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連城,黎明塔。

位於塔頂的一座花園中,黎晟岐坐在一座室內花壇邊,手持園丁剪,安靜修剪著一叢野性生長的玫瑰。

自被原初魔祖附身過後,總有王臣拜訪他,想擁戴他成為極晝王。他從未回應過這些人,還在助嘉長宴策劃宮變時,以送藥為藉口請嘉長川來,試圖證明自己與女王是一體同心。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也搏不過人心的欲壑。嘉長川走後,這些人變本加厲,甚至威脅他說,要去女王面前散播謠言,讓女王對他失去信任,終至再度造反……

區區半日工夫,他就收到了王廷文書,要他自證清白。他要如何證明啊,難道要將那些王臣的名字,全部寫在一張信紙上?那麼多的人啊,他要從何寫起?

他這個派不上什麼用場,卻總成為爭端由頭的王兄,要是真的消失,對女王來說,應該能算好事一件吧?

“公爵殿下。”一位侍者走入花園,在離他五米開外的地方站定。“持國大公來訪。”

黎晟岐剪下一枝玫瑰,拿在手裡,仔細地去起刺來。侍者仔細瞧著他的臉色,在他修剪完畢後,上前接走這支花,小心地拿在手裡。

“將這花交給他。”黎晟岐起身,準備從花園另一端離開。“再預祝他新婚快樂。”

“真遺憾啊,大殿下,你還是這麼不坦誠。”

祈麟鏡從他準備走的那扇門後走出來,繞過他走到侍者面前,拿起那支玫瑰,瀟灑地輕聞了聞。“我可是差點兒被你打死哎,你就這樣對我,不合適吧?”

“你是最不可能死去的人。”黎晟岐奪回那支玫瑰,將它丟進花壇。“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死去。”

“可別讓你王妹聽到這種話,她會發自內心產生誤會,並考慮吃你的醋的。”祈麟鏡笑著用能量撿回花,將它掛在披風上。“長川他成神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知道與否,有何關係?”黎晟岐並無波瀾。“神從未聽到過我的願望,他也不會例外。”

“還有,把你在萬相宮的線人收回來。他若是想撕破臉,真的會殺了你。”

這種事,如果已被廣而告之,自會傳入黎明塔中。但,塔裡沒有任何訊息。這必定是祈麟鏡的線報,起了絕佳的作用。

“他不會的。而且,嘉氏很快就要搬家了。”祈麟鏡不置可否,岔開話題。“從此,你王妹少了心腹大患,你失去了體諒你辛苦的人,我失去了一個朋友。”

“朋友,哈。朋友。”黎晟岐冷笑。“你對他,對任何人,真的付出過真心嗎?你當年貿然吸收神力是為了什麼,你自己最清楚。”

“我已經認命了,我沒有那種好運。”祈麟鏡雙手插兜,變得慵懶。“神是生命長久的孤獨者,僅此而已。即便有同命神又如何?若同命神死,依舊是永世孤獨的下場。”

花園外忽然喧嚷起來。其中夾雜著怒吼聲,武械碰撞聲,機甲開火聲。許多玻璃炸裂開來,又在鋼鐵構成的地面上滾落成很多堆,摩擦著發出刺耳尖嘯聲。

黎晟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呆滯地看著逐漸陷入煩躁的祈麟鏡。對啊,這人不是忙得很嗎,這時候來是做什麼的?方才下意識就吵起來了,完全忘了這回事。

“那些人急了,現在正準備綁架你。”祈麟鏡直言了來意。“綺櫻要你自證清白,就是讓你寫舉報信,然後根據名單抄家。可你沒有寫。”

“你再不離開,就只能從塔頂上跳下去了。”黎晟岐指著窗戶。“這座花園距離地面有八百米,你現在跳下去,還有活路。”

“我要是不救你,綺櫻會殺了我的。”祈麟鏡懶得再廢話了,一把抄起黎晟岐,撞破花園玻璃跳了出去。“這群人真是煩死了!”

他攬著黎晟岐凌空狂奔,往眾連城中趕去。怎料,失去異能的黎晟岐,無法適應百米高空,頓時頭暈目眩,從他臂彎裡滑了下去,朝著地面自由落體。

祈麟鏡差點兒傻了,下意識地追下去接人。不是吧,這位大殿下是體弱不錯,怎麼失去異能變成普通人後,變得比從前更脆弱了?

在他接到人之前,一朵水凝成的紫芙蓉花,穩穩接住了黎晟岐。曉雲馳從空間裂隙走出來,站在半空中,確認黎晟岐沒事後,才堪堪鬆了口氣。

“還好趕上了。”他看向祈麟鏡。“大公閣下,你做了什麼,怎麼弄出這麼大動靜?”

