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儀回到明曜臺後再次沐浴焚香,於案前跽坐。

夜風清涼,月華如水,她取來一根細長的紅綢束起半截青絲,以手做爐溫著胸前的玉珏,身畔逶迤的白袍彷彿在追尋流光,映著美人清婉曼妙的身姿,欲上瓊樓爭攬風月。

她本是個忍人憐愛的美人,家破之後迫於求命而入宮為妃,後幸得魏後暗中扶助,以利刃劃破掌紋改為天煞孤星的手相,故此孑然一身卻直上青雲。那時她以親族亡靈起誓,此生此世必將以命相護太子,助其登高至遠,榮登九五。

藺儀將玉珏妥帖地收於衣中,將案上擱置的三枚銅幣拾在手中,幾番搖撒之後窺得一線天機,她靜默半晌,遂而看向窗外。

守正待機,一擊即中。

她起了身走到明曜臺的天台之上,天幕幽藍,西方參星明明滅滅。偌大的皇宮沉溺於星漢之下,有一盞人間燈火似鬼魅般遊蕩於深巷之中,提燈者正是蕭明月。

蕭明月提著燈一瘸一拐地走著,身旁的花玲瓏挽著她的手臂依偎在旁側,小聲問說:“姊姊,宮中晚上有沒有鬼魅啊。”

“世上無鬼魅,若有也是人心所化。”蕭明月看著哆哆嗦嗦的小女娘,問她,“你可有做過缺心事?”

花玲瓏身子一僵:“偷雞摸狗算嗎?”

蕭明月說:“那你且有的受了,鬼魅偏愛找偷雞摸狗的人。”

“我以前是個好人,不偷雞摸狗的……”花玲瓏弓著腰身抱拳向四周禮拜,唸唸有詞,“天神有靈天神有靈,信女以前迫於生計手腳不乾淨,現已誠心向善,洗心革面,莫要讓鬼魅來抓我,實在要抓就去抓我義兄,他叫裴不了……啊!”

花玲瓏突然被眼前閃過的黑影嚇得一哆嗦,蕭明月提燈照去竟是陸九瑩。

陸九瑩手中的燈盞已滅,她見著兩人平安無恙回來,微微鬆了口氣。

“阿姊怎麼在這?”

“自是來迎你們。”陸九瑩上前說道,“我擔憂二公主有意為難,但又不敢走太近,就在這裡等著,你們若有聲響我總歸能聽見。”

花玲瓏長吁口氣,擦拭額頭冷汗:“你們走後並無人管束我們,我反正沒去跪鐵索。”

蕭明月牽過陸九瑩,將燈照向前方:“回去吧。”

回到長寧殿之後,案上早已擺著熱騰的飯食,花玲瓏請示陸九瑩之後最先撲到案前吞嚥起來。蕭明月與陸九瑩隨之入座,蕭明月拿起木杓舀了口肉糜粥,嚐出與以往不盡相同的鮮味,她說:“肉糜粥似是魚湯熬得。”

陸九瑩說:“這頓飯食是太子妃送來的。”

“太子妃?”

陸九瑩將盛滿糕餅的盤子往前推了推:“太子妃說這是薑絲烤餅,有善脾胃,石榴花甜餅有養顏功效,還有一些炙肉脯、烤豆子,閒時可當輔食吃,她走時再三與我說道,這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蕭明月點點頭。

花玲瓏食間抬起頭來,一口一個石榴花甜餅:“真好吃。”

蕭明月想到阮燕雲便覺心中羞愧,她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怎麼當時自己要那般對人家呢?她甚至都記不起來事情的起因。她想了想,問陸九瑩:“姊姊還記得我小時候跟阿父去過雲夢澤嗎?”

陸九瑩放下雙箸,回她:“記得,宋家商隊在雲夢澤遇到山匪被打散,你逃于山中故而有幸相識老翁,還買到了神仙墨。”

“我們遇到了山匪?”蕭明月驚歎。

“大家主曾跟金老夫人這般說過。”

“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到憉城後記憶一直恍惚,日日服用安神湯,大家主曾來金府求過醫,老夫人說是藥三分毒,還是以飯食養身,意志磨鍊為好,隨後大家主便帶你外出行商,教授武藝,也算是強身健體。”陸九瑩回憶起在金府看過蕭明月的病方,“那時我還沒到金府,後來讀病者醫冊時看到你約莫是九歲之後方有好轉。”

“我對於九歲之前的事情,確實模糊不清。”

花玲瓏又往嘴裡塞了個甜餅,歪著腦袋看蕭明月:“姊姊是腦子不好嗎?”

