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夜,兩個無助的靈魂依偎在一起,良久,我鬆開刑廉,問他:“是不是巫神幫你續的斷臂?她在哪兒?帶我去見她吧。”

刑廉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怎麼了?”我不禁問。

“她不在這兒。”刑廉低頭說道。

“她不在這兒?”我有些疑惑。

我記得沒錯的話我第一次見巫神時她便告訴我,她已形神俱毀,只留一縷殘魂在世,即便不是寄託在巫神塔之上,也絕離不開這片森林。

我不明白刑廉的話,顯然,他也不想做過多解釋,只說:“阿善,你走吧,離開這裡。”

刑廉有些激動,這讓我更為不解。

離開這裡我能到哪去?連蕊芝都不在了,天界之大,竟無我的容身之處。

“刑廉,到底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我見他沒來由得哆嗦了一下,面露驚恐之色,深感蹊蹺,不禁問道。

刑廉側過身避開我的視線。

“別問了,”刑廉見我無動於衷,略顯暴躁:“我讓你走,走啊。”

“我不能走,”我漠然道:“我要找到害死蕊芝的兇手,替她報仇。”

“阿善…算我求你…”刑廉空洞的眼神裡充滿了悲涼。

“也有可能是殺害你父親的兇手。”我又說道。

“什麼?”刑廉陡然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怕你報仇心切,反而陷入危險,殺死你父親的人,用的是天族術法。”

“是誰?”刑廉抓著我的胳膊,吼道:“告訴我,是誰?!”

我推開他,平靜地說:“我先去替你問問。”

遠處的天際泛起一絲光亮,周圍萬籟俱寂,稠密的樹杈枝繁葉茂,張牙舞爪,在晨霧籠罩的昏暗中還有些滲人。

沒過多久,朝暉初綻,東方泛白,廣成宮的宮人們陸續從上一個夜中甦醒過來,開始新的一天。

宏文殿前,那姓祁的管事和他的兩個狗腿跟班正頤指氣使地打發宮人們灑掃,祁管家隨口問了一句:“殿下可曾用過早膳?”

跟班仙君回道:“殿下和白雅潔,哦不,現在應該叫扶光仙子,在書房議事。”

“又是這個白雅潔,她一個凡界孤女,若不是殿下用自己的功勞換她飛昇,她這會兒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淪落畜生道也未可知,一天天在殿下身邊晃悠,難道殿下還真會重聘結褵,娶了她不成?”

跟班咂嘴:“她對殿下竟存了這等心思?”

“哼,她的心思昭然若揭,還用明說嗎?”祁總管沒好氣道:“對了,刑廉那個小雜種抓到沒有?”

“回總管,尚未找到,遣雲宮來查了好幾次了。”

“他們是怎麼辦事的!一個叛徒都抓不到,真是沒用,這不是平白給我們添麻煩嗎?不知道的還以為廣成宮蓄意窩藏包庇呢。”

“要我說當初就不應該收留那小賊,畢竟他身上流著和他父親一樣血,早晚都是要反的。”跟班道。

“晦氣。”祁總管啐道。

廣成君元昊,我怎麼把他忘了。

他雖然在天界的存在感很低,但到底是天帝長子,雖然先天不足,元神有虧,修為無法達到登峰造極之境,但平日裡事上以禮,遇下以和,不顯山不露水,也得了個謙遜溫謹,隱忍不矜的好名聲,一時也分不清他這是低調,還是城府深。

據說天后當年懷他之時,動了孕氣,有落紅滑胎之相,本以為保不住了,只是這畢竟是天后頭胎,天庭說什麼都要保下,老君藥王更是動用一切手段,傾盡神族和北溟仙族所有,全力救回,這才使得廣成君順利降世。

只是這千萬年來廣成君元昊都被鶴青這個弟弟壓一頭,他難道當真的沒有別的想法?

莫非近來六界這一連串的陰謀事件,背後都是他?