祈麟鏡剛想回答,就被一聲爆破響震麻半邊身子,被迫倉促住口。

他艱難回頭看向黎明塔,就見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的嘉長川飄在塔前,渾身上下的怒氣,幾乎要化為實質。他們方才落腳過的花園,則早已被機甲兵打出的溶爆彈化成了廢墟。

這些溶爆彈,就是那爆破響的由來。

“哈哈……”曉雲馳笑了兩聲。“果不其然,再精妙的武械,只要知道原理,就能仿製或破壞。再高貴的血脈,一旦沾染貪婪,就會平等地變得低賤。”

“你大可直接說他們下作。”自詡陰陽怪氣大師的祈麟鏡,抬手抹了把冷汗。

“這話輪不到我來說。”曉雲馳放出生靈之力,安撫黎晟岐的靈魂。“該說這句話的,是正在收拾他們的人。”

他話音剛落,嘉長川格外暴躁地掀了塔頂,用神術使黎明塔倒懸於高空,將塞滿塔樓的人,以及那些大型武械,接二連三搖飛出來。

飛出的人裡,有茫然但驚恐的普通人,有貴族,有戰士,還有各色階粉發的黎氏族人。異能者們試圖浮空,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異能失效了,只能就這樣掉下去。

曉雲馳見狀,揮手掀起水浪,讓它分散向四面八方,精準接住所有人,同時向嘉長川喊道:“上將大人,慢點兒搖!”

嘉長川並未回答,但好歹收了點力。塔中人飛出的頻率變低了,這讓曉雲馳輕鬆不少,甚至開始同時兼顧治癒和救急。

至於他為何會如此衝動……

靠近黎明塔後,他接收到了黎晟岐的願望。這位的願望,竟是‘在不自戕前提下,合理且迅速地死亡’。

這讓他無比震驚。黎晟岐雖然體質不好,卻是第一次有這種想法。他會生出這般心思,究竟是因為什麼,還能是因為什麼?

只因世上有爛人,就要讓自己消失——這種極荒唐的事,根本就不合理!

看到黎明塔現狀後,他總算知曉了這個願望的起因。塔中人滿懷惡意,無數個卑鄙的願望,從他們的靈魂中溢位,瘋狂地湧向他……

他不是很明白,就算真的造反,改變朝局,難道就可以獲得所謂成功了嗎?

“極晝上將,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一個正朝地面自由落體的貴族,衝嘉長川高聲咆哮道。“你以為女王真的信任你嗎,她只會——”

那貴族話未說完,脖頸處忽然出現一副血紅光枷。他愣住的瞬間,就被光枷勒得四分五裂,分散地繼續向地面自由落體,直至落地開花。

黎明塔下,黎綺櫻坐在一臺手持機械白權杖的粉白機甲裡,面無表情看著顯示器。顯示器所展現出的視角,正是她頭頂的天空。

“櫻啊,要不讓他們徹底消失吧。”正在和她保持視訊通話的黎茉蘭,對著一大堆裝置,手指在面前鍵盤上翻飛,麻利設定著各類程式。“省得你親自動手了。”

“你說得對。”黎綺櫻的聲音像淬了冰。“準備開火,目標,全部造反者的族地。”

從知道嘉長川是極晝星,安子夕成了炎界神後,她就有了這種打算。神終究不能干涉人間,除非人間有危機。在兩人退出局勢前,她必須把這些後患全部解決。

“遵命,陛下。”黎茉蘭打下最後一個符號,按下確認鍵。“開火!”

整個洛狄斯星範圍內的荒原上,緩緩升起了數十座炮臺。每座炮臺上,都承載著一枚暗紅的標槍。

鎖定全部目標後,炮臺自動點火,標槍飛向目的地。一陣高速飛行後,它們穩穩紮在了每位造反貴族的族地上,入地百尺。

這些族地上的人,看到這枚標槍,神情紛紛變得驚恐。就說會失敗吧,貴族老爺們還不信。現在好了,他們也要一起死了!

沒等他們開始逃跑,整片族地已被標槍上的觸發式光枷包裹,從地面提起,迅速飄入高空。光枷停止上升後,灼熱岩漿自槍頭刺出的洞奔湧而出,吞噬了光枷中的一切……

黎明塔前,正在拆塔的嘉長川忽然停下來,看向遠方。不知何時,天際多出了一大片凝固的熔岩球,球體下的地面,赫然是一群天坑。

他放下塔,順手揪過一個剛飛出來的貴族,指著那些球。“現在,你們滿意了嗎?”

