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曉雲馳這廂。

他回到接天殿頂,就見齊流躍抱著一床琴,正謹慎地為它調音。風乘越在一旁幫忙吹律管,神情專注。誰也沒有發現他,直到……

“慶極仙君,我回來了。”曉雲馳取出畫軸,穩穩拿在手裡,出聲打攪了齊流躍的動作。“不知您要這仙蹟有何用處?”

“殿下稍後便能知曉了。”齊流躍撫撫琴絃,抱起琴走到曉雲馳不遠處,仰頭看向上方祭壇。“而現在,我要帶著它上祭壇去。”

他說到‘祭壇’一詞時,語氣變得不那麼輕鬆,甚至有些沉重。

舉辦迎風盛會的目的,主要是‘感得風神相和’,而在呼喚風神這方面,他並不是很有心得——畢竟從前都是風神在呼喚他。

而且,除了他以外,世上再無誰知道,風神早已不想做風神,甚至十分討厭這個神位。比起大權在握,祂更希望自己的神魂能夠自由。

就如曾見過天空的鳥兒,比起屈居於金籠,更喜歡遨遊於空;曾生長在野外的魚,比起待在環境穩定的全自動魚缸,更適合回到它曾居住過的水域。它們自有生存習性,若強行將其逆轉,它們反而活不長久……

自由的代價,固然是隨時都可能會失去生命——但那又如何?

曉雲馳注意到他的轉變,便什麼也沒再說,而是找了個合適角度,將手中卷軸塞進他臂彎。作為一個合格的幫手,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什麼會自有答案,他還是比較清楚的!

“多謝殿下。”齊流躍看看那捲軸,向曉雲馳微微一頷首。“若您要登上雲臺城,此時便可去做準備了。”

“好的。”曉雲馳還了禮,轉身離去。“祝仙君一切順利。”

“承蒙恩惠。”齊流躍道了句謝,騰雲而起,飛往祭壇。

得到眾神之子的祝福後,他心中踏實許多。他想好了,即便他的主君不會回應,他也要完成這場祭祀,將他的心意、將風雪民的心意傳達給主君。迎接神明的態度,本該如此!

他獨自走到祭壇正中,緩緩跪坐下去,施法令懷中琴浮空,並橫懸在面前,又抽出懷中卷軸開啟,將它平攤在地面上。但出乎意料的,卷軸畫布上什麼也沒有——甚至連墨點都沒有。

哈哈……齊流躍在心中苦笑兩聲,這可不是蘭仙子的作風,有心給眾神之子出這種難題的,多半就是不知所蹤的風似錦了。還好他提前把人支走了,不然可就壞事兒嘍!

但他顯然忽略了周圍飄浮著的攝像無人機。它們正忠實記錄祭壇上的場景,並不斷將其實時轉播給每個能登上天啟星直播官網的宇宙公民。這意味著,只要有通訊器,就能看到這一幕。

被支走的曉雲馳,此時正坐在離祭壇最近的房頂上,和嘉長川、喬楷陽一起看直播。齊流躍不讓他看現場,可沒說不讓他看直播!

看到那捲軸上什麼都沒有時,他聳了聳肩,並不意外。風神七化身中的天啟四君,除了那位有點呆呆的風勝麒,其他三個根本就沒把他當成一個獨立的人,給他挖坑也很正常嘛。

就連他突然會了音律,都是他在隱林山時,一氣之下砸了風慧韻給他的琵琶,才換來的一點點‘報酬’。這對於他來說,難道真的不是侮辱嗎?就算是,這些都是小事,有什麼好計較?

“命源之主在上啊……”喬楷陽忍不住唸叨了一句。“風似錦到底想幹什麼,怎麼連入山口令都敢拿來做那什麼的‘考驗’?”

嘉長川什麼也沒說,唯有眉頭皺得死緊。事情逐漸如泥石流奔湧般,朝著糟糕的方向去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風乘麟真的還能控制好他的化身們嗎?

“算了,陽哥。”曉雲馳拍了拍喬楷陽,笑著安撫他道。“這不是還有慶極仙君在嘛,他會解決這個問題的。”

“哦,也是。”喬楷陽若有所思。“但他不是被乘麟送去千祥星系了嗎,怎麼突然回來了,還能來得這麼趕巧呢?”

“他是被送走的?”曉雲馳聞言,神色微肅。“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是從白琛那裡偷聽到的。”喬楷陽攤了攤手,表示他不知道更多具體細節。“乘麟的神魂好像出了什麼問題,在惡化到第三階段時,碰巧被流躍看到。之後,他差點失控殺了他……白琛說得很隱晦,但應該是這個意思。”

不等他們繼續討論下去,祭壇上的齊流躍,已然手撫琴絃,以樂為憑,召神喚仙。飄渺天音遠揚萬里,渡過星河,迅速遍傳天啟八星,落入無數高山叢林、深潭幽谷……

這些地方和隱林山一樣,都隱居著天啟星上壽命最悠久的,甚至是最初的‘出世者’。他雖然離開過一段時間,但作為主君最初的化身,他自認他在出世者間還是有一點威信的。至少,應該能把他們請來幫忙吧?

