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雲馳見他點頭,稍稍鬆了口氣,心中暫且放下了曉無霜的事。任原初魔祖使出多少計謀,他都會一一解決過去,只要他一息尚存,就永遠也不會放棄。

至於曉無霜此番歸位,是否會有打算借其在沐雨的名聲,拿沐雨星開刀的想法……

就算曉無霜真的這麼做,也絕不可能取得勝利。其一人再怎麼強悍,又怎能強過胸懷壯志、萬眾同心的沐雨人民?

再者,他搭檔如今在沐雨,以他哥的行事,絕不會不問他的情況,他搭檔也絕不會對不利於他的情況知而不報。他哥得知曉無霜的事,一定會與他父母商議,設法防備對方,以免將來要打無準備之仗。

只是……他微微垂了眸,掩去黯淡的目光,如是想著。沐雨僅僅太平了五百年,就要再遭受戰亂之苦,一個不好,民生又至少要倒退萬年。這場高位神間的爭鬥,真的該牽扯到沐雨嗎?

“喂。”曉長信忽然伸出手,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看向自已,不怎麼溫和地安撫起他的情緒來。“休要沮喪,殿下,只要你能堅定信心,相信自已的決策,就不會輸給原初魔祖那廝。”

“為什麼?”曉雲馳茫然,外面也沒天黑啊,千身聖者怎麼又在說胡話?

“你太低估沐雨民眾的力量了。”提及沐雨,曉長信露出了與有榮焉的笑容。“我當年能復國,就多有仰仗他們,你父母能終結七子之禍,也是人心所向,民眾盡隨他們參與起義的結果。”

“若你能信任人民,愛護人民,令人民明理,再佐以富國強兵,人民自然會愛戴你。”他收回捏著曉雲馳下巴的手,握住腰間繡著木棉花的金綢香囊,鄭重道。“這是我的經驗之談,也是你父母兩家的經驗之談。”

“意思是……”曉雲馳試探著問道。“我其實,不用為未來發愁?”

“嗯。”曉長信斂去笑意,點了點頭。“你日後回了沐雨,再好好籌謀不遲。眼下有一事,除你以外無神能做,還望你能多加協助。”

“什麼事?”曉雲馳眨了眨眼。

曉長信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往殿內眾神眼前一拂,又示意他們向外看。他能做的只有這些,接下來的事會如何發展,就不是他能通曉的了。

四神便轉身往外看去,一時皆心神大震——神觀外來往的行人,竟皆是森森白骨、攘攘亡魂所化,所謂的祥和之像,也只是神術所擬造的,並非真實情景。

“這,這……”辰珝茜紅了眼眶,幾欲落淚。“他們在燃燒靈魂,維持時空倒流之術?為什麼會這樣,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們明明都知道,一旦靈魂燃盡,他們都會再無來生,究竟是什麼重要的心願,才能讓他們如此悍不畏死,也要達成那個目標?

看著這淒涼的一幕,辰戌真頓時心痛如絞,險些當場昏迷。好在喬楷陽及時扶住他,才沒有讓他的腦袋撞上後方神臺。

但他卻顧不上自已了,這些亡魂會被驚動,都是他的錯。他就不該想一套做一套,如果他能言行一致,這些早已長眠了二十多萬年的靈魂,絕不會拖著殘軀起來操勞。

“殿下,殿下……”他稍稍緩過神來,便掙脫喬楷陽的攙扶,往曉雲馳的方向走了兩步,嘣咚一聲跪了下去,帶著哭腔懇求道。“我求您,求您引渡他們,讓他們安息吧……”

曉雲馳看了一眼他膝下的石板,默然無言。神觀中用的石板,多有護佑神術加持,本該堅不可摧,此刻竟已微微開裂,可見造成這一現象的傢伙用了多大的力。

但他沒想到,辰戌真連自已的命都不在乎,居然還會放下尊嚴,為這些已死的羽飛民求人;當年的神王究竟為何會被愛戴,他也算是由此而窺見了一二。

可由此一來,這些羽飛民之所以會被打擾,想來與這位神王脫不了干係——

羽飛民們愛戴神王超過神皇,絕不會容忍祂在他們眼前再次死去,就算神王不想活,他們也只會一味地燃燒自已,妄圖延續不可再現的夢。此等情況,一旦處置不好,就會變成災難,為今之計,只能是……

