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昭明帝的說法,黛玉是他見過最識時務的女子了。
看來這是路上聽說了行宮劇變,所以瞧見大殿清了場,二話不說便跪了下去:
“事涉太子性命,榮寧二府萬死莫贖。
“臣女乃是血親,惶恐之至。
“還請陛下收回臣女的郡主爵位,賜臣女還鄉。
“臣女必當誠心為天朝、為陛下、為太子祈福,閉門讀書,以度餘生。”
昭明帝靜靜地聽她說完,瞥了陶行簡一眼,指了指她。
陶行簡三步兩步下了臺階,一邊直接把黛玉扶拽起來,一邊心疼地小聲嘮叨:
“關你什麼事?
“你爹孃都被他們害死,你跟他們哪裡算是血親,根本就是仇人好嗎?”
黛玉眼皮一顫,豆大的淚珠滑落,低著頭抿緊了嘴,憋住哭聲。
昭明帝又指指那把早已備好的、墊子厚厚的椅子:“坐。”
陶行簡忙又把黛玉摁在了椅子上,小聲道:“宮裡宮外,你要說的事情多著呢。
“別琢磨那些虛禮了,坐下好生說。”
向上看一眼昭明帝,又解釋道,“陛下來回奔波,上火得很,一直喉嚨疼呢。
“你就別讓陛下問了。捋一捋思路,把京裡的事兒都說說?”
黛玉愣了愣,忙先關切昭明帝的身體:“冬日縱馬,雖然喉痛必與心火相關,但也要防著風邪入體。
“想來陛下一回來就忙,還沒顧得上叫太醫來看一眼。
“何醫正不在京,皇后娘娘的病症還是那位王太醫看準了的。不如先叫來給陛下請個脈?”
“這倒是真的!”陶行簡忙應了,又自責,“我也是糊塗了,這麼要緊的事兒都能忘了!”
忙命人速去請王太醫過來。
黛玉又被昭明帝盯了一眼,這才整理思路,從東王劍刺西王說起,一直說到謝長清被叛軍打斷了兩顆門牙:
“我瞧著陛下回來的時間也差不多了。
“畢竟是上元佳節,能不見血是最好的。尤其午間還要賜宴外蕃,不好讓人家看了熱鬧去。
“我便跟謝長清商量著,讓他相機行事,把陛下進京的時間和帶的兵馬數量都添減一番。
“剛才聽東王他們說,倒還算是誤打誤撞,大殿上兵不血刃便拿下了愉王、忠順王兩黨的中堅人物。”
還是替謝長清遮掩了一二。
昭明帝笑了笑,搖頭嘆道:“姑娘家,真是天真!
“那是什麼誤打誤撞?
“忠順王身邊,朕安排了一個許萼過去。他往外傳令的渠道被許萼提前告訴了朕。
“所以除了早些時候他安排進大明宮給皇后的人手,其他人,他都忽然間失去了聯絡而已。
“至於愉王,他與朕一向互相提防得緊密。所以他的人在京的並不敢留太多。
“長安驛又用去了一些。
“上午他暈倒後被送回府中,立時便醒了過來,想要召集最後的人手,在朕入城的城門口截殺朕!
“可惜,他在設計佈置這等局面的事情上,哪裡是東王那條老狐狸的對手?
“守株待兔。
“東王在愉王府和京城北城門外,蹲到了愉王叔最後一點殺手。
“已經全部拿下。並問出了口供。
“正好給愉王叔吃個定心丸。”
定心丸?
嗯,也對。
鐵證如山。
這下子愉王府不平也得平了。
一念及此,黛玉忽然想到昭明帝要在三天後殺掉的那第一批“逆賊”,忍不住看了一眼陶行簡。
然後才小聲直接問道:“榮國府,都哪位跟著西寧世子他們一起……上路?”
昭明帝擺了擺手:“君無戲言。”
嗯!?
哪句不是戲言?
黛玉有些迷茫。
恰好外頭蓮心茶送來了,陶行簡連忙給昭明帝端到手邊,然後才輕聲給黛玉解釋:
“陛下老早就跟賈家那位二公子說過,看在義敏縣主救駕太后的面上,放他和賈府女眷回原籍。
“如今雖然外頭的亂子是賈府舊兵符惹禍。但畢竟賈府十幾年前便把舊兵符交給了西寧王。
“這次外頭的事兒,也跟賈家並沒有直接關係。
“賈家的那幾個爺們兒,該論什麼罪論什麼罪。
“謀逆一案,倒沒他們。”
說到這裡,頓了頓,陶行簡偷眼看看正在面無表情小口抿那苦得人心裡發綠的蓮心茶;
然後才帶了一絲惋惜地告訴黛玉,“太子薨逝,太上怒極,本就無處發作。
“偏賈氏貴妃娘娘沒躲機靈,讓太上惦記上了。
“此次的事,賈府雖然矇在鼓裡,可王子騰卻是略知一二的。
“賈貴妃既是賈府的大小姐,也是王家的外甥女。
“何況早年間,賈貴妃聽她舅舅、她孃的話,甚至多過賈府老太君。
“對著太子的屍身,太上要殺人,誰也攔不住……”
陶行簡嘆息。
黛玉已經聽愣了,半晌才艱難地找回自已的聲音:“義敏其實一直都不大入得了太上的眼……
“想必這回也,也沒逃過被問罪了?”
“是。”陶行簡看著昭明帝喜怒不辨地還在喝蓮心茶,索性把後頭的事情替他主子轉述給了黛玉:
“太上一輩子在戰場上橫衝直撞,其實是不大願意跟大家繞圈子的。
“所以賜死賈貴妃之後,立即便命將縣主也帶了來問話。
“三兩句便翻了臉,要把義敏縣主賜了毒酒!
“還是太后攔住了,說自已身邊沒有得用的孩子。
“然後搶著做主,令義敏縣主不許回京,也不許回原籍。只能留在行宮的小佛堂裡,抄經祈福。”
阿彌陀佛!
黛玉感動得險些真的合掌唸佛念出聲來!
頓一頓,又露出個真切的笑:“這是應當的!明兒我也打算抄百卷經書,為太子再入輪迴攢些功德,好換買路錢。”
她說話的聲音終於輕快了三分。
然而瞬間又低沉下去,輕聲問:“那太子妃呢?她與義敏一路過去只怕還同處一車了。
“此刻不要難受壞了?”
“是,是瘋了。”昭明帝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太子臨去時,特意請了我的話。
“他說他這妻子沉不住氣,若替他守下去,怕是反而會毀了她。
“所以他讓朕考慮一下,是不是能一年半載的,便讓她悄悄‘病逝’,放她離開皇家。”
昭明帝把空了的蓮心茶碗放回了陶行簡面前,聲音冷淡:“可太子妃自已看不上這體面。
“當天夜裡,她便殉了。
“害得朕,沒過兩個時辰,便失信於太子,失信於自已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