不多時,忽有陣陣祥和之樂,接連自四面八方響起。祭壇上空亦冒出重重環雲,每朵雲中都走出了一位神態祥和的仙。他們皆執琴笛簫管,並令之自奏,與琴音相和。

這一天的到來,他們已經等了很久。當年,青鶯星設法拯救了他們,令他們的血脈親緣得以綿延,如今祂需要他們時,他們怎會置身事外?而他們的子孫後代,亦不會置身事外!

地面上的風雪民當中,接連有人伸出手去,激動地遙指天邊,指認著自家老祖。他們可真是太幸運了,祖宗們難得出山一次,必然要回祖地瞧瞧,到那時,他們就能得祖宗指教了!

這都是託了風神他老人家的福,他們回去,不,等迎風盛會結束,他們就去問國主,關於對風神的救援行動,有沒有他們能幫上忙的地方!如果能碰上月君說的神子,就更好不過了!

見眾仙來集,齊流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賭贏了,他們真的來了,聲勢浩蕩地來了!

主君啊,您看得到嗎?您當年所有的努力,付出的所有心血,都沒有白費!

他遙望著空中眾仙,揮臂揚弦,使之鏗鳴。眾仙隨即應令,化出鐘鼓,擊奏為節。初律畢,齊流躍頷首垂睫,令琴自奏,肅聲而歌道:

雲臺令出兮,神風徊旋!

玉霞兩開兮,離高城兮!

登臨天地兮,聖容昭彰!

儀仗威武兮,旗幢巍巍!

他所唱內容,正是當年風神於迎風盛會上,受萬民之邀下凡時的盛況。彼時,最初的風雪仙親執雲臺令,以樂舞悅風神之心,若風神滿意,便會撥雲憑儀仗而來。

他還記得,每逢此會,他的主君都很開心,出城的速度也非常之快。起先他並未覺得不妥,只覺得參加盛會當然要積極,到後來,他才慢慢發現了,主君之所以積極,不僅僅是出於高興,還是因為……

祂正在試圖逃離‘風神’的神座,一次又一次,從未放棄。祂愛天下萬民,亦愛世間山川大地,無法與之割捨,但,這依然不妨礙祂厭惡神位,為達成這一目的,甚至不惜自毀……

此時,間奏已過。齊流躍望一望天邊眾仙,啟聲再唱——

遍留仙身兮,恩德重深,

出世同樂兮,舉樽作賀!

頌言既出兮,鳳來儀兮,

潛龍赴會兮,騏麟躍流!

“快看啊!”地面上,有人指著天喊了一聲。“真有鳳和龍出現了!”

天上雲翳間,一隻金紅的鳳直飛而下,振翅長鳴。麟誕山深處的雪潭中,則躍出了一條銀白的龍,與鳳同遊。它們盤旋在雲陣邊,同時放出紅白神火,引燃了某種肉眼難見的神陣。

很快,那雲翳竟有了鬆動的陣勢,開始漸漸變薄,乃至向兩側散開……

房頂上的曉雲馳見狀,徑直起身而去。他得第一時間進入雲臺城,否則不曉得又有什麼意外會發生——他一點都不喜歡處理麻煩!

嘉長川拍拍喬楷陽的肩,追著曉雲馳走了。以原初魔祖及其黨羽襲擊他搭檔的頻率,萬一他離得太遠,不慎讓人有了閃失,他得追到何方,才能將一個但凡落入死亡的懷抱,就會如雲雨般消散的人尋回來?

祭壇上,齊流躍起身後退幾步,摸著垂落於身前的白玉璜,揚袖起舞,步態靈巧。鳳已至,龍已來,他這‘騏麟’也該動一動了……

他一邊思量著,一邊且舞且唱,道是:

為周夜宴兮,撫絃歌兮,

為全其禮兮,佩璜舞兮!

思君惶惶兮,無所措兮,

念君寂寂兮,千歲歸一!

夢君淚眼兮,怎堪忘情?

歸不見君兮,心自慼慼!

他怎麼會忘記呢,他怎麼可能忘記呢?

他的主君啊,那樣溫和而清俊的一位神明,在身中惡法後,竟於短短數日時間,遭受了世間一切非人之難,失卻了一切威儀,就連本命星都碎去了一半。

誰能知道,諸神之戰結束後,他在尋了整整三日三夜,終於在麟誕山中最隱蔽的山洞內尋到主君蹤跡,卻看到祂形容狼狽,甚至正嘗試以星神樞封印被汙染的本命星時,他究竟有多痛苦、多悲傷呢?

