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蜷縮在角落裡,痛苦到抽搐,整個人不停打顫,面目扭曲猙獰,神經錯亂。

所有人都在觀察紫舞,唯有騰蛇姥姥走過去安撫她,她抱住騰蛇姥姥,胡言亂語:“我錯了,姐姐,我錯了,你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

“我殺了好多人,我殺了好多人,妖皇不會放過我的,天庭不會放過我的,我害怕,我害怕!”紫舞死死抓著騰蛇姥姥的胳膊。

“噓,噓…”騰蛇姥姥撫摸著紫舞的頭髮,柔聲道:“你放心,你現在是安全的。”

紫舞的臉上掛著悔恨的淚水,在騰蛇姥姥懷中昏睡了過去。

“我改主意了。”

醒來之後,紫舞似乎恢復了理智,神色也一如往常,標誌性的三白眼帶著一絲輕蔑,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譏笑。

“我可以帶你們出去。”

見夜漓並沒有什麼反應,紫舞撇了她一眼:“你好像早就知道我能帶你們出去。”

“倒也不是那麼篤定,”夜漓笑笑:“不過您老人家被關進來的時間,幾乎和鎖妖塔建成的時間差不多長,想來總是知道些什麼的,一直沒有動作,恐怕一是不敢試探塔內禁制的底線,也不敢貿然對九嬰下手,二是覺得外面的世界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了,與其被六界追殺,倒不如躲在鎖妖塔內。”

紫舞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眼神出賣了她,瞳孔震動,顯然是被戳中了心事。

“先說說怎麼出去吧,”夜漓漫不經心地說:“鎖妖塔不是固若金湯嗎?你說能出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紫舞知道她是在使激將法,也不戳穿,冷笑一聲,問:“有誰知道鎖妖塔的來歷?”

自然是無人知曉,她又緩緩說道:“相傳上古時期,軒轅氏族衰落,內部政權混亂,貴族荒淫無道,激起民憤,諸侯齊伐,時有一部落,以貙虎為圖騰,名曰岐虞,岐虞氏的主君以驍勇善戰著稱,武藝超群,妖邪莫敢近身,聽聞他剛年滿十四歲時,便獨自一人下九江捉蛟龍,赤手空拳鬥女魃,不但全身而退,還把那賤人一直逼得逃到了沙漠無人區之中。”

“這個氏族興起之時,正是天地混沌,人族式微,一派亂象,岐虞氏倚仗其戰力優勢,四處南征北伐,陸續吞併了不少周圍的小部落,最終推翻軒轅暴政,統一各部落,問鼎中原,建立了岐虞國,岐虞氏主君稱王,會天下諸侯於泰山,舉行了封禪大典。”

“而後岐虞王知道天下百姓受連年戰亂迫害,早已困苦不堪,於是屯兵為農,休養生息,帶頭鼓勵耕織,岐虞國也日漸強盛起來。幾年後,岐虞王座下群臣見其正值盛年,卻始終未曾娶妻,便直言進諫,勸說他儘快立一個王妃...”

說到這裡,夜漓聽得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了,咳嗽兩聲,示意紫舞能不能挑重點說。

但她並未理睬,反而自顧往下說道:“相傳岐虞王不但少年英雄,能文能武,而且長身玉立,長相俊美,俊美到什麼程度呢,據說岐虞王親自帶兵出征時,因擔心自己容貌過於清秀,失了威嚴,常常會帶一個鬼面具。”

紫舞一貫冷口黑麵,對這個岐虞王倒是幾盡溢美之詞,若不是夜漓親眼見到紫舞為肖郎殫精竭慮,連命都不要了,真要懷疑她愛上的是不是這個岐虞王了。

“當時各諸侯內仰慕岐虞王的女子數不勝數,但他卻早已心有所屬,傾慕北黎部主君之女,欲立為岐虞王妃。但在二人大婚之日,岐虞王卻遭人行刺,王妃為了救他,被刺客用利器刺穿胸膛而死,岐虞王受不了喪妻之痛,之後便瘋了,翻山倒海地要抓兇手,還帶兵入侵諸侯的領地,不惜引發內亂,也要為王妃報仇,初時百姓還念著他的好,可是他越鬧越厲害,惹得民怨四起,最終引火燒身。”