他緩緩走近辰戌真,在對方面前屈膝蹲下,笑著出言威脅道:“看到了吧,辰哥,你這條命,已經不是隻屬於你的了。若你還不肯轉念,那些羽飛民的性命,可就不是我能挽回的了。”

隨後,他伸手拍了拍辰戌真的臉,起身出了神觀,去引渡城中亡魂。最可怖的人,就是執念深重者,他不能放任他們亂跑,以免惹出大禍;誰知道他們還會不會變成怨魂?

曉長信深深地看了辰戌真一眼,用眼神示意呆住的辰珝茜趕緊扶她師父起來,隨即指著觀門對喬楷陽做了個請的手勢。

喬楷陽看了看剛反應過來的辰珝茜,先幫她把辰戌真拉起來,在不遠處的石鼓上安頓好,才隨曉長信一道出了觀門,看著曉雲馳引渡亡魂,以防突然出現變故。

待他們都走出去很遠,到了曉雲馳身後時,辰珝茜才擔憂地看向辰戌真,問道:“師父,您的身體……”

“沒關係。”辰戌真捂了一下額頭,氣息頓時變得虛弱不少。“還能堅持一段時間。”

“不信。”辰珝茜上前一步,在他面前蹲下,慢慢揭開他的袍擺,又捲起他的左腿褲管,看著他磕出了內傷的膝蓋,心中難免多有酸楚。“為了已經與您無關的事弄成這樣,值得嗎?”

“有些事,沒有值得與不值得。”辰戌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悵然道。“只是做了未必有好處,不做反而會留下遺憾。”

“您不來這裡,至少還能一直活著。”辰珝茜抬起頭,望著他漸趨發散的瞳孔,低語道。“現在您來了,一旦您不能更進一步——”

“我知道。”辰戌真閉上眼隔絕了她的視線,平靜地回答道。“倘若我不能更進一步,我將死無葬身之地。再多等一時吧,茜茜,我向你保證,我定會全你所願。”

辰珝茜被說得語塞,只好點了點頭。她師父就是一頭倔驢,一旦打定了主意,就絕不可能再變卦,她既然勸不動他,還費那個口舌作甚?

另一邊,曉長信沉默了很久,突然對喬楷陽問道:“師父,禎王殿下是怎麼回事,為何他重來一遭,竟會與從前模樣大相徑庭?”

喬楷陽搖搖頭,無奈道:“長信,你要知道,我與他死生往復一遭,今生皆苦,他若是因此而變了心態,也不是什麼怪事。”

“這……”曉長信稍稍驚訝了一下。“您還願意為他辯護,是有意與之‘重’歸於好麼?”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棄他於不顧。”喬楷陽卻語出驚人道。“今生相見,他對我的情感太過於深沉,比之前世更甚。所以,我懷疑,他極可能有我的全部記憶,唯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何會一再做出反常行為。”

“若當真如此,那您……”曉長信難以置信,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若當真如此,就是我的罪過。”喬楷陽仰頭望著漸入夜色的天空,長嘆了一聲。“我前世去時執念太深,以至於在死後將他復生,他帶著那些絕望的記憶活著,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既如此,您不必自愧,只管取回那顆神心,便大可高枕無憂。”曉長信稍稍低了低頭。“至於您取回神心後,該如何延續禎王殿下的性命……長信自有辦法。”

“你想怎麼做,給他造一顆神心嗎?”曉雲馳忽然出聲問道。“還是找回他的本命星?”

“不,都不是。”曉長信說。“一來我沒有鑄造神心的本領,二來……他的本命星已與這座秘境融為一體,再無取回的可能。”

他指了指天上的紫星,道:“天上那顆代替了太陽的星球,就是璀星。待到夜晚,它還會履行月亮的職責,繼續照耀人間。”

“如果我要把它摘下來呢?”曉雲馳問。

“早在十萬餘年前,我與我的師兄姐,就已經嘗試過這件事了。”曉長信立刻駁回了他的想法。“一旦璀星易位,地下的這些亡魂,就會迅速變成具有攻擊性,並且能脫離埋骨地八千里的怨魂,四處襲擊生靈。”

“所以……”曉雲馳的聲音沉了幾分。“他們會無差別攻擊其他人?”

