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雲馳沉默片刻,應了聲‘好’,一邊跟上月神的步伐,一邊打量起城中景緻來——

鱗次櫛比的青瓦馬頭白牆小樓,沿列在城中四通八達的青石板道兩旁,於氣勢恢宏的同時,又包容著絲絲縷縷的柔和。

每一戶人家門前,除安放小石獅或石鼓外,都會擺上一兩盆綠植,以點綴有些空蕩的院子。一些門簷上甚至掛著青鶯風箏,不知是何用意,又作何用途。

出戶門數十步,低於路面五米的縱橫水道,幾乎遍佈了大半座城,每處碼頭邊上,都擱置著一艘白篷小船。船頭堆放著箱子和竹筐,這表示它們曾經是商船,專為道旁人家提供貨品。

沿船行路看去,可見每十米開外,就有一座小橋延伸而出,將陸路盡連成一線。若不細看,甚至都無法覺察,路上路下各有洞天。

這裡尚有仙人居住時,該是多熱鬧的光景?可嘆雲臺君自封於高塔,將城池與心一併隱去,卻白白耽誤了大好時光!

“那些風箏,是一種護身符。”見曉雲馳多看了風箏幾眼,月神緩緩開口,將往事娓娓道來。“在天啟星,若有稚子誕生,其父母便會在門簷上掛一隻這樣的風箏,以求吉祥。”

“而會賜下吉祥的神,正是雲臺君。”他忽然嘆息著,加快了步伐。“他會一直保佑孩子們活到成年,但那之後的一切命數,就不是以他之力,還能獨自左右的了。”

“所以,您做了什麼?”曉雲馳忽然發問道。“在這件事中,您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他不信月神什麼也沒做。要不然,雪月聞氏是從哪兒來的,平地自生的嗎?

“殿下,早在聽國主提及吾時,您想必就已經明白了吧。”月神迴避了這個話題,答非所問道。“僅天啟八星上,現就存在八十萬零三千五百六十一位地仙。他們是雲臺君與吾的‘心血’,亦是我們一同照看長大的稚子……”

“您和雲臺君真的很厲害。”曉雲馳很遺憾,這答案怎就是‘不可說’的呢,八卦細節少了一半,其樂趣也少了一半,真沒勁。“時神和姻緣神知道這事嗎?”

他沒有問祝琉璃的意見——如果她會介意,青鶯星和月神也做不了這事。

妄行創世之法、強修命運軌跡、控制生死,這一連三個能壓死絕大多數神的‘罪名’,放在其他神身上,絕對夠被流放上幾百個來回。但祝琉璃明知問題嚴重性,卻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管,還不能說明問題所在嗎?

“姻緣神是夜神的門徒,亦是吾的直系下屬。當初他奉命進入月殿天宮,正是為給此事收尾。”月神給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至於時神……他說,他只負責記錄,不負責管理和干預。”

這話的意思就是,時神都知道,但不想管。姻緣神不僅知道,還間接參與了一下,為風雪民的民族穩定性進行了一番‘添磚加瓦’。

“是嗎,那就好辦了。”曉雲馳忽然笑起來,朗聲道。“雲臺君,主神都不認為您有罪,您為何還要償罪呢?難道是折磨自己有好處,才會讓您對死亡趨之若鶩?”

月神聞言,如遭雷擊般定在原地。他聽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那些話,他每句都能聽懂,怎麼連起來就搞不明白了呢?

“沒事,不是說給您聽的。”曉雲馳擺擺手,繞過月神往前走。“您不必在意,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就行。”

不是,這很難不在意吧?月神抬腳繼續走,神思已然有些恍惚。所以——他到底該做什麼,他還能做什麼?

“這也是雲臺君沒告訴您的事之一。”嘉長川從他身後繞出來,態度平和。“讓他自己講出來,比我們費勁去猜更能解決問題,不是嗎?”

“你是對的。”月神深感無力。“就這麼做吧,記得收斂些。”

比起出身於星天神的嘉長川,他到底不瞭解風乘麟。可是,若要說誰有罪,也該是他們一同有罪才對啊,為什麼他什麼事也沒有,風乘麟卻落到了這種境地?這不應當啊!

“您無需疑惑,也不必自責。”嘉長川細聽著他的心聲,一字一句地解答道。“您和他的福運,本就不成正比。”

“作為壽數漫長的古神,您以月光投影之身,維護諸多靈山週轉,功德無量,福報綿延,除了傳說中的生滅法則外,沒有任何法則能奈何您,更談不上能與您為敵。”

“可風乘麟卻沒有這樣的資本。相比於您,他年紀太輕,即便身負功德,也不可能如您一般。如此一來,當他做了違逆命運的事……又會陷入何種境地呢?”

