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榻上翻來覆去。
過了一刻,煩躁地起身:“午不午、晚不晚的,不睡了!”
賈蘭和巧姐兒兩個聽見黛玉這邊有了動靜,立即便吵著要來跟姑姑一起玩耍。
小紅見機,便勸黛玉跟他們兩個一起看看寇昭容送來的花燈:“太子薨逝,那些花燈怕是要放起來不許玩了。
“可花燈送來時哥兒姐兒都瞧見了的,只怕會饞得哭鬧。
“不如郡主趁著陛下還沒正式宣佈給先太子治喪,陪著哥兒姐兒把那花燈都‘整理’一番,收入庫中。
“您看如何?”
這倒是個轉移注意力的好法子。
還哄了孩子。
黛玉勉強點頭:“也好。我帶著他們來收拾那些花燈。
“你把裡外走一圈,帶顏色的都收起來。
“雖然剛才世叔已經看過,但他對咱們的規矩一向寬縱。這是在宮裡,咱們還得更加嚴謹一些才好。”
小紅肅然應下。
黛玉重新梳妝,換了最素淡的霜色長襖,才命帶了賈蘭和巧姐兒過來。
賈蘭和巧姐兒雖然往年也看花燈,但哪裡見過皇宮裡專門哄孩子的精緻花樣?
寇昭容會做人,掂掇著壽康宮一大兩小三個孩子的狀態,便送了許多花草蟲鳥的童趣花燈;
又知道兩個小的其實是在賈政夫婦的孝期之中,穿不得紅紅綠綠的鮮豔衣裳,便又藉著過節的名義,送了裡裡外外的整套素服過來。
當下賈蘭穿的是月白的袍褲,巧姐兒則是一身水綠色裙襖。因是全套,連鞋子圍脖都有。甚至連巧姐兒的頭繩,都配了同色。
黛玉見狀,微微笑了笑,先向陪在二小身邊的崔嬤嬤點了點頭,讚道:
“還得是寇昭容會養孩子。瞧我,說起來好似也當過家的,卻不知這樣節間該怎麼操持。”
又搖搖頭,惋惜道,“可惜我剛被陛下禁足,出不得壽康宮,不然就該帶著他兩個去好生給寇昭容道聲謝了。”
滿院子都被“被陛下禁足”這個訊息嚇了一跳,唯有在宮裡過了小半輩子的崔嬤嬤眉宇間紋絲不動,只謙遜道:
“郡主是閨閣女兒,哪有便操心這些的道理。
“寇昭容協理宮務,這些本就是應該的。”
黛玉含笑頷首,然後一邊一個,把賈蘭和巧姐兒拉到自已身邊坐下,細細地給他們講道理:
“咱們還在孝期,不可玩樂太過。
“昭容娘娘待你們好,但是咱們不能不守規矩。
“姑姑陪著你們一起,把花燈都放進庫裡,等回家的時候都給你們帶了家去。
“等過了孝期,再好好地玩,好不好?”
誰知兩小竟非常懂事地點頭答應:“崔嬤嬤和鴛鴦姑姑都給我們講過道理了,我們都知道。”
崔嬤嬤聽見這話,終於沒忍住,動了動眉梢。
黛玉歡喜,微笑著摸了摸兩小的頭,一同去“整理”。
其實清晨時花燈送來,便已經被晴雯和雪雁高高興興地都擺在了屋裡,給賈蘭和巧姐兒都看過一遍了。
黛玉聽說,便命晴雯和雪雁再帶著兩小一起,把花燈都撐開“檢查”一遍,然後裝箱收起來。
自已則跟鴛鴦在旁邊小聲說話。
“崔嬤嬤早起還跟我說,宮裡就得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哪怕咱們家守孝,也不能守到宮裡來。”
鴛鴦奇怪地小聲問黛玉,“郡主怎麼又拿著這話當由頭,不讓掛燈了?”
黛玉見崔嬤嬤就站在旁邊,也豎著耳朵在聽,便往她那邊稍稍轉了個角度,讓她也聽得清楚一些。
因輕聲道:“剛才去見陛下,說是……鐵網山行宮打圍時,不小心驚動了猛獸,太子殿下……薨了……”
鴛鴦和崔嬤嬤同時臉色一白:“什麼!?”
“噤聲!”黛玉緊緊地握住了鴛鴦的手,低聲道,“你沒看小紅正看著人收拾那些帶顏色的東西?
“最晚不會超過酉時,就會昭告天下了。”
鴛鴦張了張嘴,還想再往下問,卻見黛玉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忙閉緊了嘴,只點了點頭。
黛玉輕嘆一聲,紅了眼眶:“還有呢……”
鴛鴦睜大了眼睛:“還有?!”
“太子妃悲痛欲絕,傷心嘔血,也……薨了……”
黛玉眼皮一抖,淚水落了下來,“還有大表姐……貴妃娘娘……”
鴛鴦死死地捂住了自已的嘴,把驚呼嚥了回去!
但一瞬間,眼淚崩了一樣,嘩嘩地落了下來!
崔嬤嬤早就被這接二連三的死訊震得頭皮發麻,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行圍?!
這,這真是行圍麼……
“太上傷心病倒,太后和義敏留下照看。”黛玉輕輕地低聲交待,“京裡卻又是這樣情形……
“陛下正是最傷心氣惱的時候,看誰都不順眼。
“我剛才只說了一兩句不妥的話,便被禁足半月。
“咱們都加著小心罷……”
鴛鴦連忙表示:“這半個月,咱們只當壽康宮是個世外桃源,誰都不聯絡罷了!”
黛玉沉默頷首,臉上都是戚然。
鴛鴦自已雖然也傷感,卻又知道此刻不是隻顧自已情緒的時候。
因雙手包住黛玉的兩隻手,心疼地小聲問:“怎麼沒拿手爐?看這手涼的。”
忙張羅著讓人去取了手爐來。
又忍不住嗔著晴雯道:“紫鵑去了伺候太后,小紅差事雜務多,雪雁和我都在這邊,郡主身邊知冷知熱的只剩了你一個。
“你也上點兒心,別整日家只想著玩!
“大正月的,郡主連個手爐都不捧,像話嗎!?”
晴雯被罵得撅著嘴垂了頭,一個字不敢說。
黛玉果然被牽走了注意力,詫異道:“我還沒見過晴雯不頂嘴的時候呢。這才是一物降一物。”
“早先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她便是我帶出來的,罵了好幾年才有些長進。
“如今這又四五年沒管她了,看著仍是猴兒一般浮躁,還是要再加一道緊箍才行!”
鴛鴦說著,又瞪了晴雯一眼。
晴雯轉過身去收拾花燈,可看著後背肩膀和脖子,就知道她在吐舌頭做鬼臉。
黛玉看著,終於微微笑了一笑。
可目光落回仔細周全的鴛鴦身上,心裡忍不住又難受起來。
元春之死,前世雖然因由模糊,但至少可以從警幻那裡知道,並不是什麼善終。
誰知這一世竟也是……
且她這一死,一旦明發上諭,傳進外祖母耳朵裡,只怕老太太已經枯敗的身子,會更加承受不住打擊。
外祖母,恐怕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皇帝禁足自已,一方面自是不想讓自已摻合榮府之事,另一方面,卻也是要約束著自已在宮裡的這些侍女們也都別想出去。
鴛鴦姐姐怕是,跟外祖母也見不著最後這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