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動得越來越劇烈了,我們開始往回逃,可來時的青銅門卻已消失不見。

我發現洛梓弈沒跟上來,正要回頭喊他,卻他還站在那裡,抬手升起夢虛鏡,接著飛身來到火山口,凌空而立,雙目緊閉,雙手攤開。

夢虛鏡中閃過幾個畫面,那場景頗為眼熟。

“神淵盡靈,方寸洞照,萬法肅清,幻消影滅——破!”洛梓弈驀然睜開眼,嘴裡念道。

奇怪的事發生了,夢虛鏡中的景象如同滴落在紙上的墨汁般氤氳開,越鋪越大,眼前的景象變得斑駁。

這怎麼可能?

景義看得呆了,舟珍珍亦是瞠目結舌,而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幻象什麼是現實了。

忽然腳下的地面開始扭曲,山路擰成了麻花,我忽覺腳下一空,整個人便掉了下去。

這個下降通道頗為漫長,且周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彷彿我們被困在宙宇的夾縫中。

終於在通道的盡頭閃出一束耀眼白光,逐漸將我的意識吞沒。

過了不知多久,我猛然驚醒,冰涼的海水從七竅湧入的手腳都被海帶縛住了,心裡一驚,吐出一連串水泡。

周圍礁石嶙峋,海帶卡在石頭縫裡,根本扯不動,只有劈斷,我鎮靜下來,四周環望,洛梓弈,舟珍珍,景義也被綁著,在海中漂浮,不過他們都沒有甦醒。

我先替景義鬆了綁,不過卻叫不醒他,只好趕去救洛梓弈,幸好他很快睜開眼,最後替舟珍珍鬆綁。

龍宮右後側有一片鮮豔的珊瑚礁,就是早些年我撞見巡海夜叉的地方,那地方偏僻,去的人不多,常有狗魚在那打洞,我們便從那些洞偷溜進龍宮,洛梓弈是不肯“鑽狗洞”,勉為其難照做了。

進了龍宮方能暢快呼吸,我們找了一處隱秘的角落將舟珍珍和景義放下。

“你是怎麼發現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象?”我問洛梓弈。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鎖?”

哦原來是這樣,山和水波,我怎麼把山給忘了。

“其實一開始發大水的時候我還不能確定,直到看到了火山,與咒印完全對應,看來龍宮雖然掌握了法天象地陣,但顯然功夫不到家,並不能使陣法具象化,只能將我們困在幻境裡。”

幻境怎麼有些耳熟。

我決定找到龍閏當面質問並救出越妍,用大片海藻將舟珍珍和景義藏好,便和洛梓弈再次摸入龍宮。

“那個賤人還沒招嗎?”宮殿內,龍犇的聲音傳來。

我和洛梓弈悄悄走過去,躲在暗處觀望。

“二哥你總說是那下賤的鮫人殺了大哥,她有這個本事嗎?那日在場的就只有你,不會是你自己做了什麼,然後栽贓到”龍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龍閏抓住衣領:“你說什麼?”

“弟弟不懂事,二哥別生氣。”龍犇在一旁打圓場。

誰知龍孝根本不長記性,依舊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我不過就隨口說說,二哥為何反應這麼大,莫不是”

龍閏一拳揍在龍孝臉上,將他打倒在地,鼻青臉腫。

“二哥!”龍犇見龍閏氣憤不已,連忙阻攔:“如今大哥和三哥都不在了,我們兄弟之間可千萬不能因口舌之爭大打出手。”

龍閏的臉色極為難看,甩手離開了。

他一走,他那兩個好弟弟便又開始說他壞話,什麼只會跟在龍大身邊當個跟屁蟲,實則本性懦弱無能,便是兩個哥哥都死了,這未來的龍王之位也輪不到他。

然後他們道出關鍵一點,即龍王並不喜歡長子龍祥,而是更偏愛三子龍瑞,更屬意將龍王之位傳給三子。

我冷笑,暗想世人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可在我看來龍王這幾個兒子都大差不差,沒一個有出息的,也別挑三揀四,嫌東嫌西的了。