聽得此問,月神心中震驚無以復加。

首先,他從未對任何璃天神說過,自己究竟從何而來,這位極年輕的法則神,為何能追溯到他的來處?其次,風乘麟如今的狀況,的確像是遭到了‘報應’,否則也不會悽慘至此。

他根本無法反駁此言,就像……就像風乘麟初中分神惡法時,他試圖幫他做點什麼,卻不曾想過風乘麟會口出惡言時那樣。

他還記得,風乘麟是這麼說的——

“就算您做了什麼,又有什麼用呢?我逼死了我的師弟,這是我的報應,我的罪過,與您有何干系?我本就該死,早在十萬年前便如此,您又何必多此一舉?”

那些冷冰冰的話如在耳畔,令他心痛如絞。即便他明知道,行陽星之死與風乘麟無關,他也沒辦法勸什麼,更無力去阻止些什麼……

之後,因情志慘遭打擊,他神魂大震,神軀亦因參與諸神之戰而出現崩潰,不得不將月殿天事務託付給姻緣神,回到天外的玉月星去閉關。直到一個月前,他才順利修復了這具神軀,重返雲英星系,開始尋找解決之法……

“月君,長川——”曉雲馳的呼喚聲,忽從一處碼頭畔傳來。“這裡有一對提示牌!”

“來了,來了。”嘉長川憐憫地看了看月神,徑直飛下去找人。“牌上寫了什麼?”

“瞧著像歌詞。”曉雲馳見他來了,指指面前木牌。“你看。”

嘉長川定睛看去,只見碼頭階梯兩側各插有一木牌,右側牌上豎寫著:

山疊山吶,水重水,月殿天上白玉郎,

往日分別絕義去,路迢迢呀千丈千!

左側木牌上則這樣寫道:

思昔年吶,念往情,何處才有鶯歸巢?

但願生時能相逢,淚斑斑啊點成妝!

“哎喲……”待他看完,曉雲馳才笑出聲來,點著那木牌道。“瞧瞧,典型的‘罵完人就後悔’。這可不是什麼好行為,你千萬不要學哦,最好連罵人的話都不要講出來。”

“啊?”嘉長川‘感到費解’,撓了撓頭。“那難道罵完人不會後悔就對嗎?”

“當然不對啊!”曉雲馳拍他一下,微惱道。“所以我叫你不要罵嘛!”

“也是。”雖然依舊‘不明白’,但嘉長川識趣地沒有再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哦,你問月君吧。”曉雲馳看了看正在下臺階的月神,大聲說道。“這畢竟是寫給他看的,總得叫他判斷一下,雲臺君究竟是個什麼心意不是?”

月神遠遠地聽到了這番話,一時有些無語。此刻他十分後悔,他怎就跟這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摻和到一起了?可偏偏除了這位,他連能選的合作物件都沒有,真是令人無奈透了!

“我的殿下啊,你可小點聲罷。”嘉長川‘哭笑不得’,欲蓋彌彰地伸出手,遮了遮曉雲馳的臉。“這偌大城池啊,空蕩蕩寂靜得很,你再大點聲,地上的人都能聽到了,那多不好啊?”

“哎呀,那有什麼要緊?”曉雲馳渾不在意,見月神快走到跟前,忙伸頭去跟他打招呼。“月君您可算來了,您看看,這是什麼意思?”

月神沒搭理他,顧自走到木牌前看了一會,伸出手,摸了一下‘白玉’二字。從前,風乘麟帶他玩過一種天啟星戲法——以字為媒,呼神喚靈,世有幾字,變有幾變。這由風乘麟親留的物件,會不會有類似的機緣在呢?

果不其然,當他收回手的瞬間,一枚琵琶形白玉佩,便憑空系在了他腰間,並朝遠處的高塔投出一縷光,似在指引方向。

見此情形,他難免苦笑。他所知道的那‘路’,與風乘麟今所在處,竟當真完全一致!

乘麟啊,乘麟!你我雖然分別,情義未絕,今朝我已來相會,君卻了無神軀矣!既然如此,你我又該如何相逢呢?

在他陷入脆弱的一瞬間,曉雲馳看準機會,用化身法複製了一枚玉佩,悄悄地藏進戒指裡。玉製的道具多半有大用處,他一定得留個附件,以備不時之需。

月神對此毫無覺察,悄然調整好情緒,徑直走上岸旁小船,又對長雲二人道:“殿下、神君,請上船來。吾方才記起,那塔下有暗河,而這條河道,恰能直通塔下。”

曉雲馳應一聲‘就來’,拉著嘉長川躍上船頭,在距月神三步遠處站定。月神看著他倆站穩了,這才抬手拍拍船篷,催船前行。

那船兒似具靈性,兀自揮槳搖櫓,飄飄然往前行,直奔向那塔下,不多時便滑入一處拱洞,歇在一座滿生青苔的碼頭旁,待一人兩神下船,便又兀自掉頭划走,回往來處去了。它還要去接另一位此時方至的,怎能在此多留?

