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雲馳剛到萬相宮門口，就看到了正無聊的嘉長珉。她站著望天，腳邊蹲著前族長衛隊長。小夥子不知經歷了什麼，看起來如喪考妣，一點活力也沒有。
“見過殿下。”嘉長珉沒等曉雲馳喊她，迅速整理了下儀容，向曉雲馳敬禮。“少城主正在府上等您，請隨在下登門。”
“有勞了。”曉雲馳對她點點頭，又看向她腳邊的小夥子，欲言又止。這人真的沒事嗎？
“您不必擔心，他沒事。”嘉長珉煩躁地嘖了一聲。“只是失戀而已。他心悅在下，但查過族譜才發現，我們沒出五服。”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打擊呢……”那小夥爬起來，拖著腳步走了。“唉！”
嘉長珉無奈得很，但公事在前，她迅速調整好神態，請曉雲馳進門，轉過大殿，走進後園，入城主府庭院，一路到了一座活水湖邊。
這座湖水波碧藍，卻不可見底。湖面上雜亂地長著幾簇荷葉，除此之外再無水植。
嘉長宴坐在湖心白玉亭裡，面前放著盛滿魚食的白玉大碗。他倚著玉欄杆，一手撐頭，另一手隨意地撒著魚食，一副超然世外模樣。
“沒想到，我也會有今天。”察覺客人到來，嘉長宴率先開口。“殿下，來一起餵魚吧。這些魚最近不愛吃飯，眼看著就要瘦了。”
“會瘦的並不是魚。”曉雲馳舉起手擺了擺，示意嘉長珉離開，自己信步走入白玉亭，止步於嘉長宴對面。“是你啊，少城主。”
“看來你更喜歡直接一點。”嘉長宴笑了笑，停下撒魚食的動作，轉身請曉雲馳坐。“我想請問一下，長川他為何如此突然的成了神明？”
湖中魚群見食物消失，一鬨而散。
曉雲馳順勢坐下，聽到這問題，嘆了口氣。“我也想知道。”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你總是知道的吧，畢竟你和他待在一起。”嘉長宴沒有放棄，而是繼續追問。“他做了什麼？”
“他對我講述了一部分人生經歷。”曉雲馳伸手拿了撮魚食，輕輕丟進湖裡。“我出於禮貌，說了些安慰的話。然後，他就突然成神了。”
“居然是這樣嗎。”嘉長宴語氣惆悵。“他的確不負天才之名啊。”
曉雲馳盯著湖中再次聚集過來的魚。“不問問我具體說了什麼嗎？”
“不問。”嘉長宴繼續喂起了魚。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是個什麼性情，我自認還算清楚。他一定是對過去的事釋懷了，才能一步登天。在他天才一樣的道路上，只有這些往事，勉強能算得上是阻礙。”
“長川他，真是有神明般命運的神明啊。”他感慨著。“我聽神說，你在尋訪諸神？長川算是你的目標之一嗎？”
“是，但我不能看他的神像。”曉雲馳正要捏魚食，聽到這話，手上一頓。“所以，在我有生之年，他的神像能不能被點亮，都是兩說。”
“不可直視的神？”嘉長宴若有所思。“他是因為什麼，才會成為這種神明啊。”
“你也不知道啊。”曉雲馳嘆息。“總之，他是可以助生靈實現願望的神。”
“那大概和今生沒關係，或許是上輩子答應了什麼，但沒做到吧。”嘉長宴聽到這話，想開了。只要今生還能開心地活下去就行，上輩子的事，他們不是時之神，管不了。“謝謝你。”
“不必謝我，我可沒做什麼。”曉雲馳再次看向湖中的魚。“這些魚的鱗片，看起來像琉璃啊。是本地特殊品種嗎？”
他自認見過不少好東西，但這個真沒見過。畢竟，大部分星球都沒有這種魚。
“不是本地品種，是與天啟星做生意得來的，叫做‘琉璃花’的舶來品種。”嘉長宴說著，用能量在手裡凝出根魚竿，往鉤上掛了一塊魚食，甩線入湖。“它不僅長得好，也能作食物用途。你稍等一下，我這就釣一條出來……”
“這不好吧。”曉雲馳不是很想吃這個。畢竟從小長在水鄉，飯桌上最不缺的菜品就是水產，他已經吃膩了。“你父親不會介意嗎？”
“不巧，家父很愛吃這個。”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
他們到底沒吃上魚。
城主夫人聽人說，自家兒子又在釣這些魚，親自過來阻止，並熱情地留曉雲馳用飯。曉雲馳再三拒絕，無果，只好非常頭鐵地答應下來。