若矮子裡面拔長子非要挑一個,那還是龍閏順眼一些,雖然膽子小了點,但至少心不壞。

我想起第一次海上相遇,龍祥和他乘的那艘破船,還說剛從西邊巡海歸來。

那西海是什麼地方?水黑則淵,巨獸環伺,洋流湍急,氣候無常,讓自己的長子去那種地方,這跟被放逐有什麼區別。

我的心裡忽然就有了另一種猜測。

“走!”我們朝龍閏離開的方向尾隨,只見他來到一處無人的長廊,走到牆前面,開啟了一件秘室。

我和洛梓弈不敢跟得太緊,只好等他進去,牆恢復原樣之後再去檢視其中竅開,我摸到一處鬆動的磚頭,用力撳進去,“吱格”一聲,整面牆如同一扇門,向內開啟了一道口子。

這一次洛梓弈也是直接踢門而入,我還想責備他搞出那麼大動靜,結果一進去見看見龍閏在對越妍施暴,我比洛梓弈反應還大,一拳將龍閏擊倒。

我瞧著越妍的樣子,奄奄一息,面容憔悴,身上都是淤青,沒有一塊皮肉是好的,被關了短短一日就已經成這副模樣了,當真喪心病狂。

“龍閏!你是不是瘋了?你要幹什麼?”我抓起龍閏的衣領又給了他一拳。

“她殺了我大哥!我父王的失蹤跟她一定也脫不了關係!我必須撬開她的嘴!”龍閏咆哮道。

“夠了!”我說:“你以為的並不一定是真實的!你好好想想,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其實你看到了,你什麼都看到了,只是不願意承認。所以要找一個假想的加害者,對嗎?!”我大聲質問道。

龍閏一下失了神,目光呆滯,然後痛苦地抱著頭。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說啊,說實話!”我步步緊逼。

“啊啊啊啊啊啊!”龍閏抱著頭痛苦大喊。

“是誰殺了龍祥?是誰?你到底看到了什麼,讓你不願意承認,這麼想遺忘!”

龍閏開始敲打自己的頭,下手很重,我都怕他把自己砸暈了,連忙和洛梓弈一起上前阻止,然而龍閏的額頭還是滲了血。

他開始痛哭流涕,但我沒有放過他。

“別哭了!哭有什麼用?”我叱道。

“你能不能面對現實?!”

在我的狂轟亂炸下,龍閏捂著臉掙扎許久,忽然睜大眼睛,彷彿過往所有痛苦的回憶一下子湧上來。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了,從他斷斷續續的描述中我們得知,當日的真實情況是龍王決定利用邀月節作為掩飾,對望夜城發起第二次攻擊,龍祥和龍閏本是先發,中途卻遇上了船漏水,不得不停下來換了別的船,結果落在了隊伍最後,然後前方忽然遇到了鮫人族的猛烈抵抗。

這次突襲原本極為隱秘,但不知為何鮫人卻像是知道他們會來一樣有所準備,龍族大軍出師不利竟有節節敗退之勢,之後龍王就乘著青龍船趕到了。

“父王將我們叫上船,痛批了大哥的失誤,讓我們錯失先機,處於不利局面這時,鮫人的刺殺小隊又來了”龍閏看了洛梓弈一眼。

是了,他也在現場,海戰當日他倆見過。

洛梓弈一臉平靜,什麼反應也沒有。

“所以鮫人是早就收到風,龍族要打著為三太子報仇的名號,再次派兵清繳?”我側過頭問他。

“越丘圖應該是早就得到訊息,提前做了部署的,他還讓我帶隊去刺殺龍王,我本就想殺他,自然就答應了。”洛梓弈隨口說道。

“你怎麼不早說?”

“說什麼?刺殺不成我就帶著人撤退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

我真想捂上他這張嘴,這種時候就不要刺激龍閏了。

“那,那是之前,他現在已經不想殺龍王了。”我解釋了一句,但龍閏臉上的敵意卻並沒有減少。

洛梓弈與龍王本就無冤無仇,不過是想讓我覺得飄若浮塵無所依,在這世間沒有牽掛,安心隨他而去罷了。

但龍閏用仇視的眼神表示,他沒有揭過這舊怨。

“不,你確實得手了,”龍閏看著洛梓弈,嘴唇微微顫抖,似乎在剋制內心的爆發:“我父王雖沒死,卻受了傷。”

“然後呢?”我不明白這和龍祥的死以及龍王的失蹤有什麼關聯。

“大哥主動提出要為父王療傷,卻卻”龍閏說不下去了。

“他想殺龍王?”我直接說了出來:“他想乘人之危,卻沒想到儘管龍王受了傷,他卻仍不是對手,所以被反殺了。”