這碼頭不遠處,即是一座石臺階。月神打量周遭片刻,走在前頭,先行登階,曉雲馳次之,嘉長川扶劍斷後,竟成一順溜狀——此塔已多年無人進入,小心些並不多餘。

上行百餘步,方有一閣樓現,楣上掛一匾,是為‘不見雲’。推門而入,見室內有一高廣坐檯,正中置一圓靠背檀椅,椅上坐一蒙面青衫青年,懷抱一五絃鑲螺鈿仙人圖琵琶,直背垂眼,衣襬曳地,神情舒展。

但細看去,卻可覺其關節不似常人,而更似甚麼機關人偶——這一‘似’,在月神登臺上前,將腰間玉佩解下,熟練地放入其後背時得以證明。待其抬臂露出腕上白色錮鐲,曉雲馳也篤定了,這是一個神偶,且八成出自於喬長奈之手。

不待眾人各自作想,那神偶舉目四望片刻,頷首低眉,彈指撥絃,令琴自奏,又啟唇而歌,道是:

雲臺城深深幾許,無人問兮何人知,

青鶯居於凌霄塔,籠門沉沉鎖重重!

四句唱罷,祂轉而抬眼,盯著嘉長川唱道:

不見花兮裕枝落,孤兮獨兮徒擾牽,

愛重情多常生恨,凡塵福幸與無緣!

嘉長川聽至此,難免心中一悸。此詞間頗有凋零之氣,全然暗示了他本該遭遇的一切,若他不曾遇到曉雲馳,後半生不正是如此淒涼麼?

可不等他暗自傷懷、當真低落起來,曉雲馳便伸手拍一拍他,整衣攏袖,擺開皇親王儀態,緩緩往前走兩步,轉瞬冷了目光,凜聲發問道:“君不遇我兮奈若何?”

那神偶瞅一瞅他,眨眨眼舉起左手,比劃著既定動作,抑揚頓挫地唱唸道:

自碎翼星留翾翔,空留一魂枉漂盪,

不見雲兮風流散,哪得參見來日徵!

唸到最後一字時,祂卻仰過了頭去,注視著站在他背後的月神聞徵,語調如囈,目光哀憐。月神與風乘麟相處日久,哪裡會領悟不到,神偶此刻所展現的,正是風乘麟本尊的情緒?

可他沉默片刻,卻是沉沉地合上了眼,裝作不在。他很清楚,風乘麟雖對他有那麼些餘情,但到底不夠了解他,自然也不會知道,他更希望風乘麟親自對他說些什麼,什麼都行。

託物言志的事,難道他們昔日做得還少嗎?縱他於恍然間託付過真心,風乘麟也曾邀他一同共事,乃至交付過性命,可是,當最真正的危難降臨時,風乘麟的態度又是什麼?這如斯種種,叫他如何不生悲,如何不含怨?

對此,曉雲馳有不同的反應。他想著那句‘自碎翼星留翾翔’,忽然想起樁沐雨勘探部所記的、多年無解的無頭公案來——

兩個月前,他曾受父皇之命,去沐雨勘探部協助整理過探索記錄。那當中有一份涉及外交的檔案,無論是難得不那麼嚴謹的文字,還是幾乎接近於可怖的現場錄影,都令他印象深刻。

檔案文字記載,三年前的某日,勘探部總隊第十二支隊,在進行外出探索時,意外搜尋到了一座殘留有濃郁的風系神力,且存在人類痕跡的未知秘境。

在當時,這是前所未有的發現,因為沐雨昔日的記錄中,從未研究過疑似風神遺蹟的地方。若誰能補全這一空缺,毫無疑問,他是有功的,並且功勞不小!

為首的探索官大喜過望,確認入口安全後,便命副隊領三分之二隊員在外駐紮,自領另一隊人員敲開秘境大門,踏了進去。

如果他在發現門能敲開時,就覺察了不對,後面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可惜,他沒發現,甚至並沒有想過這是否正常。

根據事件的影像記錄,起初,門後的一切,就像普遍意義上的、曾住過人的秘境那樣,其中遍佈亭臺樓閣、花草樹木,甚至有些鍋碗瓢盆,被隨意堆放在一些矮屋前的架子上。

但當一位探索官用他的手杖敲了一塊石頭,整座秘境竟瞬間塌陷,將眾人丟入另一片空間。就在這片空間中,他們看到了極其可怖的場景,並且遭遇了此生最恐怖的事——

似無窮盡的古代魔獸,飛舞在血紅天空中,見有生人闖入,便迅速撲將下來,將他們抓上天去撕咬。無論他們如何反擊、嘗試逃離,它們都能以最快速度覺察,並阻止他們的行動。

好在那個敲石頭的探索官敢作敢當,迅速將自身神冢空間與現實連線,將還活著的探索官們全部藏了進去,又在關閉神冢通路後,全力打破空間壁壘、躍入虛空,這才讓眾人逃出生天。