席間，曉雲馳試圖治癒城主，被發現。經過一番交涉和解釋，再加上嘉長宴拼命擔保，總算是讓城主接受了治療。
待這頓飯吃完，剛撤席，外面就有人通報，說是長川二公子來了。沒等派人去迎，嘉長川已自己進得堂屋來，向城主一家和曉雲馳問好後，隨便選個下位坐了。
曉雲馳本欲起身告辭，卻被嘉長川按住肩，只好安靜地待在原處。但他不太明白，嘉長川這是要幹什麼？
“你母親可還好？”城主先開啟了話題。
“母親一向安好。”說起這個，嘉長川有些哭笑不得。“昨日才說過要去旅行，今日用罷午飯，就將行裝收拾整齊，強拖著師祖上路了。”
“哎呀。”城主夫人小小驚呼一聲。“伯母今日本要去尋你母親喝茶，看來是去不得了。”
“無妨，待母親旅途結束，自會上門來討這杯熱茶。”嘉長川說得相當輕鬆。
雖然詩梓約這一走，大機率再也不會回來，但這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很快就自由了，隨時可以追著母親到處走。就算本體過不去，還能學個化身之法，用化身去找人。
城主夫人顯然也清楚這一點，只能嘆口氣，命人取來本要帶去分享的茶葉，託嘉長川帶去給詩梓約。東西給過了，能不能到，她管不到了。雖然嘉長川也不至於非要‘不順手’。
“待我和堂兄辭去公職，西星城在極晝星系的發展，會出現大困難嗎？”嘉長川忽然看著城主，問了這麼一句。
城主有些疑惑。“為何會有困難？”
“不會有就好。”嘉長川笑道。“若西星城過於依附王廷，只會折戟沉沙。從前如此，今時及以後依舊如此。”
曉雲馳暗呼不妙。早知道被迫留下沒好事，果然聽到了不得了的東西。他一點也不想攪和進極晝星系的爭鬥——雖然已經被波及了。
沐雨皇室從不擔心貴族做大，那種事根本就無所謂。貴族再怎麼也越不過曉氏，除非他們造反。
什麼？真造反了？
沒關係，正好光明正大滅掉，再用此貴族的資產向被波及地區進行賠償……至於傷亡？除了被滅的貴族，不會有任何傷亡。
但這一切安排，都源於沐雨皇室從不缺錢，族中不缺人，還經歷過神戰。沒有夜神遇襲案導致的那場神戰，也沒法奠定這樣的規則。
極晝王室有錢嗎？看起來沒有。洛狄斯星的經濟相當發達，王室卻沒什麼錢，這合理嗎……哦，好像合理，畢竟極晝王室實權不足。
“所以，為了萬相宮的安全……”嘉長川緩緩說出一句震驚四座的話。“為什麼不多線發展呢，比如在行陽星系建一座族地？”
“晝神在上。”城主聽到這句話，差點暈倒。“我們做了什麼，要被女王如此忌憚？”
“平衡四族，終究是個笑話。”嘉長川將這個問題擺到了檯面上。“嘉氏與其餘三族，雖呈四足鼎立之勢，但孰弱孰強，無法以戰力一較高下，皆取決於權勢與地位。”
“但眼下，持國大公即將成為王夫，新炎界神不打算庇佑安氏。寧氏向來作壁上觀，可這一次未必如此，因為我離開後，為了大局穩定，我的職位，會且只會交給寧祺。”
“縱觀全族，誰能繼承守衛殿堂？”
他暫時停頓了一下，對嘉長宴說：“雖然堂哥你也不是不行，但你不喜歡那些不是嗎。”
“總感覺被罵了，但這是事實。”嘉長宴並不反對。“我要是喜歡權勢，還去什麼登記所？上守衛殿堂熬資歷，甚至去拼爵位就得了。”
一個星系的登記所，掌握全星系資訊，甚至交易權，當中一旦出現叛徒，定會損失慘重。能把這種‘情報滿天飛’的工作做得非常清閒，不得不說，也是個人才。
嘉長川繼續說了下去。
“彼時再想撤身離去，請參考雲鋒城的處境。雲鋒城自搬遷以來，從不參與局勢，自給自足，偶爾結交王廷，卻不在公民名單上。若萬相宮也落入此等境地……”
城主抬手打斷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得深層次的想一想，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我真誠地建議你，在實施想法之前，去神願星拜訪下鈴花族，找他們要個預言。”曉雲馳緩緩開口。“若不順利，最好別搬家。”
“鈴花族預言百分百準確嗎？”嘉長宴問道。“無意冒犯，只是不瞭解。”
“當然。”曉雲馳說得非常肯定。“同時，他們也是行陽星系的守護者。”
“那我就去討個彩頭好了。”嘉長川隨口道。“恰好我有一事不明，正好問一問方向。”
“什麼問題能困住你？”嘉長宴不信。
