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門外守著的小女孩此時已經熟睡，格納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透過鐵格子看著她，眼裡是難以抑制的厭惡。
她已經習慣了，總有人看上她這身本事，不管如何都要從她這裡學走一招半式。
格納每次都會在靈的提示下規避開這些意外，唯獨這個女孩，靈沒有給出提示。格納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在她的手裡，可她不甘心，她的靈魂能跟隨靈，和靈溝通，去往更遠的異世界。
同時這也註定了她的肉體將永遠留在罪惡之地，格納這些年不斷從一處走向另一處。這些地方無一例外，都是即將覆滅的城市。
格納冷冷地瞥了女孩一眼，慢慢走回桌後坐下。
今晚是她和靈固定連線的時間，靈會帶她去任何一個人最痛苦的過往，而這些過往格納無法透過任何形式說出。
熟悉的靈魂出溢，格納看著自己初現老態的臉，這次是靈帶她離開，肉體不會衰老。
“林肖，我可以跟你當朋友嗎？”
外向的女生此時十分緊張，她對面的人穿著和她一樣的校服，看起來不過16歲的年紀，已經可以窺見她長成後的美貌。
格納想了想，她見到的林肖可比這會冷漠多了。
林肖單手拎著書包：“隨便。”
林肖往前走，女生留在原地悄悄給自己比了個耶。四周的景象隨著她的前行越來越清晰，操場，教學樓，學校大門和它頂上看不清的字。
在門外的樹蔭裡，一個面容普通的女人正在朝裡張望，林肖看到她舉起手晃了晃。
看起來相當不耐煩，格納被光一晃，陽光隨著她的動作出現。
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肖安有空就會來接林肖放學，即便她現在已經是高中生，不流行家長接送。
“今天過得開心嗎？”
要是說不開心，也不能躲開學校不上課。林肖拿出剛剛那個女生的事，和女生一模一樣的話在林肖嘴裡複述了一遍，沒有絲毫感情。
肖安不被這種細節困擾，她驚喜異常：“那你生日的時候邀請她來家裡做客好不好？”
生日？林肖心想，自己生日那天可是要去參加比賽，就算趕回來也得下午六七點，肯定會躲開。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肖安更開心了，不管林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會很開心。
除了林肖在賽場差點打廢對手那次，她差點被肖安打瘸了。
到目前為止，格納沒有看到哪裡痛苦，興許林肖天性涼薄，冷心冷肺，母親的一切在她的世界裡都讓她過分痛苦。
格納興致缺缺，為什麼今天她看到的是林肖的過往？就因為她今天去把她的錢要回來，靈對她有了興趣嗎？
十分平靜和諧的下午，兩人在路邊的樹蔭裡慢慢往家的方向走，陽光明媚，只有蟬鳴。
後面都是那個女生和林肖同進同出，從一開始的愛搭不理到後面的偶爾交流。這位外向開朗的女生，似乎和林肖建立了一些友情。
林肖極度匱乏的笑臉，也在慢慢出現。格納有些沉默，她沒想到林肖居然有過一段和常人一樣幸福的生活。
在夏末蟬鳴聲裡，林肖的生日到了。蟬鳴越來越尖銳高亢，格納不由得捂住耳朵，高到頂點的蟬鳴變成了警笛聲。
漆黑的夜空，樓下路燈竭盡全力也照不亮多餘的一分一毫黑暗。
“現場人員在哪？”
“死者身份確認了嗎？兇器在哪？”
警戒線內，井然有序的警察在案發現場不斷拍攝偵查，屋內大量的血跡來自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倒在地上看不清面容，連天花板都有濺上去的血點。
“肖安在哪？還有一個女生。”
冷靜的人聲裡出現了另一個冷靜的聲音，是林肖，她手裡拿著她的獲獎證書，還有一塊金牌。
她的視線直直看向血泊中的女人，半晌掃過另一具屍體。
“你是林肖？節哀順變……”
林肖走到救護車前，女生裹著毯子止不住地發抖：“我，我是來……”
林肖沉默著不開口，直到女生開口：“那個男的突然闖進來，阿姨阿姨讓我躲起來，她和……”