然而這只是開始。他脫離虛空著陸後,發現自己竟在一條懸空索道上,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為免墜崖,他不得不尋找新的落腳點,遂沿索道艱難向前,一直走到了一座平臺才敢停下。

當他以為終於安全了,準備將隊友放出時,甫一抬頭,卻看到了另一種可怖的宏觀——

半顆龐大無比、有著鳥翼狀陸地版塊的青色星球,被上百條金色鎖鏈捆綁著,漂浮在他面前不遠處近乎破碎的虛空中,如正吟詠長詩般哀嘆低吟著,每一寸斷面上,皆向外流淌著有如毒血的漆黑濃漿。

他忙回頭看向那鎖鏈,卻發現它正是他先前踏足的索道。它們應和著星球的歌聲,如無板的鐵索鞦韆般,愜意地在一座又一座絕壁間蕩悠,卻也斷絕了他最後的逃生希望。

若非每一位外勤探索官,在上任前都接受過更勝絕於酷刑的訓練,此時此刻位於此地的他,一定會發出淒厲的悲鳴——

從一開始,這裡就根本不是什麼秘境,而是徹頭徹尾的絕境;這顆星球所吟詠著的、語言與內涵晦澀難懂的歌,也正是一切闖入者的輓歌!他們根本就不該來這裡,不該來這裡!

當他即將陷入絕望時,虛空中忽然傳來一聲深沉又溫柔的嘆息,瞬間撫平了他心中的悲意。他不敢確認這是否是幻覺,沒敢做出其他動作,忙似痴呆般僵在原地——萬一搞錯了呢?

而來者並未離去,反而用帶有天啟語腔調的宇宙通用語溫聲詢問道:“你還好嗎?”

“不,不太好。”那探索官這敢才出聲應答。“敢問您是哪方大能,可否救我一救?”

那來者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並不是大能,只是一位過客罷了,但救你一救,還是無妨的。你且後退一些,稍等片刻。”

祂話音剛落,虛空中忽然探出一隻戴著素金鐲的巨手,徑直將那半顆星球捏成齏粉。隨後,那手向上一翻,令那些鎖鏈聚起,化為一挺青色大槍,又將它向前一擲,竟徑直砸碎空間壁壘,在半空生生開出了一條路來!

“去吧,這是你唯一的生途了。”祂嘆息著,收回那隻手離開了。“切記,切記,歸後莫妄言。命源之主在上,願你一生無恙……”

錄影的最後,那探索官穿過那條空間隧道,竟直接回到了沐雨星。他立刻向還在秘境的副隊發信,請她立即返回,又在放出僅存的隊友後,直接進宮向皇帝報告了這一切。

而記錄文字的最終,也記錄著這位探索官的結局——因不可抗因素,被‘確診’為譫妄症,收入沐雨國立醫療部總院接受治療,待精神康復後,才能再回到崗位待命。

此人是否真的得了病,姑且不提,但以當中內情而論,其定是不能再繼續做‘常人’的。

因為此事過後,沐雨外交部以錄影為憑據,向天啟星查詢此人,卻得了天啟外交部極統一的回覆:萬餘年所有一切檔案中,確實查無此人。君所見者,應非人也!

這也恰好應了‘祂’所交代過的‘歸後莫妄言’,定要在此應驗。奈何那探索官不懂祂一片苦心,終究落至這般地步,連病房門都出不去嘍!

而此刻聽聞此詞後,曉雲馳確定以及肯定,那探索官根本沒病,而是真的見到了風神本尊,甚至得到了祂的救助。但因此事實在匪夷所思,他父皇才會讓那探索官去住院,以此來躲避某種未知的災難。

可什麼災難會與風神有關,且一定會在見到風神後被觸發?他思索片刻,得出答案——來自魔嵐神,甚至是原初魔祖的打擊報復。

以此為據,他父皇很可能早已知曉魔嵐神的存在,並一直防備著此獠。但是,魔嵐神與風神和原初魔祖有關之事,從不曾被公開過,他父皇又是經何途徑得知此事的?

這個問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遂暫時將其擱置。眼下他另有一件要事想問,卻不知這神偶是否能答?

思及此,他對著神偶拱手道:“雲臺君對沐雨子民施以援手,實在高義,吾謹代現任沐雨皇,謝君恩德,感激不盡。”

神偶對此沒什麼反應,連頭都沒點上一個。風乘麟本尊時睡時醒,不應也正常不是?

但這正合曉雲馳的意,他繼而道:“如今那位深陷泥淖,雖己及妻兒生活無憂,卻不得自由。為讓他擺脫這一切,我有一事必然要問,卻不知君能否如實相告——”

“在我之前,有過其他眾神之子嗎?”