“後來仇人死了,仇也報了,岐虞國也分崩離析了,岐虞王本人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相傳他為報仇走了邪路,他沒有入魔,倒是行了鬼道,將靈魂出賣給鬼王,以獲取力量。”

“鬼王?出賣靈魂?”夜漓雙眼一眯:“什麼意思?”

紫舞不知道夜漓和洛梓弈的關係,還以為她是個籍籍無名的小鬼,說:“這還不好猜嗎?鬼還陽前,都是要找替身的,鬼王也不例外,更何況冥界不能無主,豈能想撂挑子就不幹的?自然是要找好繼任者。”

“你是說...”

“沒錯,報仇之後,岐虞王必須按照事先的約定,接任鬼王之位。”

這下輪到夜漓震驚了。

五千年多年前成為鬼王的,便是當世的冥界之主洛梓奕。

那末紫舞說的岐虞王,莫非就是洛梓奕?

夜漓疑惑感慨,自己在鬼王座下侍奉了六百多年,竟對他的過往一無所知。

紫舞又說:“據說凡人行此法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必須魂魄生生抽離出來,然後親眼看著自己的肉體被焚燬掉,那種感覺噬心蝕骨,痛不欲生,是真正意義上的涅槃重生。”

時英忍不住插嘴:“你為何要說這些?這個岐虞王和鎖妖塔有什麼關係?”

紫舞冷冷地說道:“我方才說過了,彼時天地混沌,亂象叢生,這不單指凡間,六界共存於世,一方亂,其餘的也會受到影響。”

“鎖妖塔建於岐虞國承元年間,建立的契機,便是岐虞國內亂,天下大變,氣象渾濁,催演災禍橫生,妖魔肆虐。”

她的語氣極盡嘲諷:“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但派天官下凡除妖平亂,還建造鎖妖塔,以鎮壓囚禁出來作亂的妖魔鬼怪,儼然一副天地共主的做派。”

“時至今日鎖妖塔已在這裡駐守了五千年,它雖在人界,卻非凡物,有仙法加持,禁制森嚴,再加上關押了當年為害人間的兇獸九嬰,以蝕骨釘封印在塔底,鎖妖塔只進不出,塔內修為盡失,要打敗九嬰破塔而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夜漓又問:“所以呢?”

紫舞說:“你可知鎖妖塔為何要建在此處?”

夜漓不答,等著她自己和盤托出:“岐虞王自稱神農後裔,十二歲便練得一身神力,十七歲繼承大統,承襲主君之位,只用了短短三年,便先後打敗了與他為敵的最大的兩個部落,在一統中原之時,於南荒小國於滇一處山脈得了一塊奇鐵,以火山熔岩鑄成兩件兵器,一件叫鎖魂,一件叫岑纓,得了神兵之後,他更是如虎添翼,尋常天兵天將都不是他的對手。”

夜漓皺眉心道,怎麼又開始誇獎起岐虞王了,神兵鎖魂?她摸了摸袖中的武器,莫非指的就是鎖魂鏈?