嘉長川從虛空中拿出一隻卷軸，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什麼……”嘉長宴接過卷軸開啟，愣住了。
三米長的卷軸上，寫滿了他人的願望。其中一些願望還非常離譜，簡直無法實現。
“我話說早了，不好意思。”嘉長宴捲起卷軸還給嘉長川。“這些都是誰許的願，為什麼還有‘讓所有戰爭停止’這種離譜願望？”
“這些願望，來自於千年前的逝者。”嘉長川接過卷軸，笑得特別無害。“讓戰爭停止的願望，來自自由神的長兄，嘉佑良。”
“哦，是這位祖宗啊，那不奇怪了。”嘉長宴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時候，守衛殿堂的習慣，是出征理由必須絕對正義。然而他的最後一戰，卻是讓他違背本心的戰鬥……因此想讓戰爭不再出現，也不是什麼怪事。”
他們說話的間隙，城主終於想好了，開口打斷他們的話題。“長川，你去神願星的時候，順便在行陽星系買顆無人星球吧。記得買空氣好的，空氣要是太差，普通族人不一定受得了。”
“是。”嘉長川恭敬應下，起身告辭。“那麼，我還要去見陛下，就先告辭了。”
曉雲馳也起身告辭。他知道的太多了，再不走，可能會成為需要滅口的物件……儘管萬相宮全員出動，也不一定能讓他消失就是了。
兩人先後出了城主府，順著後園的路溜達。誰也沒有先開口，畢竟才談論過那種話題，怎麼也不可能輕鬆。
快走到大殿時，沉思了一路的曉雲馳，率先提出了問題——
“讓萬相宮搬去行陽星系，你是怎麼想的？”他這話說得頗不客氣。“你們的基業，還有祖宗的遺蹟，都不要了嗎？”
“怎麼可能呢。”嘉長川苦笑。“只是，倘若不離開這裡，我們遲早要面對更糟糕的結局。”
“在去雲鋒城的路上，我接收到了黎氏族人的願望。他們想擁護黎晟岐殿下，顛覆當前局面，再現昔日的輝煌之國。”
“他們不太聰明。”曉雲馳回想一下那些機甲兵的水準，搖搖頭。“先不提現炎界神有爵位，能光明正大參與人間事務……我一個人就能打他們全部了。”
嘉長川詫異地看著他。“你認真的嗎。”
“當然。”曉雲馳張揚地笑起來。“我的敵人，只有與我為敵的神明。”
這話毫無誇張成分。他能和天下聯盟長老，甚至總統領關行昀和諧相處，並且能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就是最好的證明。
“如果你能讓我瞧個熱鬧，我會感謝你的。”氣氛烘托得差不多，曉雲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作為報酬，你去行陽星系的時候，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便利渠道。都是我職權範圍內，能夠合法調取的那種。”
嘉長川垂下眼睛，思考了一會兒，向曉雲馳伸出手。“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開始提前為黎明塔眾人默哀。這位殿下，是他即便成為法則神，也無法看透實力的存在。不知是故意隱瞞了真實水平，還是已經超出了異能者的範疇，亦或是……天生神體。
“好耶。”曉雲馳跟他擊掌。“不瞞你說，我在這裡待得相當憋屈，女王好像也不怎麼歡迎我。然後就是——”
“我，你的大剋星。”嘉長川指著自己，出言調侃道。“對吧？”
“話被你搶了，我還能說什麼呢。”曉雲馳很無辜地看著嘉長川。“你就這樣去見女王，不會太草率了嗎？”
嘉長川抬手拍了下衣襟，瞬間換上一身便於行動的神袍。他頭上的琥珀金銀束髮冠，在下午的陽光下，閃爍著沉悶的光。
“走吧，小馳殿下。”他再次向曉雲馳伸出手。“在去見女王之前，先光顧下黎明塔。”
看著那隻手，曉雲馳猶豫許久，到底沒有牽上去。雖然他不在乎人與神的區別，但真要與神長時間肢體接觸，他還是會發怵的。
見他有所顧慮，嘉長川也沒有強求，緩緩地收回手，轉身往躍遷梭方向走去，又看看天空，說起了今日的天色。
曉雲馳當即鬆了口氣，飄起來跟上他，很自然地接上話，彷彿他們就該這麼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