頓覺光彩明麗,甚是獨特,她摸摸自個兒頭上金燦之物心中有些吃味。於是她問了句:“陸九瑩,你戴的是什麼步搖?”

陸九瑩側過身去禮貌回應:“是西境一種肖似石榴的寶石。”

李嬙從未聽過什麼石榴,但又不願被別人看穿自己的無知,便說道:“我說怎麼瞧著有些眼熟,楚郡還從未有過這種樣式,你拿下來給我仔細瞧瞧,趕明我也叫舅父去西境找石榴佩戴。”

蕭明月最先聽出話中有異,她朝李嬙看了過去。

李嬙對上目光,直接翻了個白眼。

陸九瑩將步搖取下,金少君毫不客氣地奪了過來遞給李嬙。

李嬙將步搖放在眼前看了看,目光被寶石吸引,有些愛不釋手。可她看完不還,索性放於案上。

金少君起了些心思,對李嬙說:“嬙妹妹,既然你覺得好看便留著吧,我回家從妝奩裡再挑個補給她。”

“不行。”先出口的竟然是陸九瑩,她說道,“這是明月送給我的生辰禮,不可隨意送人,嬙妹妹,你若喜歡,等明年我讓明月也幫你尋一支。”

蕭明月冷眼看著金少君,瞧她要玩出什麼花樣來。

金少君說:“既然明年也能尋,就讓蕭明月給你再尋一支不也一樣。”

“不行。”

陸九瑩拒絕得十分強硬。

幾人間有些許尷尬。恰在此時,樓下傳來幽幽壎聲,曲調纏綿,勾人心魄。閣內所有女娘們齊齊起身,朝著天上懸月頷首禮拜。

李嬙藉著拜月起身時,手心按在了石榴步搖上,那朵精緻的蓮花瞬時蹋了一角。待她再坐下時,佯裝痛惜模樣喊了聲:“呀,怎的壓上了。”

金少君這才發現端倪,也是一愣,而後連忙接話:“既然這麼不牢固,妹妹你還是不要了吧。”於是將那步搖轉手拿過,擱回陸九瑩的案上。

蕭明月就是在此刻沒忍住的,她砰地聲拍案而起,嚇了眾人一跳,尤其是最近的金少君,下意識縮了腦袋。

“金少君,你是不是真以為我不敢打你?”

金少君往李嬙身後躲了躲,硬著頭皮說道:“你放肆,嬙妹妹是太守大人之女,你只是個卑賤的庶民,賞臉用你的東西該磕頭謝恩才是。我與嬙妹妹情同姐妹,你若敢動我一下,太守大人不會放過你的!”

李嬙倒真的伸了手臂護下金少君。

蕭明月下意識扶手腰間,方才想起今日在金府換女服,將小赤鞭擱在西苑了。但這並不影響教訓金少君,她甫一移步,就見金少君慌不迭地起身跑到崔文姬的身後,苦著臉說道:“阿姊,阿姊,你快些教訓這個外來戶!”

崔文姬瞧著動靜已經引起他人注意,便護住金少君。她看向陸九瑩的時候,後者也起了身,拉了拉蕭明月。

崔文姬說道:“妹妹們都尚年幼,做事總會失分寸,今日大家難得聚在一起,若有不妥之處只願互相包容,別失了同窗和氣才好。九瑩,你的步搖我來修補,你看可好?”

“文姬阿姊有心了,我瞧步搖沒多大損壞,也用不著修補。”陸九瑩而後看向李嬙,柔聲問道,“嬙妹妹,你的手沒事吧?”

李嬙的臉龐倏地變得緋紅,她抿抿唇,說了聲無礙。

蕭明月也不是不識眼色的,只不過她輸了人勢,但嘴皮子不肯放過金少君,她說:“金家有你這個不孝女也真是悲哀,不在家陪你阿母哭鬧,倒跑出來快活了。”

“你!”

金少君剛要回嘴,就被崔文姬轉眼瞪了瞪,她也不敢胡鬧了。

四方食案的女娘們就這般各自坐著,氣氛很是不妙。索性樓下傳出陣陣呼聲,眾人期待的花車遊行已從南市駛來。

***

花車遊行是縣衙做的陣仗。

十幾輛軺車裝滿了金桂和金菊,蓋頂之上更是花枝滿布。每輛車上都有小童坐在前頭,將手中鮮花撒向追尋的百姓,寓意康健喜樂,團圓幸福。

為首的那輛軺車中坐著縣令與縣令夫人,夫婦二人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時不時含情脈脈一番,簡直羨煞旁人。

閣樓上的金少君探著腦袋往下瞧,待看見人後激動地喊道:“第九輛駕車的就是我們家蔣承表兄!”

李嬙跟著看去,而後低頭與金少君說了什麼,金少君羞紅了臉。

蕭明月也看了過去,只是模糊見了人臉,她便壓著聲音跟陸九瑩說:“這個蔣承啊,生了張桃花嘴,誰要找這麼個郎婿,也是倒了黴。”

陸九瑩低聲詢問:“那什麼樣的才是好郎婿。”

蕭明月笑了笑:“自然是我阿兄那般的。”

她們邊私語,邊端起漆木酒卮相敬飲下。雲閒樓今年釀的桂花酒格外香甜,適宜女子飲用,另外搭配了各種甜餅,還有花椒鹿脯和炙魚肉都可以一直添盤。

蕭明月的目光落在一盤較為奇特的花餅上。花餅的紅紋從未見過,花瓣狹長而密集,可右半邊卻都攏合而起,並未成圓。她遠觀半晌,也沒瞧出端倪。

倒是陸九螢說了句:“這花紋瞧著像是殘月。”

今日分明月圓,為何要烙殘月呢?蕭明月本想尋店中小僕過來問問,但見雲閒樓如此忙碌便也沒有開口。

她輕輕咬了一口,花餅裡頭裹著蜜棗,確實香甜,而後滿意的與陸九螢繼續私語。

***

席間,三三兩兩的女娘們賞月看燈,願將心間的秘密告訴月亮。

無關乎都是未來心儀的好郎婿。

金少君倒也直言不諱,酒意上頭同李嬙說道:“我只要嫁給表兄便好了,旁人我都不要的。妹妹,你長得比我美,將來只會尋到更好的。”

李嬙回道:“那是自然,我的模樣怎麼也是楚郡第二,阿父又是太守,與我相配的人大抵還不好找呢。”

一旁的崔文姬笑出聲來,惹得李嬙嬌嗔幾句。

蕭明月聽著這話當真覺得有意思,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傳至旁側:“我倒真想看看楚郡第一美人長得什麼樣子,是不是也那般寡聞陋識,傲慢無形。”

李嬙憤憤不平地轉過頭來盯著蕭明月,她大聲說道:“那真巧了,以往摘星閣都被鎮北侯府給包下,聽說是小侯爺想讓妹妹看江中月景。今年小侯爺雖然沒來,但是他的妹妹,楚郡第一美人……”說到這,她的目光移向陸九瑩,笑著又說,“九瑩阿姊應該知曉才對啊,畢竟人家才是真真正正的翁主。”

陸九瑩面色無異,只是微微斂下目光。

蕭明月頓覺不快,她順著李嬙的手往南邊望去。

玲瓏剔透的小花燈之下,安置著兩扇硃紅色漆木座屏,將內閣與憑欄處相隔,透著鏤空的屏風依稀可以看見那裡靜靜坐著一人。

只是一道憑欄望月的背影,蕭明月便覺得,她堪稱第一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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