“岐虞王年少成名,功勳卓越,戰績更是無人能敵,難免就有些狂妄,尤其封禪立國之後,便更加不可一世,經常自比為天,岐虞國的子民也將他們的主君當成神一樣頂禮膜拜,當時的岐虞國巫術盛行,人人都可以通萬物之靈,與天地溝通,修煉成仙,岐虞國的大巫和國師甚至還開闢了通往天界的神山之路,使神明失去了往日受到的敬重。”

“須知天庭向來傲慢,區區人族,又怎能與天齊,幸好這位岐虞王在位時間不長,死的時候也才二十三歲,不然,還不叫天庭那群老東西坐立不安。”

“岐虞王死後沒多久,天界便下令燒燬建木,封鎖神山之路,而後數千年,滄海桑田,地轉星移,此處為何是仙門禁地,因為這裡就是凡間通往天門的路之所在,建鎖妖塔鎮守,你當真的是天庭大發慈悲,為了凡人著想?他們只是怕自己後院著火罷了。”

夜漓好像有些聽明白這番話的去向了。

紫舞掃視了一圈,威儀地說道:“通往天界的路必在鎖妖塔內,若是能找到,也不必想辦法破了禁制,直接殺上天庭豈不更快。”

她說得好像這是同去金陵茶樓吃茶一樣簡單的事情。

“噗...”她說完,過了好久,周圍鴉雀無聲,夜漓實在忍不住了,發出一聲嗤笑,因為環境太安靜,所以笑聲尤為刺耳。

紫舞不以為意:“就憑這塔中的一眾妖怪,也未見得就不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夜漓看了鶴青一眼,心一沉,剛要開口說些什麼,時英搶先上前一步說道:“要合作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她伸出手:“先把我的誅仙劍還給我。”

紫舞冷笑:“你有什麼資格來和我談條件”,她拍了拍腰間的香囊:“有本事,你儘可以來搶。”

時英瞪著紫舞,敢怒不敢言,雙方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

這時,塔心室外的走廊上忽然傳來“叮鈴、叮鈴”的聲響。

那聲音不大,細碎而清亮,每一聲卻宛如叩在心扉上一樣。

“叮鈴…叮鈴…”聲音越來越近。

夜漓初來乍到,不知這聲音的來歷,卻眾妖卻如臨大敵,連紫舞的臉色都變得不大好了。

“是...是魔族!”妖怪們壓著聲音,交頭接耳:“是魔族那個瘋子來了!”

“救,救命啊!”

“莫不是又到了他瘋病發作的時候了?這次怎麼這麼快?!”

“魔族的人是不是都有瘋病,我聽說魔族的葉心公主,就瘋得厲害,神魔大戰開始之初,葉心公主還是魔族的主要戰力,到後來就殺得敵我不分了......”

“別說了,還是想想怎麼保命吧...”

“來了來了,快逃啊!”

眾妖抱頭鼠竄。

“不好意思,我問一下,”夜漓小聲詢問:“你們到底在害怕什麼?”

她的疑問卻沒有得到回答,顯然他們也不知自己口中的魔族人,是什麼來頭。

只有紫舞回答:“我見過他,他是原魔尊的部下,魔族三魔君之一,我記得沒錯的話應該叫衡武,大約六百年前被關入鎖妖塔,關進來的時候就是一副瘋癲模樣,見什麼殺什麼,直到殺得累了才停下,後來他便整日在鎖妖塔遊蕩,瘋病也是時好時壞,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嫌這鎖妖塔裡的妖魔鬼怪太多了,才把他弄進來清理一番。”

夜漓下意識得看了鶴青一眼,希望得到一些寬慰,兩人視線交融,又立刻移開。

“叮鈴,叮鈴...”清脆的聲響變得沉重起來,聽著應該是鐐銬的聲音。

接著聲音忽然停了下來。

眾妖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迴廊上傳來妖怪們呼喊求救的聲音,分外慘烈,那些駐守在外面的妖怪應該是被那個魔君給幹掉了。

“我們不能就這麼躲著坐以待斃啊。”夜漓說。

“噓...”鶴青把夜漓拉到身後護著,示意她不要說話,夜漓卻賭氣推開他。

時英見他們在這關鍵時刻還鬧彆扭,不客氣地朝他們翻了個白眼。

龕室內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不一會兒,一個渾身赤紅,頭上長著角的人走進來,只見那人手腳上都綁著鐵鏈子,手上居然還拎著虎怪豹妖的頭!