這問題太過突然,無論是月神還是嘉長川,都登時駭了一跳。風乘麟剛才到底暗示了什麼,才能讓曉雲馳往這方面聯想?

但神偶可管不了那麼多,當然是有問必答,遂一下下點著琴板,半嘆半泣唱道:

嘆惜鎮龍雖斬浪,奈何元君壽命盡,

幸而瑞山周所求,功業圓滿化通明!

嗟乎極夜如枯木,不惜身命全誓願,

怎知雙兒心驟碎,又怎知我斷肝腸!

好麼!曉雲馳冷笑了一下,原來不只是有,還有兩個,怪道他父皇能知曉魔嵐神一事,感情為救世而死的曉無霜,就是那第二位眾神之子。怎麼著,這靈山逮著曉氏一門折騰,難道有什麼好處不成!

他惱火得太明顯,面色漆黑如欲滴墨,以至嘉長川心頭一緊,迅速轉身擋在他面前,阻住了月神投來的視線,也顧不上自個兒的後背會盡數暴露給對方了。

某種意義上,月神和璃天神立場未必統一。祂會協助風神培養出那些地仙,還在天啟星留下眷族,不可能是全沒緣由的,而那唯一的緣由,只能是——

“吾雖是半個外神,願望卻與琉璃君相同。”月神忽然舉步下了高臺,走到他們身邊才停,並朗聲說道。“她所期待的一切,亦是吾所期待的,所以,吾不會對殿下不利。”

他說的是‘琉璃君’,而不是雲英神或璃天神。是了,他亦是此間最為古老的神明之一,甚至曾見證過七創世神起家,又怎可能會對雲英不利、對雲英最後的變數不利呢?

“沒關係的,長川。”曉雲馳做了個深呼吸,轉而對嘉長川展顏一笑。“月君並不會把我怎樣,你也總是會看顧好我的,不是嗎?”

再怎麼為靈山之意而惱,他也不會把這一切帶到嘉長川身上。他能跟著他來冒險,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要是他再對他不好,他又能回哪裡去呢?萬相宮那種地方,簡直是龍潭虎穴,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正常的家!

“多謝殿下信任。”月神攏手入袖,向曉雲馳拱了拱手。“吾自當不負此情。”

別的神看不上這位殿下,那是別的神眼瘸,跟他聞徵有什麼干係?他再怎麼把這位當小孩,也不會當真對這位做什麼不好的事,但那些神,尤其靈宮中的那些神官,就未必能如此了……

他把話說到這份上,嘉長川只能挪步讓開,讓曉雲馳繼續與神偶聊天。

但他仍未放鬆警惕,轉而抬手握緊了劍柄,以保證自己能隨時反擊。古神們的信譽度,在他這裡永遠都高不了,與其相信他們會保證信用,倒不如相信祝琉璃已經死了!

曉雲馳注意到他的動作,心下了然,遂朝他招招手道:“長川啊,你附耳過來,我這兒有件事一定得跟你講,就現在。”

“哦,好。”嘉長川應著聲,當真低了低頭,將腦袋湊到曉雲馳面前。竟是什麼事如此重要,才要他現在馬上去辦?

他以為曉雲馳會說什麼事兒,卻不想他竟從戒指裡摸出把大摺扇開啟,擋住月神和那神偶的視線後,往前挪了半步,又伸手在他後腦一點,隨即迅速舉著扇轉身走開去,背對著他,只是與神偶面對面,一副心虛模樣。

待他舉目四望,第一時間映入了他眼中的,便是月神複雜的表情,與神偶那正在期待著什麼的姿態。他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曉雲馳剛剛在與他表演現代影視中常有的‘借位吻’!

等等……借位‘吻’?

他不由回憶著,曉雲馳湊近時,那一身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兒,直勾勾往他肺管子裡鑽,香得似能勾魂兒。沐雨皇室用的薰香,果真不可能有凡品……

不,不對,他想起來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薰香,而是正兒八經的神明體香——

娘啊,救命啊!他顫抖著舉起雙手,死命地捂住了泛起紅暈的臉。我完了,我一定是完了,我怎麼能這樣想,怎麼能這樣想啊!

“你二位竟是這般關係,倒是吾失敬了。”不等他恢復常態,月神忽然開口,語調頗為彆扭。“吾該說‘恭喜’嗎?”

“不,不,不勞煩月君。”曉雲馳打斷了他,把手中扇搖得飛快,幾乎要弄出殘影來。“現在還為時過早,為時過早……”

月神見狀,低低地嘆了一聲。他能感知到,曉雲馳瞧著糾結,實則坦蕩得很,已然打算好了一切,連生前身後事之流的問題都考慮明白了。還能怎麼說呢,這可真是好個情種!

曉雲馳倒不知他所想,假咳了兩聲,又搖著那扇子定了定神,才笑著對神偶道:“既然前面有兩位眾神之子,一位還與雲臺君您有那般關係,那麼,您又把我當成什麼呢?”