“多日不見,扶光仙子,別來無恙。”

見白雅潔從宏文殿中出來,我冷不防在她身後說道。

白雅潔聽出了我的聲音,腳步一頓,還沒回頭,整個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震顫了一下。

“你…”她將我拉到角落,向來淡漠的她第一次顯出驚慌之色:“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找你啊。”我輕描淡寫道。

“你不該來的,”白雅潔斷然說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天界都在找你。”

“那又如何。”我瞥了她一眼,揚眉道。

白雅潔有些無奈,不過她知道我的脾氣,知道勸也無用。

“你有話要問我?”白雅潔很聰明,她以一種不易察覺的方式向後挪了一步。

我微微一笑:“看來你心裡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

白雅潔一凜,神色黯淡了一下,不過這種寂靜沉重稍縱即逝,很快又恢復拒人以千里的冷淡。

“刑蒼是你殺的?”

白雅潔衣袂獵獵,面露肅殺之意。

“你以受傷為藉口提前返回天宮,實則仍潛伏在東荒雨師境內,廣成君之所以派你跟著我們,目的就是想找出刑蒼的行蹤,然後殺人滅口,我說的沒錯吧,”我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按照當時的情況和那個殺手的身形功法,只能是你。”

白雅潔默然,不承認也不否認。

“其實早些時候我就發現了,當初一直在蟠桃園潛伏窺探的,也是你吧?還踩壞不少樹枝,害我老被蕊芝罵…”提到蕊芝我心裡咯噔了一下,隨即沉了臉。

白雅潔卻仍是不語。

“你在查什麼?是在監視我嗎?”我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既然早就有所察覺,為什麼以前不問我?”白雅潔避開我的問題,反問道,似乎並未因被我揭穿而發怵。

“廣成君救過我,我總念著他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怕是早就死在重明鳥那畜生抓下了,後來入了天神院,聽說你是廣成宮出身,便有心與你親近,相識相知,引你為友,我知天庭風雲多變,情勢複雜,你這樣做自有你的緣由,想來也沒有人敢在西王母的地界造次,因而只要你不逾矩,我便沒有必要點穿。”我緩緩說道。

白雅潔的神色遲疑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神略顯訝色。

“阿善,我勸你乘早離開這裡…此番若再被執法天神抓住,就沒有人能再護著你了。”白雅潔的話中暗藏威脅。

“刑蒼身上究竟藏著什麼秘密?你們這麼不想別人知道?”我不以為意,反而上前一步,逼問道。

白雅潔再次沉默。

“說啊,到底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讓你不惜鋌而走險,在眾目睽睽之下下殺手?”我掌心蓄力,緊盯著白雅潔清亮的雙眸。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身上散發的殺氣,白雅潔一凜,壓低了聲音道:“你打算在這裡和我動手?”

“怎麼?你覺得我打不過你,”我笑得越發恣意:“想必你也有耳聞,我早就不是從前的我了。”

話音剛落,我冷不丁一個箭步衝上去,扼住了白雅潔纖細嬌嫩的脖子,將她抵到牆上:“蕊芝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白雅潔白皙的臉龐頓時漲得通紅,在我手裡掙扎,企圖掰開我的手指,

“放,放開…阿善,你瘋了?”她咳嗽不止,卻不敢發出太大的響動,因為越發痛苦,我見她如此模樣,頓時心軟了,鬆開了她。

“咳咳咳…”白雅潔這才緩過一口氣,儘管她已經很小心了,卻還是引來了廣成宮的守衛。

“誰在那裡?”守衛斥問,拐到小路里,見是白雅潔,立刻拱手作揖道:“原來是扶光仙子。”

“仙子獨自在此作甚?”守衛問。

“哦,我剛從宏文殿裡出來,卻忘了和殿下商議赴蟠桃大會的名單,”

是了,時間過得真快。

竟又到蟠桃成熟的時節了。

躲在牆角的我想,從進蟠桃園那一刻起就年年盼著蟠桃大會,想當初被養在瑤池之時就想著,可惜只見花開葉落,聞其果香撲鼻,卻是吃不到,如今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時候,又不得去,還真是造化弄人啊,看來我是和這熱鬧無緣了。

“刑蒼是我殺的,但蕊芝的死確與我無關,別的無可奉告。”

“扶光仙子到底是飛昇了,視眾生如草芥。”

“他是天界的叛徒,是墮神!”白雅潔似乎有些激動,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他是邢廉的父親!”我低吼。

“在你下手殺他的時候,你有考慮過刑廉嗎?即便你不把他當成朋友,至少你們也有多年的同窗之誼,你不覺得這對他太殘忍了嗎?而你又憑什麼定人生死?!”