他很想幫祂做些什麼,即便險些被祂傷害,他仍然迫切地想做些什麼。但祂堅決地拒絕了,還請來了通明天君……

他聽到,他的主君對天君說:“我這一生中,從來都沒有求過誰……但今天,我懇求你,帶他走吧。帶他離開這裡,永遠、永遠都不要回來。除非他另有造化,自悟登仙……”

天君沒有回答什麼,只是沉默得像一座山。但他知道,天君是不會拒絕的……

那一天,麟誕山上的每塊山石,都在同他一道慟哭。那一天,這座因他之生而誕生的山脈,首次‘創造’了天啟星有史以來最大的地震。

神子今在兮,魂將全兮,

故我至此兮——

齊流躍再無法抑情,驟然頓伏於地,幾乎將額前角生生磕斷。他死死攥著衣袖,唯恨不能將一顆心捧出來,讓他的主君看一看,時至今日,他對他的情誼,依舊不曾有變。

他不會變,他不會改。即便會因此而身死,甚至神魂俱滅,他也絕不會變,絕不會改!

“拜願,君臨……”

至此,絃斷聲歇。

重雲間,眾仙皆棄樂器,神色驟悲,俯身而拜。雲臺君遭遇了什麼,他們並不完全清楚——畢竟,他們也是祂隱瞞的物件之一。

但他們記得,諸神之戰發生前,雲臺君曾同他們說笑道:“試問諸君,如有一日,我不再身為風神,諸君當以何義待我耶?”

他們當時未曾細想,只統一答道:“君於我等如師如父,我等自當以禮義報之。”

雲臺君聞言,不置可否,唯大笑搖扇而去,背影決絕而瀟灑……

現在想來,他們該攔一攔祂,或者乾脆跟去幫忙的。他們身為地仙,雖實力等同天仙,卻從不受璃天召,但凡祂什麼也不說,他們又哪裡能知道,有神戰將要發生?

地面上,眾風雪民紛紛低下頭去,為此景而哀。一曲悅風歌,悲壯得牽心動魄,即便是不曾見過風神本尊的他們,亦能於此辭間,一睹雲臺昔日風采。

他們記得,有關祂的戲劇中,祂常持笑貌,慈憫為懷,如神話中的璃君般。何處有人言苦,祂便聞風而至,化災度厄;何處有人逢難,祂便持槍而往,鎮邪除魔……

他們記得,他們的史書《天啟歷》上記載,天啟星剛渡過神禍時,文明皆廢,無一人知曉該如何破局,亦無一人記得該如何破局。

是祂遠渡千星,登上時海天,與時神作賭,帶回昔日文明遺載,又聯合天下星君,引入神術科技,並改其以風水為動力,再全面普及文教與技藝,這才發展出如今的天啟星……

祂是他們的領航者,亦是他們的救世之主。且試問,但若世上有一神明,甘願以神途為祭,換得一方天下太平、國富民強,身為其間之民,焉能不喜,焉能不樂,焉能不心懷感恩耶?

於眾生的哀思中,天邊雲翳真正地散去了。白日的第一縷陽光,自東方的地平線下掙起來,又如洪流般灑落,迅速染紅了整座麟誕山。

於鳳吟龍嘯中,一座巍峨高大的天中城池,漸漸自虛空中顯形,穩穩籠罩在接天殿上方——這便是傳說中的雲臺城了。

眾仙紛紛大喜,轉而又望城再拜,朗聲道:“恭迎雲臺君顯化神形!”

眾風雪民見狀,遂齊齊朗聲道:“恭迎雲臺君顯化神形!”

仍站在高塔頂的聞選悅,看了眼剛剛趕到,此時正駕雲停在她前方半空中的月神,又按住了打算行禮的嘉長珉,亦望城拜了一拜,道:“恭迎雲臺君……顯化神形。”

同一時刻,曉雲馳落在雲臺城緊閉的門前,取出被他收在戒指裡的紀念幣,將它貼上門環,開始向城門注入風系神力。不多時,那沉重大門便緩緩向裡開去,向他展現出城內面貌……

而有一個場景,比城內面貌更醒目三分——一位戴金面具的青衣青年,懷抱琵琶,懸空坐在大路當中,神色自若。

見有外客來,他緩緩抬眸,淡淡一望,隨後便顧自頷首,撥絃而唱道:

春燕歸來,桃花兒開,青鶯啼囀在神臺!

但問清風何處尋?不見雲來不見花!

唱罷此詞,他起身而去,卻未走出三四步,便遁入城中浮雲,消失不見了。

“方才那位青年,是青鶯星的凡人相。”站在曉雲馳身後的嘉長川,緩緩出聲提醒道。“他安置化身在此,應是為了給入城者提示。”

“我覺得也是。”曉雲馳點點頭,思索起來。“只是,不見雲,不見花……”

“殿下無需勞神,吾知道路。”月神悄無聲息地冒出來,從他們身邊路過,又停在距他們十步開外處,指了指城中心一座直插雲霄的塔。“隨吾來吧,往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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