神偶亦露了笑顏,滿懷憐惜地唱答道:

憐兮芙蓉自獨秀,玉葉金枝歲當年,

神途寂寥踏征程,哪知來日有何愁!

這詞兒的態度呢,橫豎就是一個把曉雲馳當小孩子看的態度,不過是全沒有輕視,倒真像是把他當成摯友的孩子在看待了。

曉雲馳滿意至極,‘啪’地收了摺扇,笑容逐漸得意起來,並道:“我知不知道愁,可不是您說了算的。您吶,還是早點兒想開些,跟我們把話說明白,好叫我知道您到底想幹嘛吧!”

那神偶就又不語了,顯然不想對此說什麼。曉雲馳也不欲為難他,轉而問道:“琉璃君那邊,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您可清楚?”

聽到‘琉璃君’三字,神偶陡然變了臉色,過了許久,才緩緩恨聲開口,唱道:

天中哪有神明殿,得救眾生出苦煩?

地上哪有娘娘觀,能渡亡人歸故鄉?

琉璃宮中虎狼多,靈山殿上有修羅,

走狗豈有良心在,泥扈豈敢有不從!

得了!曉雲馳扶了扶額頭,雲臺君確是性情中神,這還當著月神的面呢,就能一氣兒將所有設了天宮的神都給罵完,這要是背地裡,還不知祂得怎麼開腔呢!

“殿下,還請不要怪他。”月神忽然低聲道。“他在靈宮裡受了大委屈,至今沒能親自報回去,心裡實在不痛快,才給出這般答覆——”

“我懂。”曉雲馳阻住他未講的話,擺擺手。“不過,靈宮中也有這般鬥爭,倒是令我意外了。琉璃君她老人家,難道就沒有管過嗎?”

“管過,但沒有用。”月神閉了閉眼。“自最初跟隨她的神官同天後,後來再登神入宮的神官,皆不如初代神官衷心。”

“經歷過神禍的那一代神官,更是最為跋扈的一代,甚至會擠兌為人時的同鄉……前代子夜神做下那等禍事,他們落井下石還來不及,又怎會讓別的神去拯救被神禍波及的蒼生?”

曉雲馳緩緩展開摺扇搖了搖,沉默了片刻,才斟酌著問道:“似為神禍善後這等大事,他們還沒權利去做琉璃君的主吧?”

“是的。”月神嘆息了一聲。“所以,神禍一事處理完畢後,琉璃君親自下了令,褫奪全部涉事神官之職,並盡判神雷滅魂之罰。”

曉雲馳難免毛骨悚然,被雷劈到神魂俱滅,只是想想都很可怕,更遑論親自經歷。那些神官也是,已經走到了人生巔峰,卻還舍不掉為人時的習性,何其糊塗!

“主神難做,正是如此。”見他深感驚悚,月神又嘆了一聲,自顧自地說著。“靈山連續三次代她欽點眾神之子,亦是因為此等緣分——”

“但祂絕不該兩度傷害阿麟。”一個在場諸位熟悉無比的聲音,忽然自廊道上響起,並逐漸接近了閣樓。“亦不該隨意控制眾生之命!”

“殷樘?”月神短暫地驚訝了一下,隨後卻又皺起了眉。“你……”

“我是聞國主請來的,而非不請自來。”身著命源主神冠服的殷樘,昂首跨過閣樓門檻,握著腰間劍往房內空處一站,儀態間威嚴具足。“你來這裡的目的,不也是很明顯的麼?”

月神立刻沉默了。他當下之所以會在這裡,主要是放不下風乘麟,其次則是因為……他根本不認可靈山之意,也很想要改變些什麼。

祝琉璃其神是何品性,他們都是很清楚的,若她尚有餘力,絕不會任由靈山如此施為;若她一切安好,這生出了意志的山嶽,又豈能、豈敢替她決議,簡直荒唐!

另外,聞選悅那姑娘,在他面前時總是一副恭謹模樣,背地裡竟能藏住喚神符,乃至將已經脫離雲英的一方主神召下界來,當真本事了得。他選她做國主,實在是選得太好了!

殷樘瞥了月神一眼,隨即徹底無視他,轉而走到曉雲馳身邊,掛上了發自內心的笑容,氣場亦變得和善起來。“殿下,近來可好?”

曉雲馳往他身邊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問道:“若我說不好呢,老師?”

“如果是有誰不想你好,等忙完這邊的事後,我定要親自找他‘談談心’。”殷樘笑得愈發和善。“託殿下你的福,我現在不僅身體大好,還能隨意往返於諸界,再不必受制於旁的神了。以後有事儘管叫我,若我本體無事,一定會親自來。”

“啊?”曉雲馳有些猶豫。“這不太好吧?”