他將妖首隨手扔到一旁,繼續一步一拖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個帶著火痕的腳印。

夜漓發現他神色有些古怪,好像沒有自己的意識一樣。

“誅仙劍。”時英朝紫舞伸手討要。

“你再不把誅仙劍給我,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她低聲威脅。

紫舞想了想,開啟袋口,手一指,一柄血紅的寶劍便幻化了出來。

誅仙劍的威名六界皆知,原為天界玉清真人所有,富有“陰陽顛倒練,水火淬鋒芒”之美譽,又有誅仙戮神的威力,此劍一出映得整個龕室都紅彤彤的,連魔君衡武也被劍芒逼得睜不開眼,但腳步只略一停頓,就又逼近了。

時英縱身躍起,接住誅仙劍,順勢向衡武砍去,衡武抬手握拳,手中慢慢變出一把短戟,在舉過頭頂時恰好成形,正對上時英的劍鋒。

一旁的鶴青,看準時機,翻了個跟頭,拔出寒玉劍攔腰橫劈過去,但劍還沒有碰到衡武,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這寒玉劍雖只是凡間兵刃,但也算得上是一柄利器,居然就被衡武這麼毫不在意地抓住,連人帶劍甩飛出去。

夜漓見鶴青受傷,大為震怒,飛身上前,平地起跳,凌空翻身,抬腳踢向衡武的下巴。

誰知方才鶴青與時英的攻擊均無效,這一下卻被夜漓踢中了。

衡武本就神志不清,這會兒更是很明顯得愣了一下,似乎是被這一腳踢蒙了。

這幾百年來他殺得得心應手,順風順水,還沒誰能迎面給他這麼一下。

一擊得手,夜漓又跳起來提腿橫掃,衡武抬起雙臂,擋在面前。

近身搏鬥本就非夜漓所長,眼下是失去魂力,不得不咬著牙使出來,方才一擊是僥倖,再進攻就沒那麼容易得手了,夜漓改繞到衡武背後,從袖子中摸出一張符貼在他身上,喝道:“縛!”

她當然知道區區符咒是困不住衡武的,於是喊時英來相助。

時英也不含糊,正準備補上一劍,誰知這符咒竟連片刻都困不住衡武,舉起短戟迎面一擊,時英也被打飛。

夜漓無法,朗聲暗示仍躲在暗處的紫舞:“須知唇亡齒寒,再不出手,等我們都死了,下一個就是你。”

紫舞冷哼一聲,施施然走出來,袖中飛出兩股纏絲,綁住了衡武的腳。

夜漓猜得沒錯,紫舞的妖力果然還在,衡武抬了抬腳,發覺有阻礙,又是迷惑地一愣,夜漓乘機摸出一張爆破符,貼到衡武臉上,一邊閃身逃走,一邊念道:“爆!”

“嗙”得一聲,衡武的臉上炸開了花,等那一小撮煙霧散去,夜漓卻發現衡武臉上竟然完好無損。

符咒對他根本不起效!

夜漓心頭一緊,手段都使得差不多了,這次恐怕不好對付!

這時,修整好的鶴青再次運氣提劍向衡武發起攻擊,乘著他因爆破符失神發呆的瞬間,揮劍削去了他頭上的一個小角,這一下雖然得手,但顯然對衡武並構不成什麼傷害,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他回身抓住了鶴青,將他按到牆上。

躲著的妖怪們一看不好,這凡人小子還被自己吃掉,先要死在這魔君手裡了,真是白瞎了,待會兒可要好好找找,說不定能分到些個皮肉碎骨。

夜漓焦急萬分,卻毫無辦法,只能氣急敗壞地大喊:“住手!”

接著,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衡武木訥地回頭,望了夜漓一眼,竟然真的停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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