蕭明月乜她一眼:“姊姊腦子好得很。”

“病之所症,多於心結。”陸九瑩看著她說,“或許哪一日逢得機緣,你能將所有的事情都記起來。”

“但願如此。”

話必,三人繼續吃飯,其間蕭明月看向陸九瑩,她始終垂眉落目,心有所思。

稍晚蕭明月點了一盞燭火,與陸九瑩對面而坐。

長寧殿中的奴僕自從被大長秋華庶點撥之後,再也不敢靠近內室,花玲瓏的屋子就在外側,守著屋中兩人。陸九瑩在蕭明月落座之後便知她要問什麼,而蕭明月也知對方想要說什麼。

陸九瑩說道:“我決意去西境。”

蕭明月並未感到詫異,只是有些默然。

“今日你可有注意若世夫人身側之人?”陸九瑩抿抿唇,眉目之間有幾分鬱色,但很快她便調整心緒,再次說道,“那人便是被遣蜀地的四皇子陸蠻,接下來我所言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我想同你說的,是這皇宮之中的詭譎與人心,是你我即將捲入朝野紛爭的困境。”

蕭明月坐直了身子,下意識地蜷起指尖。

“我被囚掖庭的第二年,是八歲,陸蠻十三歲,少年的四皇子能文善武,於一眾皇子中最為出挑,甚得聖上歡喜。以前大父在時,朝中曾多次傳出易儲風波,但終究沒有實動,我猜測這與魏後和若世夫人的情誼有關,亦和霍大將軍把持軍政相連,所以太子之位固若金湯。所謂樹大招風,眾矢之的,陸蠻得聖上青睞未能長久,他因酒後戲弄幼女而犯下逆天大罪,朝中重臣當庭齊諫治其死罪,後宮嬪妃除了林夫人入殿求情,無人再出面,包括魏後。”

陸九瑩說道此處微微松下肩膀,案上火燭發出嘶嘶聲響。

“你應該想到了吧,能治陸蠻死罪的幼女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相承一脈的陸氏宗親,就是我。”

蕭明月心中一痛,想問又不敢問:“他……”

“有些時候,我十分痛恨自己異於常人的記憶,三歲便知自己親緣淡薄,不得母親歡喜,六歲入掖庭,日夜折磨猶如刻骨,八歲那年,陸蠻將我從榻上摔下,我清楚地記得他踩傷了我的手指,撕碎我的衣裳,後來十二歲,我走在長安街頭回看巍巍樓闕,只覺萬事落定,絕路逢生,今年我已然十九,再回長安才覺千仞山下有深淵,深淵過後,是無窮無盡的風暴。”

“如今四皇子陸蠻重回皇宮絕不會安生度日,五皇子陸賾敢與霍家爭鬥其心可見,六皇子陸戩看似安常處順,但越是隨遇而安的人越不可小覷。若皇室儲君之位不穩,天下諸王必然起意,廣靈王被囚詔獄,現在只剩長明王與城陽王,朝廷不會再讓長明王手握重兵,亦會對城陽王有所挾制,居於京畿的霍家此時迎風而立,所以霍年兩家聯姻絕不是意外,年太傅兩朝純臣,可以成為霍家最堅固的防禦。”

“渺渺,我預想了自己的歸路,若進了霍家勢必捲入紛爭,福禍難測,想要遠離長安遙至鄉野,可再遠也遠不出天子之手,若有一日乾坤變,天地改,將有無數人以我罪王之後的身份去明爭暗鬥,我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可我身為宗室女,千鈞重負,今日大公主有一句話深得我心,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我不想捲入朝中風波,是因為我在長安已然無力,但是當今聖上仁道治國,雄心壯志,是我陸氏族人該有的氣骨與使命。”

陸九瑩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燭一般灼熱:“我可以去西境嫁給烏州王,以微末之力助聖上興業,以盼天下安穩。我什麼都不怕,唯一的擔憂,就是你該何去何從。”

恍惚之間,二人似又回到憉城那時,陸九瑩要入長安,蕭明月陷入彷徨。

但這一次的彷徨不是她要何去何從,而是知悉陸九瑩一旦下了抉擇絕不會再更改,那麼她心疼的姊姊,踏過遍地荊棘,遠去還要曲折重重嗎?

蕭明月喉間滾動,緩緩垂下眼眸。

良久,她說:“我贈予你狼牙,便視你為親人,但適才聽了你的話,我似乎並沒有出現你的歸路當中,我懂姊姊的憂心,但是姊姊卻不懂我。朝中如何爭鬥與我無關,我亦不關心陸氏一族的榮耀,孝帝逼我做抉擇時,我是真的想過要殺了他,恨他居於高位小人行徑,恨他身為長輩卻不去保護你,我自私狹隘,冥頑不靈,已然做好要與你身死室中的準備,我以為彼時你心如我心,可現在看來,似乎錯了。”

蕭明月突然就說紅了眼,隨後深深將腦袋埋起。

“宋言阿兄之前說家中疼我愛我,我該言聽計從,孝悌力田,他惱怒的樣子提醒了我,我並非宋家親生女,亦不是他的親妹妹,沒有人會包容我的任性,許是在憉城的日子太快意了,我竟忘了自己不過一個被丟棄的孤女,宋家不算小門戶,姊姊更是天之驕女,我欲與你們誓同生死,你們只怕不以為意……”

陸九瑩情急哽咽:“我從未這樣想過……”

“你去西境我不攔你,但是你也不要費心我的去留。”

“我只是怕你……”

蕭明月抬眼望她:“你怕我要跟著你。”

陸九瑩難過地點點頭。

“你想我跟著你嗎?”

陸九瑩不敢輕易回話,她曾勇敢地做過無數個決定,唯獨此問叫她畏縮不前。

“我只問你一遍,陸九瑩,你要不要我跟著你。”

她便是這樣一個性格剛烈,永不懼風暴的女娘,她要天地判若黑白,要人間有情有義,若說人生本就是一場大夢,無論夢中如何洶湧澎湃,只要有她為畔,任憑山高水遠,此道不孤。

陸九瑩如釋重負,看著她說道:“我想要你與我一同去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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