聽到這個問題,曉長信沉默了很久,才沉重應聲道:“嗯。”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不願離去。”曉雲馳收回了釋放生靈之力的手。“他們是經歷過什麼,才能死狀如此統一,在同一時刻,只剩下了一個靈魂?”

“如果你去過沐雨第六屬星的火雨崗,就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了。”曉長信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這樣說道。“那是克化神木之戰的古戰場,那裡的山崗上、土地裡,葬著這場戰爭的全部死難者。他們的死法,和這些羽飛民是相同的。”

聽到這個地名,曉雲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當然去過火雨崗,也陪父母去那裡送過祭品,可他們從來都不知道,那片寸草不生的灰土崗,居然是那場戰爭的古戰場遺蹟。

那裡常年飛沙走石,更有怒號的狂風席捲著暴躁的火,焚燒著每一寸已永不可復原的土地,日日如此,年年不變。空氣中飄滿了灰色毒塵,人一旦吸入此塵,便會如受火焚燒般化為灰燼,變成毒塵的一部分。

這樣一個如煉獄般的地方,怎麼能葬人呢?若一定要葬,也只能葬一抔骨灰而已,哪裡能讓逝者安息?

“呵……對不住,我說的話太多了。”曉長信見他沉默,淡淡地道了一聲歉。“殿下莫怪。”

曉雲馳沒有開口回應,只是舉起手擺了擺,示意曉長信暫時別跟他說話——他需要靜一靜。

羽飛民的結局,令他感到十分難過,同樣是橫遭大難,其餘行陽星系諸星皆延續至今,唯有羽飛民不但亡了國,還遭到了如此悽慘的凌虐,這是為什麼?

這執掌眾生生死之數的靈山,當真公道嗎?若祂是公道的,又為何竟無有好生之德?倘若祂已失公道,那,如今在滅世線上掙扎的雲英民,當真還需要這靈山嗎?

答案是……不。曉雲馳望著街上一望無際的亡魂,暗自下定了決心。為萬眾之生而生的神,若不能令眾生離苦,便枉為神明;即便是為周全自已的信念,他也一定要——

殷樘教給他的創世之術,終有一日會為此而派上更大的用場;到那時,只希望老師不會怪他擅作主張,能給他指條明路!

“既然無法引渡他們,還是早些出城為好。”這時,等了一會兒的曉長信,忽然再度開口道。“夜間的許月城,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聖者何出此言?”曉雲馳轉過身直視著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難道他們還會突然間暴起,傷害滯留者不成?”

“是的。”曉長信點了點頭。“即便是殿下你,也未必能在怨魂群中全身而退。”

曉雲馳當即再問道:“離開城池後,我們當往何處暫避?”

“逢雲山中有一洞府,乃璀星君故居,往此處暫避,自然無事。”曉長信說。“除洞府周遭方圓十里以外,但凡他處,皆有怨魂。”

“呵……”曉雲馳笑著閉了閉眼。“執念害人,執念害人吶。”

他隨後看向喬楷陽,道:“陽哥,有勞你多走一趟,請辰哥與遷星將軍出來匯合,而後再速往逢雲山去。”

“好。”喬楷陽點點頭,轉身走向了神觀。

曉雲馳請他暫時離開的態度太明顯,大約是有別的事要與他徒弟說,他還是速走比較合適。他徒弟和小馳同為曉氏子,必然有獨特且不便為外人所知的交流方式,為讓他們能更好地交流,他就不打擾他們嘍!