“灼巖槍,居然投了灼巖槍……”那貴族見到這副光景,抖若篩糠。“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你們在造反啊。”嘉長川鬆手,讓這位貴族繼續向地面自由落體。“安心去見時之神吧,你的族人,都會在那邊等你。”

他再度看向黎明塔,沉思起來。

繼續搖塔,顯然不太合理,畢竟該出來的,和不該出來的,都已經被搖出來了。真把塔拆了也不太好,黎氏族人會沒地方住。

至於讓他們住王宮?

那是必不可能的。根據極晝星系律法,只有女王和她的家人,才能住在王宮。

“拆了它吧。”黎綺櫻駕著機甲浮空上來,懸停在嘉長川身邊。“讓他們搬去別的星球,最好是需要自起爐灶,且再也不能回來。”

“這算是願望嗎?”嘉長川問她。

黎綺櫻愣了一下,才說:“是的。”

“好吧,如您所願。”嘉長川點頭。

他隨手向天一指,造出一顆全新星球。從塔中飛出的黎氏族人,紛紛被引力吸上這顆新星,與之一同落入極晝星系最角落的星軌。

而那拘束了黎氏數千年的高塔,則悄悄化為灰燼,融入到虛空中去了。

女王陛下驚得說不出話。神明不愧是神明,連這種願望都能實現嗎?

“畢竟,我的神力與願望有關。”嘉長川察覺她的想法,感慨了一句。“在我正式遞交辭呈前,您可以考慮一下,許些合理的願望。”

“怎樣才算合理?”黎綺櫻艱難地開口。

“不與因緣相悖。”嘉長川答。

“哈。”黎綺櫻短促地笑了一聲。“那我要送我王兄離開洛狄斯,最好住在四季如春的小星球,舒心地過完一輩子。”

“嗯?”嘉長川有點疑惑。“我本以為您會許願改變極晝星系。”

“那種事,只要我活得久點,總能做到的。”黎綺櫻放鬆身體,讓自己陷在柔軟的駕駛座裡。“我,還有祈麟鏡。我們兩個活久一點,總能實現理想的。”

“就算不能再現輝煌之國,至少也能實現民眾生活的再進步。”

“你也好,安子夕也好,既然已經永生了,就不要繼續想這些了。若永生的道路上充滿煩惱,生活會無趣,風景會變醜。”

“還有,你之後寫辭呈的時候,記得把理由寫正常點,千萬別寫什麼‘因為變成了神,所以辭職了’的怪話,會在星系史課本上出名,你的威信也會一落千丈……”

她一下子說了很多話,不厭其煩。

“長川啊。”說到最後,她嘆息一聲。“你還會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會的。”嘉長川說得真誠。“祝你一生幸運,與所愛百年好合。”

地面上,守衛殿堂成員已經趕來,整齊有序拉起圍欄。水浪上的人們終於被放下,忙狂奔到守衛殿堂眾人面前,向他們要安排……

曉雲馳隔空託著那朵水芙蓉,落到地面上,選了個平坦地方站著。終於緩過來的黎晟岐,則是從花上爬下來,站在地上深呼吸。

“閣下啊。”曉雲馳看著黎晟岐,目光憐憫。“你成為漩渦中心的本領,我不及也。”

“這並不是我的本領。”黎晟岐扶了扶心口。“你心知肚明,就不必損我了。”

“正因心知肚明,才會損你啊。”曉雲馳沒有放過他。“還有,你再想死,我就要醫鬧了。”

嘉長川對他說這個人想死的時候,他也是很震驚的。極晝星系到底是個什麼地方,這裡的人為什麼那麼喜歡團結起來害人?

“醫者鬧患者嗎,哈哈。”黎晟岐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別開玩笑了,沐雨王。”

“我沒開玩笑。”曉雲馳很嚴肅地看著他。“你要是再想非正常死亡,真的會付出代價哦。”

黎晟岐笑不出來了。這什麼人啊,怎麼還有二次追債的!

“總之,好好過完這一輩子,別再辜負自己。普通人的百年很短暫,你可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否則會抱憾終身。”

曉雲馳說完這些,轉身走開了。

還在空中的兩人,視線已經轉到了地面上。看著離開的曉雲馳,已沉默了一會兒的黎綺櫻,忽然再度開口。

“那位沐雨王,真是個神奇的人啊。”她說。“分明是少年模樣,卻彷彿遊離於世外,也不曾畏懼過任何神明。若非他身份明確,我甚至懷疑,他真的還是人嗎?”