黑暗重重疊疊地壓向三人，格納什麼也聽不見，只看到那兩個人一坐一站，坐著的女生情緒失控地說著。
她身上的毯子掉到地上她也渾然不覺，一直自顧自地訴說。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異常，過來安撫女生，這些安撫沒有任何作用，女生反應更加激烈，她站起來狠狠捶打著自己。
林肖在這個時候開口說了一句，女生激烈的情緒突然停滯，她的眼睛紅得嚇人。
格納努力聽清，林肖到底說了什麼。她聽到女生的喘息聲，林肖重複了一遍：“你不用怪自己。”
女生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不，要是我當時衝出去……”
“那你也會死。”
“我本來可以推開衣櫃出來……”
“這樣就很好，班長。”林肖冷靜得讓人無法理解，“他是來報仇的，這是肖安的選擇。”
班長痛哭著蹲坐在地，林肖想，這仇恨的火焰還是燒到了肖安身上。
黑暗猛地壓下來，格納感覺自己被密封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四周都是堅實的質感。
沉重的東西壓在她身上，怎麼也掙扎不了。
外面有人說話，伴隨著雨聲。
“林肖，我和你媽媽認識幾十年了。”
“我知道，你們感情很好。”
“你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
說話的人極具諷刺：“誰能說你不幸運呢，你的父親是個殺人犯，受害者的家屬日日夜夜詛咒你不得好死，放在正常人身上，他們在這些咒罵裡面會有各種各樣的可能，心理扭曲早早患上心理疾病，為痛苦負罪一生，不甘心憑什麼自己要承擔錯誤等等，這任何一個可能都會壓垮一個人的一生。”
“可你呢，你天生情感缺失，這些咒罵會對人產生的影響統統對你無效，你沒有任何情感。痛苦的永遠不會是你，你不會痛苦，不會悲傷。”
“你多幸運，有肖安當你的母親，在肖安的庇護下，你無知無覺毫無負擔地長大，痛苦悲傷磨難都和你無關。你和你父親一樣，憑什麼？你們憑什麼仗著她的愛，就要吸乾她的骨血？如今你看著肖安的墓，你真的為她難過嗎？林肖，你看著她的時候，有沒有絲毫愧疚？”
格納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墳墓裡，這還是頭一回她無法成為旁觀視角。
林肖聽著女人的質問，開口卻是別的話：“你當年說我反社會人格，是想讓林肖不要我。”
格納無聲嘆氣，怎麼能說這種話呢，這個時候應該說點，我不知道為什麼眼睛很澀很難受，或者胸口疼得厲害的話麼。
就算是假話，也好過這樣一副永不悔改的本性吧。
外面安靜下來，質問的人已經走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格納都覺得自己會永遠躺在墓裡的時候。
她又聽到了林肖的聲音：“肖安，我想去給你報仇。但是他們說，那人是受害者的父親，殺了你以後，就自殺了。”
她頓了頓：“他是來殺我的，我當時不在家，他沒想殺你，你做了什麼，我不知道。”
格納感覺肖安放了什麼東西，她這會能動了，趕緊從墓裡出來，只看到林肖在雨裡靜默。
放下的東西是一捧花，格納以為林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她又說話了：“我不明白。”
看著林肖走出陵園的背影，格納還在感慨。身後傳來林肖的聲音，和剛剛木然呆板的語調不同。
這個聲音更像她認識的林肖，語氣誠懇：“格納你怎麼在這裡？”
格納猛地回頭，她沒想明白，靈帶她去的都是一個人的過往。按理應該不會被當事人發現，因為這些過往都是痛苦到需要被遺忘的東西，哪裡會有人希望一直夢到的？
這就是更大的問題了，林肖天生情感缺失，怎麼會有痛苦的記憶，她應該感覺不到痛苦才對。
“這是你的能力嗎？格納，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別人夢裡玩盜夢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