他剛一走遠,曉雲馳就從護臂中抽出大扇,拿在手裡展開了慢悠悠地搖,眯眼瞅著曉長信,目光中滿是質疑。曉長信也收起了隨意的態度,笑容變得明豔張揚,彷彿其還是多年前那個曾經力挽狂瀾過的年輕皇帝。

兩神如是對峙一陣,忽而又各自大笑幾聲,伸手與對方擊掌,儼然達成了某種微妙的默契。待喬楷陽攙著辰戌真出神觀,他們已經開始一起研究那捲地形圖,找尋最穩妥的出城路線了。

在他們找出解決方案前,尾隨師父出了神觀的辰珝茜,湊到曉長信旁邊看地圖,不過多時,便指著一條水路說道:

“從這裡逆流而上出南城門,可以最快速度抵達逢雲山腳。那裡有辰氏從前開闢出的登山道,從那條路上山,可免一切諸魔侵擾。”

兩個曉氏神看向那條水路,只見它如河流般蜿蜒曲折,實在算不上是什麼近路、好路,卻能直通到一座位於逢雲山腳的碼頭;從那裡進山,也的確能更快抵達璀星君洞府。

他們便對視一眼,拍板道:“就走這條路。”

“你們要是確定走這裡,就趕快上船去吧。”喬楷陽當即催促道。“亡魂的力量會在夜間大漲,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師父不必擔憂,我們必定能夠趕到洞府。”曉長信篤定道。“華彩舫疾行起來,可逐日追月,區區趕時間而已,於它而言又有何難?”

“嗯,也是。”喬楷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看向辰戌真,目光變得充滿擔憂。“阿真吶,你的腿還能走路嗎?”

在辰戌真開口前,曉雲馳搶話道:“陽哥,你問他有什麼用?我和長信君都是神術醫,你倒是問問我們嘛。”

“照我看來,師父你還是照顧一下師叔吧。”曉長信瞟了曉雲馳一眼,很適時地接過了話頭。“師叔的膝蓋傷得不輕,近幾日都需要養著,最好別有大動作。”

喬楷陽左右看看他倆,困惑道:“你們兩個在想什麼,為何要這樣說?”

他徒弟和小師弟明明都是神術醫,此時為何偏不選最簡潔有效的方案——即‘給阿真治好傷’,反而要刻意增加他與阿真的相處時間?

“別管他們在想什麼,師公你只照做就行。”辰珝茜經驗豐富,立刻懂了兩個曉氏神的意思,趕緊催促道。“反正他們不會害你。”

她話音一落,辰戌真就蹙著眉瞪了她一眼,不悅道:“別亂起鬨,茜茜,你師父還沒殘廢。”

“可得了吧!”辰珝茜大聲反駁道。“您方才剛暈眩過一陣,視力也變差了——別想著說沒有,您的瞳孔都快散開了。這樣的狀態,還叫沒事?”

本不欲說這些的辰戌真,震驚地瞪大了眼,反問道:“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他徒弟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在神觀裡不還能好好說話嗎,怎麼一出了神觀大門,碰上那兩個姓曉的,嘿,就把他這個師父給賣了?

“這不重要,阿真。”喬楷陽嘆了口氣,俯身抄起辰戌真,抱著他往停著華彩舫的碼頭走去。“現在的小孩都有自已的想法,我們姑且配合一下也無妨。橫豎不會掉兩塊肉,是不是?”

辰戌真不想聽這流氓話,抬手拍了他一下,卻沒怎麼掙扎。正如辰珝茜所說,他當下的狀態特別不好,非要在這種關鍵時刻強求自已、麻煩他人,也不是他的處事風格。

而且……他這突然開始腐朽的軀殼,未必能再撐多久,在最後一刻到來之前,他不想再與誰起爭執。不為別的,權當為了能好走,不至於被在場的誰記仇,然後追殺到來生。

他想得太專注,並沒有注意到,與此同時,喬楷陽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昔日至如今的火神、太陽神喬楷陽,此時的心情無比複雜——他臂彎裡的辰戌真,輕得就像一片花瓣,被風一吹,就能遠遁而去。

辰戌真前世究竟積累了多少福運,才令祂能在憑他的神心重生之後,亦保持著輕捷的神軀?可既積累了那樣多的福運,祂又為何會於此時,突然間靠向死亡?

難道,這些亡魂的甦醒,還會影響到天上的璀星,繼而加快祂迴歸天地的程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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