“他終有一日會成神。”嘉長川思考了一下,道。“至少,寧鈞毅殿下是這麼說的。”

“這樣啊。”黎綺櫻有些惆悵。

隨後,她調侃嘉長川道:“說到底,他不可能只是一位看似普通的親王。你要透過他獲取神生答案的話,可能會反被拿捏,落在他手裡,最終生不如死哦?”

如今的極晝上將,小時候是個什麼性格,她自認是心裡有數的。無緣無故的去親近什麼人,這種事,在這個人身上,幾乎不可能發生,除非他心中有所圖謀。

但她不明白,那位沐雨王除了體質,以及非同一般的人際關係,到底還有哪裡特殊,才會讓嘉長川心甘情願散發善意?

“這種話就太過分了吧。”嘉長川忿忿道。“再怎麼落入敵手,也不至於生不如死。更何況,他不知為何很忌憚我。”

“你還好意思說?”祈麟鏡飄上來,停在他們身邊。“為什麼,還能是因為什麼?”

“舉個例子,之前派你去和別的星球談判,對方的使者出於驚恐,都縮到桌子底下去了。面對一個鋒芒畢露的傢伙,是個人都會怕吧?”

“我重申一次,那回我什麼也沒做。”嘉長川頗為不滿。“我剛在談判桌上坐下,對方就一迭聲地說‘什麼都好說’,甚至要寫投降書。”

“因為對方反應過大,從頭到尾我沒能說上任何一句話,都是寧祺在交涉。我不否認自己鋒芒畢露,但真的有這麼恐怖嗎?”

“哦,當然有。”祈麟鏡扶了一下額頭。“如果你不想承認,就麻煩回憶一下,除了我們幾個,你還有其他朋友嗎,尤其是外星朋友?”

嘉長川啞火了。別說,還真就沒有!

他一直以為,這因為是自己總在戰場待著,與星系內關聯不深所致,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你要是真想跟人家好好相處,就收一收你的攻擊性,別讓他想起你就膽寒。”祈麟鏡非常誠懇地建議道。“還好你沒對他進行實質傷害,不然他絕對會跑得飛快,離你遠遠的。”

“其實你也沒差,祈麟鏡。”黎綺櫻終止了這個話題。“別忘了,你因為這張嘴,從小到大都躺在貴女的相親黑名單上。”

祈麟鏡無辜道:“可再怎麼說,我現在也已經是未來王夫了耶。”

“你是真不怕我悔婚啊,啊?”

“陛下,您真的捨得嗎?哈哈……”

……

這場叛亂的結局是,次日上午,這群貴族被封印了異能,拉到王宮前的廣場上,集體審判。路過的民眾,看熱鬧的民眾,以及被此事件影響到生活的人,紛紛往這些人頭上丟石子兒,甚至能量團,宣洩心中的不滿。

最終,叛亂貴族被盡數判處死刑,女王一脈從此與黎氏一族脫離。王廷釋出了將與祈氏聯姻的公告,開始準備婚禮。

三天後,黎晟岐計劃好了個人餘生,向女王辭行,帶著他的全部家當,點了一艘普通戰艦,上宇宙間遊歷去了。

黎綺櫻對王兄的離開表示遺憾,併為他開通了新的銀河付賬號,每週透過此賬號給他轉一筆生活費,無論他是否會使用它。

尚未在事件中盡興的曉雲馳,回去送走智慧神後,提出與嘉長川打一場。理由是他太久沒有對手了,正想試試法則之威。

嘉長川幾經思考後,同意了這個要求,進入喀瑪爾高原深處,仔細開闢了一處演武場,並且非常正式地,向曉雲馳提出了對戰邀請。兩人在山中纏鬥三日,最終竟成平手,各有狼狽。

嘉長川震驚於曉雲馳的戰鬥意識,這絕不是尋常高階會有的水平。曉雲馳則驚歎於嘉長川對神術運用的精絕,若他們是敵人,他一定會成為對方最漂亮的戰績。

在同時停手後,他們勉強收拾好自己,找到一片花草坡並肩坐下,無言地望著天空。

“我有些懷疑,你到底是怎麼長到現在的。”嘉長川想了很久,才輕聲開口。“你真的不知道,一般異能者,是絕不可能與神為敵的嗎?”

“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曉雲馳仰頭往後一躺,並將手枕在後腦下。“不過,我的往事,你確定要聽嗎?那不是什麼光彩事,多半會汙染精神和耳朵。”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嘉長川也躺了下去。“至於光彩?我打了那麼多年仗,經歷也不光彩,在敵人家裡都能止小兒夜啼了……我是說,如果他們在我去過之後,還能繼續存在的話。”

“這樣啊。”曉雲馳看著空中的雲,想了想,緩緩講起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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