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三刻,昭明帝召見重臣。酉時初,昭明帝宣佈明日早朝。酉正,天色已晚,宮門關閉。
正事兒還沒談完,昭明帝留了兵部、戶部的堂官,以及東王、馮唐,在御書房夜議。
與此同時,太上皇的特使馳馬入京,先到愉王府,後入忠順王府,再進大理寺。
直到日落時分,最後一站,在萬眾矚目中,推開了榮國府的大門。
不過盞茶時分,特使離開榮國府,進了太極宮。
當夜子時,三座府邸、一間大牢,響起無數哭聲。
大明宮裡,聽說了昭明帝回宮的萬皇后、楊淑妃、寇昭容都在倚門盼望。
可昭明帝誰都沒見,也誰都沒給訊息。
反而是竇婕妤的三皇子得了昭明帝的賞賜和長篇大論的叮嚀。
萬皇后又開始哭自已沒生孩子才有今日的悽慘。
蘇虹在旁邊看著她,只覺得“皇后”貴為天下之母、女子榜樣,自家小姐真是玷汙了這兩個字。
再也不想勸了。
反正國舅爺在外頭勾結忠順王、意圖挾持三皇子謀逆的事情,自已已經全知道了。
只是嫌萬皇后煩,還沒告訴她罷了。
至於楊淑妃,雖也盼著昭明帝的恩寵,卻知道自已名分上不如萬皇后、實際上又沒有寇昭容協理宮務的許可權。
也只好做一回深宮怨婦,自已對月舉酒、臨風灑淚,風流才子了一番,三更天才洗洗睡了。
唯有寇昭容,未時末便接到了崔嬤嬤偷偷送來的訊息:太子、太子妃和賈貴妃都薨了!
寇昭容嚇得失手摔了個茶杯!
心腹大宮女立即想到了黛玉前兩天的暗示,也嚇得直抖:“既是意外,昭慶郡主是如何提前得知的……”
“自然,不是意外!”寇昭容定了半天神,終於緩了過來,咬著牙握緊了拳。
深吸一口氣,迅速冷靜,低聲吩咐,“一切照常。
“這個訊息只能從陛下那裡出來,咱們不應該提前知道!”
心腹宮女頓時急了:“為了慶上元,宮裡宮外一片紅彤彤!這不是專門刺陛下的眼麼?”
“可陛下午時末刻回宮,到現在還不宣佈太子的喪訊,你以為是為什麼?”
寇昭容冷冷地看向偏殿正跟著宮女內侍跑來跑去玩鬧的七皇子,低低地哼了一聲:
“太子薨逝,東宮就空出來了。
“司徒家一向講究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二皇子雖然年紀居長,可七皇子生母是貴妃,四皇子生母是淑妃,而我,只是個昭容……”
心腹宮女臉色大變,緊緊抓著衣襟,訥訥不敢言。
寇昭容昂了昂頭:“無妨!陛下春秋正盛!咱們一切照舊,閉上嘴過安靜日子就好!”
“其實,昭慶郡主既然能跟娘娘示好,說不定……”心腹宮女眼中泛起異彩,顯然已經有了些心思。
寇昭容遲疑片刻,堅定搖頭:“她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這麼急著站隊。
“她先前暗示我時,我沒明白。
“現在想來,她那時是在提醒我,太子出事了,說不準會有人打宮裡小皇子們的主意。
“何況坤寧宮還有一個腦筋不清楚的皇后娘娘。
“我既然主理宮務,就要小心,別被人鑽了空子。”
心腹宮女茫然:“是這樣的嗎?”
寇昭容堅定點頭:“就是這樣!”
暮色四合,宮門落鎖。
這一夜,大明宮安靜寧和。
就似是今日並非上元節,凌晨的甕城不曾殺賊,一早的含元殿不曾有人逼宮,午時的麟德殿大宴上不曾有過唇槍舌劍,下晌的鴻臚寺不曾過西番的使臣,入夜的京城也沒有什麼人泣血、自戕。
正月十六,寅正。
含元殿再次開啟,昭明帝叫了大朝。
凡在京七品以上,所有官員,均不得告假,準時上朝。
誤朝者,免官、回鄉。
含元殿裡烏泱烏泱站滿了人。
昭明帝瘦了一圈兒,滿面憔悴,坐在上頭,也不開口,只朝著陶行簡示意。
陶行簡展開一軸早已準備好的聖旨,宣佈了太子等人的死訊,並安排了身後事:
“……太子諡曰懿德……太子妃諡曰靜端。
“貴妃賈氏失措而死,遷恭妃,葬以貴妃之禮。”
眾人驚訝地低頭對視。
賈貴妃究竟是怎麼死的?這明旨中竟用了“失措”二字!且,人都死了,竟還降了一等!成了妃位!
有訊息靈通的,悄悄告訴自已的好友們:“想想榮府那些事兒……昨兒晚上,聽說他們家老太太殯天了……”
誰知昭明帝下一步便問到了各府的情形:“聽說愉王和忠順王昨夜都自盡了?”
曹諷上前一步,嘆息著欠身答話:“是。”
“呵。今兒的死訊可真多。還有嗎?”昭明帝的臉色極為難看。
他剛想把這兩個抓起來千刀萬剮,誰知太上“特使”轉了一圈兒,便給這兩個逆賊留了全屍!
曹諷聽著昭明帝那壓抑不住的陰陽怪氣,就知道這位爺是真惱了。
可是訊息太多,智通那賊禿油滑得緊,一句“無俸無品”,今兒便在家裝死。
這些亂七八糟、匪夷所思的破事兒,便只有自已來報。
“還有……大理寺關押人等,被太上特使訓斥,愧悔無地,賈赦、史鼐等男犯,西寧、北靜、王、史、薛等數府女犯,也都,自盡身亡!”
群臣大譁!
“怎麼可能?牢裡看押的是瞎子傻子嗎?”有那愣頭青脫口而出,當朝質問。
昭明帝冷冷地看著曹諷:“智通呢?”
“智通大師說,他是方外之人,追查事情真相可以,但斷人生死,不能出自他的手。”
曹諷又嘆了口氣,抬頭看一眼昭明帝,瞧見了皇帝眼底的晦澀,心中微動,站直了身子,緩緩說道,
“還有榮國府老國公夫人,史氏,因子孫不肖急怒攻心,已病重數日。
“昨夜得太上特使告知貴妃死訊,反而安心放手,已然駕鶴西去了。”
昭明帝不明喜怒地嗯了一聲。
曹諷知道自已賭對了,便繼續說下去:“這些位的祖上,都是當年太上舊臣,於國有功。
“雖然後人忤逆,入了歧途,但若因此辱及先人,卻又令人扼腕。
“太上仁慈,名為特使訓斥,實則賜死,賞了全屍,全了舊臣體面。
“何況其中尚有宗室。
“想來太上也極難過寒心,只是不忍陛下為難,這才先行處置了。”
闔京城的官員都低著頭用心地聽,然後在心裡用力地罵:巧言令色鮮矣仁!
要不人家一步登天做宰相呢!
瞧瞧這會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