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簡欠身：“是。她擔驚受怕一場，又憂心血親，病一場在所難免。
“老奴問過了，不是什麼大毛病，多養養就好了。”
嗯？！
這老東西一向是提起昭慶郡主便炸毛，一點兒風吹草動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太醫都堆過去，噓寒問暖，生怕他那世侄女損了一根頭髮絲。
怎麼今兒竟這樣淡定？
昭明帝的眉毛斜斜飛起——
有詐！
“嗯，既是這樣，那便讓她養著吧。正好封宮，清淨！”
昭明帝當即擲下不理，又跟寇昭容說起宮中用度、使役人等的管理等正事。
寇昭容自是順著昭明帝的話題往下說，不再提起壽康宮。
待飯畢話停，昭明帝離去，寇昭容怔怔地坐在燈下，一時心情複雜。
心腹宮女上前，小心問她：“娘娘怎麼了？”
“陛下，和陶監……”寇昭容這才回神，苦笑了一聲，“到底是有多疼這位郡主……”
“怎麼？真不用太醫？”昭明帝出了寇昭容的宮室院門，便看著陶行簡笑，“所以到底是病了沒病？”
陶行簡哼唧：“病是病了，的確不算大毛病。太醫自是要看的，只是不宜聲張。”
“那你剛才不就著寇昭容的話，直接讓人過去？”昭明帝好奇地看著陶行簡，“你這是怎麼了？”
“這麼點子小毛病，還得承人家的人情……”陶行簡嘟嘟囔囔，“這節骨眼兒上，這位的人情可不好欠……”
昭明帝一下子明白過來。
萬皇后是個蠢貨。
京城大亂，她兄長萬扶出了手，萬家必倒。那這位蠢貨就沒必要再留著，勢必要廢后或者深宮幽禁了。
太子已隕，接下來上位的十有八九便是二皇子。
寇昭容距離後位，只有一步之遙！
未來皇后的人情，哪是那麼好欠的？！
哪怕只是微末小事上幫她半句話，甚至一聲“嗯”，都有可能翻覆了朝廷的天地。
陶行簡把黛玉放在心尖兒上疼，怎會捨得給她埋下這樣隱患？
“看來，咱們多年來不爭不搶的昭容娘娘，倒也不是隻會揮拳，還是有幾分心機的！”
昭明帝呵呵輕笑，眼中卻閃過一絲寒光。
陶行簡沒瞧見一般，只管跟在皇帝側後半步往前走，口中卻又換了個方向：
“有心機是好事。
“二皇子正直忠厚，雖是好人，卻不一定能保護好自已。
“親孃有點兒心機，能教導一二，至少遍地陷阱時，能少踩幾個。”
昭明帝的眼睛眯了起來，朝後看了一眼。
眾侍衛宮人忙都往後退。
“老陶，你這是在勸諫朕，二皇子過於忠厚，不堪寶座；否則，寇昭容心機深沉，日後會牝雞司晨麼？！”
昭明帝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陶行簡縮了縮脖子，囁嚅道：“老奴是聽說三皇子在昨日大典上機敏權變、氣度儼然……
“竇婕妤又是個軟性子……
“您春秋正盛，此事，不宜著急。”
所以，他就是這個意思。
昭明帝絲毫沒覺得自家陶監只是個宦官內侍、不該干政，而是認真地低頭思索著他的話，走了十數步後，還輕輕點了點頭。
翌日朝上，果然有人提出，既然東宮空下來了，是否應該早立皇嗣。
昭明帝樂呵呵地問對方，哪位皇子合適。
那臣子立即語塞，不敢往下說了。
“私言廢立者，朕必嚴懲不貸！”
昭明帝正色通告大朝所有臣工：“有想法可以跟朕講，這是好的。
“但東宮屍骨未寒，五年內，朕不想再提此事。
“後宮諸皇子尚且年幼，賢愚不知。朕為天下萬民計，也會好生教導，再行挑選。”
看著底下一直沒說話、但已經站在文官之首的曹諷，道，“曹卿好書法，替朕寫一張字。”
曹諷忙躬身側耳靜聽。
“有再言議儲者，斬。”
一堂清淨。
陶行簡看了昭明帝一眼，又看一眼額角出汗的曹諷，知道皇帝這是在敲打這位近日來忙得有些浮躁的寵臣。
“朝廷正事多如牛毛，尤其是吏部、兵部和戶部，正該是最忙的時候，不要摻和這些屁話。
“御史臺最近替朕盯著些逆黨餘孽、貪腐橫暴的事，一些雞毛蒜皮，還請你們，暫時不要拿來煩朕。
“朕最近心情不好，萬一哪一日火上了頭，不肯聽勸，大開殺戒，那就是你們拱火起鬨的不是了。”
昭明帝語氣溫和，表情良善。
滿朝官員心驚膽戰，正如芒刺在背。
“退朝！”
陶行簡配合得極好。
拂塵一甩，誰都不愛。
君臣兩個一前一後踱著方步回了後殿。
眾臣往外走，一個一個抬手擦汗，頗有些灰溜溜的感覺。
出了大殿，再走幾步，曹諷身邊便跟了一群人。
“曹大人，陛下這是，跟誰啊？”
“跟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麼都挪在咱們身上撒氣啊？咱們沒說什麼呀！”
“太上也不回來主持一下大局……”
曹諷站住，嘆口氣，偏頭看著眾人。
眾人跟著站住。
“太子屍骨未寒，就有人惦記上了東宮的麗正殿。哪怕當爹的是個泥捏的，也是要罵街翻臉的。
“何況當今的脾氣，比太上當年在戰場上還要剛烈三分。
“你們非要今兒捋虎鬚，害得我都被當廷敲打。
“這會兒還有閒心來問我陛下是跟誰？！
“諸位，幹活兒去吧！
“陛下剛才已經給了御史臺明旨，最近誰的差事出紕漏，御史臺必定照死裡參你們！”
曹諷回手指指自已的鼻子，“我也一樣。
“我也怕參。”
說完，雙手背在身後，長吁短嘆著去了。
眾人都知趣地站住，沒再往前跟。
一個七品小官，站在外圍，輕輕地咳了一聲。
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被拽了過去，目光都在逡巡尋找：誰在咳嗽？
那官員年輕清秀、風流瀟灑，低聲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六部空下來那麼多位置，還有外省……
“曹大人雖是吏部天官、起居八座、軍機首輔，可朝上總不能是他一個人辦差吧？”
眾人驚覺：“對呀！”
有人認出了那小官，語氣頓時熱切起來：“許翰林身入虎穴，為陛下兵不血刃拿下忠順逆賊立下汗馬功勞！
“只做一個翰林閒職怎麼夠？！
“愚兄明日便上保本，推薦許翰林入事六部！”
許萼笑眯眯地舉手稱謝，婉拒：“陛下留我在身邊，讓我再讀兩年書！”
天子近臣！
眾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眼前正是冉冉升起的又一位天子寵臣！
曹天官巴結不上，許翰林自已送上門來，豈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