“哪兒不好了?”殷樘摘下手上的扳指,當場把它製成一枚喚神符,塞進了曉雲馳手裡。“來,拿著,你老師我閒著也是閒著,唯一的用處也就剩下給你幫點忙了……”

曉雲馳愣怔著低下頭,看著手中的喚神符,聽著殷樘難得的囉嗦,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現在還在家裡。這東西實在是太過於貴重,可他老師就這麼給他了?

“等等,殷樘。”月神感到困惑,且很錯愕。“你那扳指,和這身神袍是成套的吧?”

衣冠不‘整’,可不是什麼吉利事兒啊!

“是啊,那又怎麼了?”殷樘滿不在乎,甚至對月神的態度很不滿。“你給阿麟送東西的時候,就沒拆自己的神袍,沒分自己的冠子?”

“你說就說,揭吾那點老底幹嘛?”月神非常無奈。“還有孩子在呢,麻煩給吾留點面子。”

殷樘這傢伙,仗著自己是星天神的半個爹,自七星天神入世,就‘跋扈’出了境界,忒難伺候。但他很清楚,殷樘本不是這般脾氣,而是為維護所愛的一切,才變成了這樣。

自神禍以來,璃天神之間的矛盾愈發深厚,而彼時的主力救世神,除晝夜雙神以外,就是第一位眾神之子,以及前六序列星天神。後續所有一切事件,殷樘始終被迫攪擾其中,若不改變,又怎能自保?

一邊是六位兒徒和奉與香火的行者、信徒,一邊是曾攜手同心的同伴,最後卻非得二選一,這般局面,任誰都難以接受,除非當事者心如鋼鐵,或者足夠果決。而從前的殷樘,性情溫和,顯然兩個都不佔。

可當風乘麟欲上報天啟之災,反在靈宮前被神官阻住、走投無路,殷樘便著盛冠華服而來,當場砍了攔門神官,又拿出了後手威脅祝琉璃,讓她在神官和天決星系間二選一……其先見之明無比超前,恰似早知會有如今之局面。

事後,於一次眾神集議時,有神官上告疏,指出殷樘此舉不妥;其尚未發表完意見,便慘遭夜神當場駁斥——

夜神表示,閣下既然這麼擅長馬後炮,當初認領神職的時候,為什麼沒有申請去當炮樓兵,反而去做了這勞什子文神,終於在今日平白汙了正見天宮的聲名、汙了智慧神的榮光?

那神官頓時訥訥無言,看了一眼某個方向,退出了議臺。他離開後,夜神仰頭望著祝琉璃和她的神座,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終在她將要開口問他些什麼時,徑自起身拂袖而去,甚至把與之形影不離的晝神給丟在了現場。

沒神知道夜神都想了些什麼,但他們還可以看晝神的臉色來判斷——

晝神無比平靜,似對其處境毫無自知之明,甚至還對祝琉璃拱手,請她原諒夜神的失禮……可又有誰敢告訴這位,那根本就不是禮貌問題,而是態度問題?

然而這還沒完,當日散會後,那神官所屬的神明派系,便被兩儀天神將查出背叛雲英,慘遭連根拔起。引發神禍的顏小逸,亦被卸了神職,發落至玉姬星系斬生峽償罪。

這下沒誰敢吭聲了,拋開被滅的派系不談,顏小逸乃夜神之徒,除了夜神誰敢動他?斬生峽可是個天生正神去走一遭,都會因見其中之苦,而生出魔唸的地方,夜神卻真的……

思及此,月神斂了斂眉,偏過頭,看向還在發呆的曉雲馳,以及調整好了狀態,在看過現場局面後,迅速將殷樘拉去問好的嘉長川。

殷樘對他顯然是有不滿的,在嘉長川這個前兒徒面前,更是毫無顧忌地表露了出來,叉著手細數他與風乘麟的往來,語氣頗為不忿。嘉長川能說什麼,當然只能安撫前師父,讓殷樘別跟他一般見識……

要他說,殷樘能擺脫神禍時期的落寞狀態,變成今日這般意氣風發模樣,已逝的璀星君當佔首功,如今的曉雲馳當佔奇功。

歸根結底,這兩位完全是同一掛神人,只是經歷、性情有別罷了!

“哎呀,老師,算了算了。”曉雲馳最終將那扳指戴在了手上,轉身和嘉長川一道安撫殷樘。“月君若是沒付真心,還能來看雲臺君麼,必然是不能的嘛!既然他來了,您不如就給他個機會,讓他……”

後面的話,曉雲馳貼到殷樘跟前去,對著他耳邊絮語,並不叫旁人知。殷樘聽罷深感有理,笑逐顏開,遂走到一邊去看風景,不再對月神和風乘麟的關係發表意見。

勸服老師後,曉雲馳仔細地囑咐過嘉長川,千萬要看好那兩位古神,別讓他們再別苗頭後,才走回神偶面前問道:“既然靈宮不可信,那麼,在創世神當中,還有誰是可信的?”