白雅潔冷眼看著我的憤怒和爆發,一言不發,無動於衷,我冷笑一聲,轉身要走,她卻在背後叫住我:“阿善。”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你小心一點,別被抓了。”白雅潔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不答,飛身離開了,獨自在天宮遊蕩,宛若孤魂野鬼,我已經能完美地避開巡守的天兵,甚至於有信心在這裡神不知鬼不覺地生活個把月都不被發現。

忽然間,一件小事浮上我的腦海。

一件細碎的,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以至於當時我還憤憤不平,轉頭就忘了。

我靈光一現,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尋找答案了。

或許是近來一連串事件的發生,鏡湖森林附近加強了巡防,我剛想施展瞬移突破,看到慕楓親自把守,又縮了回去,伺機而動。

這天羅地網,難不成是來抓我的?

大批天兵出動,動靜不小,著實驚擾了不少林中的精靈,我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待可乘之機。

臨近子時,鏡湖森林裡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空氣中瀰漫著草木溼漉漉的芬芳,過了一會兒雨勢漸大,我也不敢找地方避雨,生怕被發現了,生生在雨中淋了一個時辰,直到天兵換防之時,方才抓住機會潛入。

永垣和慕楓在茂密的鳳凰木下對話,巨大的鳳凰葉,彷彿是天然遮風擋雨的屏障,慕楓向他打聽鏡湖森林裡最近可有異常。

我這才發現他們不是來抓我的,是來抓刑廉的。

永垣的洞府就在離鳳凰木不遠處的一個木屋裡,自他飛昇以來,並不受天庭重用,一直就住在鏡湖森林裡,也算名副其實的守林人了。

但他顯然並沒有察覺刑廉藏身此處。

永垣邀請慕楓去他的住處小憩避雨,慕楓謝絕了,他只得告辭,獨自一人,斗笠蓑衣,在雨林中穿行。

只是他沒想到,沒過多久,就有一個不速之客敲開了他府邸的門。

那人便是我。

這永垣的木屋,和煙落居又大有不同,煙落居好歹是獨立完整的,而眼前的木屋則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猶如一個鑲嵌在樹樁裡的壁爐,粗糙的木板牆和尖尖的屋頂上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暮色浸染,密林深幽,木屋在風雨的洗禮下顯得尤為孤寂,雨水滴滴答答,順著屋簷而下。

很難將這藤蔓縱橫,雜草叢生,遍地蛇蟲鼠蟻糞便堆積,門戶吱呀作響之處和一個上仙的洞府聯絡起來。

永垣對我的到來似乎很是意外,一瞬間我甚至看到一絲驚恐從他臉上劃過,稍縱即逝,隨即恢復平靜。

“仙師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我朝他微微一笑。

當初在天神院學業之時,我也算是他的得意門生了,也不像其他學生一樣不拿他當一回事,對他還是很有幾分尊敬的。

“仙子很不該這個時候來找我。”永垣波瀾不驚地說道。

“看來,仙師是知道我為什麼來了?”

“你和她真的很像,都有顆七竅玲瓏心。”永垣沒頭沒尾地說道。

“所以你真的是為了她。”我抬頭望向永垣,與他四目相對,他原本蒼老的眼睛顯得更加渾濁了。

“你進來吧。”對視了一會兒,永垣終於說道。

這搖搖欲墜的木屋,外頭看著破敗不堪,裡面卻井井有條,雖然亂,卻亂中有序,鳥雀棲停,走獸歸籠,嚼著松子的齧齒鼠膽子小,原本大搖大擺得在案牘上享受美食,見到有陌生人,嘰喳一聲躲了起來,就連房樑上結網的蜘蛛也是特意飼養的,足有手掌大,呈現出奇特的花紋,垂絲如繩,廚房裡炊煙裊裊,煮著不知名的黃色湯料,散發著一股泥土的芬芳。

永垣的木屋就是一個小型馴獸場,他一推開門,就順手給鼬猴餵了些蠅蟲,又給一隻斷了獠牙的當康獸抹了些傷藥,跨入另一扇門,密密麻麻的一葉蝶衝出,把我嚇了一跳,房間右側的書架早就變成了花蟒蝮蛇的地盤,後院裡則養著一些體型較大的異獸,鍋裡煮著的黃湯則是給一隻懷孕的虎夔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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