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寶釵沉默下去,史湘雲也不追問,也不向外請教懷遠侯該怎麼辦。竟自顧自地說起了別的:
“我正好有另一件事要告訴姐姐。
“要說還得是姐姐調理出來的丫頭。昨兒鶯兒去找我,除了姐姐傳的話,還有襲人姐姐的事情,她也告訴了我。”
薛寶釵心中咯噔一跳!
“我趕忙讓人去繡莊接了襲人姐姐出來,誰知就在繡莊外頭,碰上了寶玉——
“好姐姐,我都不知道,二哥哥竟然偷偷地跟襲人還有來往呢!”史湘雲嬌憨滿面。
薛寶釵的臉色瞬間變了!
過了一時,卻又懷疑起來:“不是說榮國府查封了?寶兄弟竟還能出來?雲妹妹,你莫騙我!”
“他真的出來了!我若騙你此事,教我,教我……”史湘雲咬了咬唇,賭氣道,“教我一輩子都生不出孩子!行了吧?”
小史侯府也被查封,史湘雲如今最大的倚仗便是懷遠侯府。她若是生不了孩子,那她對衛家便是個累贅,下場必定悽慘!
薛寶釵這才半信半疑,忙先堆了笑賠不是,接著又不自然起來,擔心地盯著史湘雲的臉:
“那寶兄弟跟襲人,可跟你說了什麼?”
“說了。”史湘雲一臉認真,“他們聽說你找我,襲人姐姐讓我跟寶姐姐你說:
“她在薛家時,最愛跟你們家那幾個舊僕吃茶聊天。他們很是跟她聊了不少金陵舊事。”
頓一頓,看著寶釵,“像寶姐姐幼時讀書,二房老爺的死因,甚至姨媽嫁進薛家沒多久藥鋪便盤出了虧空……”
這等事,的確是除了家中舊僕無人知曉的秘辛!
薛寶釵此刻已經完全相信了她,滿面紅得紫脹起來,拉了她的手,小聲央求:
“好妹妹,別說了!我知道家裡那些舊僕不像話了……”
“何止不像話?”史湘雲正色提醒她,“薛家也被圍了,姨媽和薛大哥哥、薛二哥哥還有寶琴妹妹都關了起來。
“但朝中那些大人們的事兒,薛家遠在金陵怎會參與其中?說清楚了,也就算了。
“可如今有這麼幾個嘴碎的下人——寶姐姐,你可要做好準備——他們萬一胡唚出什麼該不該說的東西來,遭罪的可是姨媽和哥哥妹妹們!
“還有你。”
薛寶釵的臉色越發蒼白,聲音也再壓不住,帶了三分顫抖:
“我,我怎麼了?我堂堂正正做人,他們難道還能說出我什麼不是來不成?”
史湘雲同情地看著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好姐姐,你倒是沒什麼錯處,可是忠順王府就未必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麼?!”寶釵心裡越發緊張,下意識地死死抓住了史湘雲的手!
史湘雲翻腕握住她冰涼汗溼的手,目光天真,表情嚴肅:“我從哪裡知道去?
“是二哥哥。他在外頭交遊廣,朋友多,一堆紈絝坐在一起誰不知道誰。
“他說過年時有個小戲子,初從藝時叫琪官,後來改名蔣玉菡的,去找過他。”
蔣玉菡?
那是……
薛寶釵初時茫然了一瞬,緊接著忽然想了起來!
那是忠順王爺最喜歡的一個唱小旦的戲子!
薛寶釵再也站不住,回身便跌坐在了旁邊圓凳上,失魂落魄:“這蔣玉菡,是不是出首告了王爺什麼……”
“並沒有。”史湘雲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他並沒有去告官,也沒有讓二哥哥轉致宮中的意思。
“他只是聽見了忠順王的一些秘事,知道他必定沒有什麼好下場。
“所以去榮國府警告昔日好友,也就是寶二哥哥,忠順王爺跟那個賈雨村往來甚密。
“讓榮國府上下,都離那個賈雨村遠點兒。不然日後那賈雨村跟著忠順王爺都壞了事,怕賈府也牽累進去。”
所以,那戲子還不曾說什麼……
薛寶釵略略放了些心,又要勉強自己笑出來。
史湘雲見她模樣,嘆了口氣,拉了她的手,推心置腹:“好姐姐,如今那賈雨村也在大理寺呢。
“他是個什麼東西?不知哪裡來的野雜種!偏偏因為攀上過甄家和林家,就跑到榮府叭兒狗一般自認了宗侄!
“這些年,趴在賈家和王家身上,吸飽了血,官兒越做越大。北府、西府,還有你們忠順王府,哪裡少得了他忙活?
“就這種牆頭草,拿鳳姐姐的話說,狗肚子裡存不住二兩香油的主兒。
“獄中一動刑,他還不把大家夥兒都賣個乾淨徹底呢!
“好姐姐,忠順王府有賈雨村和蔣玉菡洩底,覆滅是早晚的事兒。你要是有法子脫身,還是要早些動手得好!”
薛寶釵聽得眼前發黑頭上發暈,再也撐不住,淚流滿面:“我也想脫身!
“可王爺的圖謀實在是抄家滅門的罪過!
“何況我娘一輩子聽我舅舅調停唆擺,早年間還不知道做了多少孽!
“我為人子女的,怎能不掙扎著給親長覓一條活路呢?”
她低著頭捂著臉痛哭。
便沒看見,史湘雲不耐煩地流露出的淡漠和厭憎。
“寶姐姐心心念念都是姨媽和哥哥妹妹們,咱們都是明白的。可如今,姐姐自己還深陷其中,又怎麼救他們呢?”
史湘雲的手這輩子第一次放在了薛寶釵的頭上,還安慰地拍了拍、撫了撫她的髮髻!
薛寶釵只覺得渾身都在發冷!
她竟然,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拒絕了自己!
“好妹妹……”薛寶釵還想再試試。
可史湘雲截斷了她:“寶姐姐,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昭慶郡主拿著金牌,讓人來跟我說的——
“出嫁女,不要多管孃家事。各自的業火,各自受著吧。”
薛寶釵的哭聲倏然頓住,整個人都開始發緊:“林……昭慶郡主給你遞話了?”
“是。”史湘雲嘆息著也低下了頭,兩隻手緊緊地攥著帕子,“史家,賈家,哪個我不管都覺得自己不孝……
“可還沒等我把話跟我公婆說出口,林姐姐便從宮裡傳出話來,一個字都不許我提。
“寶姐姐,我雖然不知道薛家和忠順王府究竟都犯了什麼事,但是從寶二哥哥和襲人姐姐的話裡,我能斷定:
“寶姐姐,你和姨媽各自都只能自救。
“這是定準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