真相到了這一刻才被揭露。

龍王偏心三子,惹得老大不痛快也可以理解,但也不至於到要弒父的地步吧,況且龍三太子已經殞命,除非他的野心遠不止得到他父親的寵愛。

我忽然明白過來:“是他勾結燭龍殺死龍瑞,搗毀龍宮的。”

“他才是幕後主使!他是怕早晚有一點事情會敗露,所以才不惜代價,孤注一擲,想要殺自己的父親。”

龍閏閉上雙眼,似乎不願面對。

“我猜龍祥見他爹受了傷,以為自己十拿九穩,所以把一切實情都抖落出來。”我又說。

龍閏知道自己已經再也無法粉飾了,癱坐在地上,像是被攫取了全部生機和希望。

“我與他朝夕相處,卻不知道他原來這麼恨父王一直恨他不但恨父王,也恨我,恨所有兄弟”龍閏紅著眼說:“大哥是父王與麒麟族女子所生,大哥在孃胎裡還未足月,父王就又另納了,那麒麟族女子性情剛烈,生下大哥之後,就回到自己的母族,聽說沒過幾年就鬱鬱而終,而我大哥也沒有見過親生母親一面,後來大哥知道此事,覺得父王不喜歡他母親,所以連帶著也不喜歡他,他質問父王可還曾響起過那個為他誕下麟兒卻獨自悽苦死去的女子,可曾有一刻想起過他的母親。”

“父王卻不以為意,叱責說他不過是看繼承龍王之位無望,這才反叛的,別拿他母親做藉口,還說大哥是叛徒,是龍族的恥辱,大哥被激怒了,不管不顧衝向父王,他是故意激怒他的,這種沒有章法的攻擊一下就被父王給破了。”

“大哥死在了父王的龍爪之下,龍焰洞穿了他的腹部,下一刻父王便出現在大哥身前,擰斷了他的脖子,他都來不及呻吟一下,就嚥氣了。”龍閏眼中無光,神色黯淡,看上去心如死灰。

眼看兩個至親之人互相殘殺,換做誰都難以接受,更何況是龍閏心性純善,不似他的幾個兄弟那般。

我想安慰他,卻不知說什麼好,只好乾巴巴地繼續問道:“此事和越妍有什麼關係,你為何遷怒於她?”

那不純粹是龍大自己找死嗎?

“是她!一定是她挑唆大哥和父王之間的關係,是她勾引三弟在先,卻裝作被抓,從而激起鮫人和龍族的矛盾,一定都是她做的。”龍閏說著像發了瘋一樣撲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越妍,幸好被洛梓弈攔下了,準確點來說,是一腳踹翻。

我搖搖頭說什麼也不相信,越妍這麼嬌滴滴的一個女子,如弱柳扶風一般,風一吹就倒了,跟她說話大聲一點都怕把她嚇到,怎麼可能謀劃這一切,不過就是龍閏最愛的大哥被他最尊敬的父親殺了,他一時不能接受罷了。

“你們說龍王會不會是自己躲起來了?”我忽然問。

“躲起來了?”

“他這麼傲慢的一個人,現在卻是徹底的失敗,不管是作為龍王,四海之主還是一個父親,對鮫人兩次用兵無果,龍宮被毀,又接連線連失去兩個兒子,他躲起來不讓別人找到,也並非沒有可能吧?”

我蹲下身看著龍閏:“我需要你振作起來,好好想想,如果龍王他真的躲起來,會藏在什麼地方?”

龍閏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

“他往日裡都是在青龍船上閉關修煉的,可如今青龍船已毀”龍閏忽然抬起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如果他真的躲起來,我只能想到兩個地方。”

“什麼地方?”我連忙問。

“寒澗島和望夜城。”

我蹙眉搖頭:“可是去寒澗島的路途兇險,航程極為不便,沒了青龍船他要怎麼去?化出龍身飛過去嗎?不隨著洋流漂,只怕是也不好找到寒澗島的位置吧,而且他現在應該沒有這個氣力飛去這麼遠的地方。”

龍閏道:“可島上有蓼黃,可以幫他療傷。”

“那望夜城呢?你為什麼會覺得他會在望夜城?”

龍閏嘆了一口氣道:“那是他與他最愛的女子相遇的地方,望夜城也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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