神偶看了看殷樘,唱道:

青蝶閉目是良人,兩儀天子皆護念,

慧心半醒意如麻,繼蕙仙子憂伊人!

無相真君多誠懇,靈驍神帝在令臺,

海淵晦明終苦短,諸事可託鈴花郎!

意思是說,沉睡的司武神是個好神,兩儀天的兩位帝君都念著他;智慧神當前不怎麼清醒,心亂如麻,繼蕙仙很擔心她。時神羅青娑是個實誠神,魔境神薩蘭諦聞在某個地方,海淵神出了某種問題快要沒了,無論有什麼事都可以去拜託喬玉卓。

但是……

“繼蕙仙是誰啊?”曉雲馳對此感到很疑惑,轉身向在場三神詢問道。“我完全沒聽說過這位,神話上甚至都沒記載過她。”

“神話當然不會記載,因為她並非璃天神。”殷樘轉過身看著曉雲馳,神情頗為複雜。“在尋常理論意義上,她已不在世許多年,但她竟然真的還活著……真是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啊。”

“她乃此間第一位天仙,是真正實際意義上的八璃仙之首,其地位之重,無神能比。”月神接過話頭,對曉雲馳解說道。“靈宮諸事多變,但唯獨此事永遠無有爭議,且不容爭議。”

“如果你要找與她有關的記載,我的建議是,儘量從沐雨廷錄找,並且要看最初的宮內廷錄。”殷樘將話題繼續了下去。“而如果你要找物件……那麼,夕雨城鳳祝宮內,以及葬神山長夜觀裡,應該會有不少與她有關的東西。”

“她是沐雨星人?”曉雲馳大為震撼,沐雨星居然出過此等神人,他怎麼半點不——

不,不對。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沐雨國太祖曉世瑾,就非常恰好地同時與這兩個地方有關。但是,但是啊,這種答案,真的太過於離奇了,應該不太可能……吧?

“是的,她是沐雨星人。”但殷樘肯定了他。“不但是,甚至還是立國以前的人。我這麼說或許你還不太熟悉,那我換個說法——”

“不,老師,不用說了!”曉雲馳瞳孔巨震,連連擺手,阻止了殷樘的話。“我還是日後自去看廷錄吧!”

這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他也大概能明白,曉氏天下為何能延續至今了。太祖她壓根兒就沒離開,而是一直以某種形式存在著,庇佑著她的子孫後代。或者是另一種情況——她一人之福,早已足夠萬代子孫受用。

但無論是哪一種,對他來說都太過超前了。沐雨的太祖,居然是雲英星系最初的天仙,還能在非璃天神的情況下,被認定為八璃仙之首……真不愧是能被智慧神看上的人!

和他一樣思維停止了的,還有旁聽全了這番逆天話的嘉長川。事關沐雨星社稷,這真是他能聽到的東西嗎?

“你聽去也沒關係,畢竟你不再算外人了。”殷樘看出了他的尷尬,特意開解他道。“你的母親已在沐雨星定居,從今往後,沐雨星發生的事,一定程度上也是你的事了。”

“是嗎,您去找她了?”嘉長川頗有些驚訝,他還以為殷樘壓根兒不會管他的事呢!

“那倒沒有,就是去看了一眼。她是征伐神的大行者,我過問太多像什麼話?”殷樘卻擺擺手,轉而看向那神偶,嘆了一聲。“空見神當真了得,竟能以此等無情之物,塑出阿麟的神軀……唉,卻是不知,阿麟的神魂現又在何處啊!”

那神偶望著殷樘笑了一笑,什麼也沒有說,一手抱住琵琶起身,另一手狠狠按碎了檀木椅,並將它重組成了一架直梯。與此同時,閣樓頂板忽然朝兩邊大開而去,露出了樓上光景。

樓上原是另一座閣樓,堂內匾額上題著‘不見花’三字,其中雕樑畫棟重重,頂板卻被一幅巨大的人物彩畫所替代——

一青年孑然獨立、低眉垂淚,雖容顏俊美,卻衣冠不整,全身上下遍佈悽慘的灼燒傷、刀劍傷、撕裂傷,就連他的淚水,都是漆黑的黏漿,不似淚液,倒似黑血。這般模樣,叫人打眼一瞧都痛得心肝兒顫,更別提能久久注視了!

曉雲馳見狀暗道不妙,忙捂住了殷樘的眼,好叫他老師別厥過去嘍。他早知道青鶯星的狀況非常糟糕,卻沒想到竟有這麼慘,連神魂都變成這樣了!娘啊,這,這還能怎麼救啊!

但為時已晚,殷樘已然痛不欲生,捂著心口悲呼道:“阿麟,阿麟啊!你怎麼就這麼傻,非要還那莫須有的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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