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諭帶著楚刈傳過來的話,瞅了個空子,去見昭明帝。

“賈家要辭官辭爵?”昭明帝的臉頓時陰了下來。

多少齷齪事,都從賈氏開始。

貪財好色,狂悖自大,交結藩王,妄議朝政……哪個不是惹禍的高手?!

如今一個辭官辭爵就想全身而退?

做夢!

昭明帝冷笑一聲,道:“他們既然有這樣心悟,倒也不枉是榮寧二公的後人!”

曹諭一聽這話就不好聽,忙低下頭去,不言不語。

京裡的水太深。

他蹚不動。

必得昭明帝親自出手,他做馬前卒,才是正理。

“叫馮紫英。”昭明帝吩咐一聲,這才臉色緩和地看向曹諭,

“既是昭慶看好那位小王氏,看來她在經營斂財一路上必是好手。

“你去江南是要待些年頭兒的,地方上富庶、國庫裡充盈,才是你正兒八經的考績。

“你聽昭慶的,關照那個小王氏一眼。

“她若犯法犯律,你自是須得警告懲戒。

“但若只是掙錢時手段詭異,你倒可以關照一二,也寫摺子回來,跟朕仔細說說。

“朕的內務府,也好借鑑借鑑,給朕也掙些零花錢。”

曹諭這才明白過來林黛玉傳話的真正用意,臉上不由紅了,大袖遮面:“郡主格局高遠,臣自愧不如。”

昭明帝笑了起來:“那小王氏連自己丈夫都算計得一清二楚,回到金陵乃是她猛虎下山。

“賈家上下如今都靠這位內當家撐著,上頭的長輩自會言聽計從。她可用不著哪位知縣知府給她當靠山。

“昭慶這擺明了是要白送你考績,好讓你平穩江南、造福她家鄉。

“你當她真用得著你徇私麼?”

正說著,馮紫英進來了。

昭明帝獰笑一聲,殺氣騰騰:“你去一趟賈府拜年,問問他們今後打算。若是他們明說了要辭官辭爵,你就說……”

初四一早,榮國府。

馮紫英悄悄地來給賈母拜年。

因中間還有探春這未來的姻親關係,賈母大喜,看著馮紫英越看越愛,無可無不可。

百般地怕馮紫英冷,又擔心他來得早沒吃飯,滿滿當當地擺了整整兩個小几,眼看著他吃。

馮紫英無奈,只得勉強吃了幾口。

又拼命朝著相陪的寶玉使眼色。

寶玉這才笑吟吟地尋了個藉口引著他出來。

站在院門口,馮紫英擦了一把汗,苦笑低聲:“剛才沒機會跟你說:我是奉旨來的。”

寶玉臉色頓時一變。

馮紫英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對。”寶玉艱澀開口,“當年老太太險些毀了三妹妹的名聲性命。

“她的性情最剛烈。又豈會全無芥蒂,讓你來探望我們?”

馮紫英長嘆一聲:“你看得清因果最好。”

“你奉的什麼旨意?能說麼?”寶玉抬頭看他,眸清目正。

馮紫英頓了頓,緩緩搖頭:“我進府還沒給大老爺和二老爺請安,寶兄弟帶我去吧。”

寶玉便明白了,沉默轉身,朝著外書房而去。

“這些事裡又沒有你……”馮紫英十分不忍心,便勸寶玉,“前兒二老爺替你跟壽昌郡主求親,林郡主還向著你說話呢!”

寶玉猛地住了步子:“你說什麼?!我爹替我向誰求親?”

馮紫英詫異:“你不知道?!”

寶玉臉色煞白,半晌,呵呵一聲笑:“好教你得知,我父親如今看我,只當看仇人。

“動不動便提起亡母,說她是惹禍的根苗,說我是王氏在賈家的流毒……”

說著,看向遠處,輕聲道,“我生母不妥,環哥兒又獲罪,蘭哥兒被我大嫂緊緊握在她手裡。

“我父親坐不住,便又納了兩個通房。

“如今,已經有一個,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

馮紫英啞口無言。

賈政是他長輩,是探春生父,他實在不好評價。

“你還不知道吧?”寶玉彎著嘴角笑,越性都告訴馮紫英,“璉二哥在外地為官,胡鬧太過,已經被上官扣押。

“就他那些事兒,革職都是輕的!”

馮紫英苦笑一聲,實在沒忍住,說了一句:“一本爛賬!”

“前天他們商議著,要辭官辭爵。這會兒我們家兩位老爺怕是都在寫摺子。”

寶玉善意地提醒馮紫英,“你如今在御前極有體面,當心他們攀扯。”

眼瞧著家破人亡了,還顧念著兄弟。

馮紫英無言地拍了拍寶玉的肩膀,看著近在咫尺的外書房,笑了笑,撩袍大步走了進去。

午時不到,馮紫英回來了。

恰好後宮楊麗妃命人來請昭明帝,昭明帝一眼看見馮紫英,威嚴道:“不是過年,朕就能不理朝務的。

“讓她安生待著!有什麼事,去找皇后!”

將來人轟了出去。

這是拿自己當了藉口了?

馮紫英眨眨眼,近前行禮。

昭明帝示意陶行簡清退身邊內侍宮人,御書房裡只剩了曹諭和陶行簡,這才看向馮紫英:

“如何?”

“回陛下,賈赦知罪,但心存僥倖,以為只要離京便能苟全性命,終老金陵。

“賈政還盼著貴妃娘娘能跟陛下美言求情,回鄉躲上兩年羞,再行起復。”

馮紫英低頭叉手,頓一頓,又道,“臣臨走時,賈珏低聲告知,他會大鬧一場,令賈府與王、史、薛三家都斷絕來往。”

昭明帝挑了挑眉:“他們沒想賴在京裡?”

“除了顧念著回鄉路上老太太受苦,似是闔家上下都打定主意要離開京城了。”

馮紫英偏頭想了想,道,“臣在出門的路上,還碰上金陵來趕考的賈氏族人,正在張羅車船。”

昭明帝冷笑一聲:“一聲跑,動作倒是快!”

曹諭和馮紫英都閉口不言。

賈氏已經擺出恭順態度,若是既往不咎,自然順勢收回公府和爵位便罷。

可若是不想讓他們走,那年後就必然要問罪下去。

這樣一來,許多蓋子,會被提前揭開。

倒會逼得昭明帝手忙腳亂。

“你過兩天,給他們府裡傳信兒,請了個高僧,過去給他們家誦經。”

昭明帝哼笑一聲。

曹諭訝然:“智通禪師?”

“只挑著自己想說的說,那可不行。”昭明帝往後靠過去,坐榻上才繡好的九龍軟枕正墊在腰上,十分舒服。

嗯,這是義敏奉來的。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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