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一看這地方個不一般啊,一上來就讓她見到這場面。

童子看著年紀小,排兵佈陣倒是很有章法,拳腳架開,一童子對著那瘋癲男子道:“石師兄,擅自下山便是背叛師門,你可要想清楚了!”

“管他什麼背叛師門!都死了那麼多人,還修什麼仙,得什麼道,我可不要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枉死了!”這“石師兄”像瘋了一樣,大喊大叫,想突破重圍。

眼看那四五個小童困不住他,夜漓一個箭步衝了過去,童子們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石師兄身後出現了一個人影,抬手劈向他脖頸處。

夜漓怕真的傷到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氣,沒想到那人雖然瘋了,但身體很健碩,吃了她這一記竟然不倒,反而轉過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推出去,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

千鈞一髮之計,夜漓眸光一動,眼中泛出詭異的綠光,石師兄就垂下手,目光變得呆滯起來,夜漓一把將他推倒,揉著脖子。

那幾個小童如同捕食的小獸一般,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他們的石師兄捆了個嚴實。

“多謝兄臺相助。”小童中有一個老成的,朝夜漓致謝。

“客氣客氣。”夜漓躬身回禮。

可能還沒有大人如此鄭重其事地待過他們,小童不免一愣。

剛才他還心中存疑,眼前這個人明明被石師兄抓住,命在旦夕,一瞬間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了,居然被此人死裡逃生,現下倒是對夜漓生了幾分好感,於是問:“不知兄臺尊姓大名,來玄宗所謂何事?”

“哦,”夜漓撓撓頭,隨口扯了個謊:“敝姓李,原是金陵人士,日前城中破廟有惡鬼作祟,我們一家被貴宗弟子鶴青所救,是以特意上山答謝。”

小童聽到鶴青的名字,面色微微一變:“原來是來找二師兄的,可惜他現在不在宗門內。”

“哦,是嗎?”夜漓明裝傻充楞:“那可否告知他現在身在何處?”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尋他報恩,我娘說了,知恩圖報,善莫大焉。”

“這…”小童面露難色:“報恩…倒不必了,除魔衛道,乃是修仙之人的本分。”

果然是同門子弟,一樣刻板,連說的話都一摸一樣。

“誒,不報恩,當面致謝總可以吧,”夜漓纏著小童:“小師傅,你看金陵城離這兒也挺遠的,我這一來一去也不容易…”

小童面露難色:“實不相瞞,敝派最近發生不少事,鶴青師兄目前...去向不明......”

夜漓追問:“哦?發生什麼事?”

小童正要開口告知,此時觀內走出一個老者,約莫五十多歲,輕袍緩帶,臉很方正,神色端莊肅穆,眉頭的川字紋極深重,給人一種總是在生氣的感覺,身形高大但模樣消瘦,面色略有些發灰,只是走出來,便有一種不怒自威之感。

此人朗聲道:“玄門內務,不便透露。”

小童一聽,立刻閉口不言。

說著,老者走到傷著身邊,附身檢視傷情,對幾個小童說:“把你們石師兄抬進去吧。”

這幾個看門小童,看上去應該是玄宗裡年紀最小的弟子,大約入門沒有多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聽那老者發話,這才想起下跪行禮:“拜見宗主。”

原來此人就是鶴青的師父,玄宗宗主萬錦年了,夜漓上前,故作謙卑:“小人見過宗主。”

萬錦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如閣下所見,宗門內務繁忙,無暇接待,閣下請回吧。”寥寥幾句就把她給打發了。

童子們七手八腳地將石師兄抬入門內,原本混亂嘈雜的宗門口轉眼冷寂下來,只留一個小童在門口灑掃。

夜漓只得同他搭話:“剛剛那位兄臺,是怎麼了?可把我嚇了一跳。”她故意做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那童子是個老實的,瞧了瞧夜漓,又往宗門內瞅了幾眼,一時有些猶豫。

夜漓又說:“玄宗發生的事,我在山下的時候就聽說了,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她賭小童沒怎麼下過山,信口開河出言誆騙:“我只是擔心我恩公,哦,就是貴宗弟子鶴青的安危,你就告訴我吧。”

小童思忖片刻,興許是想到夜漓出手幫了他們的好處,悄聲說:“你既已知道,便也應當聽說前段時間我玄宗中有十多個弟子上銀堇山除祟未果,且有死傷,後雖半路被二師兄救回,但不知為何卻接二連三陸續橫死...”

他又躊躇了一下,又說道:“石師兄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

這就跟猿生回報的有所不同了,猿生說玄宗那批去除妖的弟子被救回來之後,盡數暴斃而亡,沒想到居然還活了一個,看他這個樣子,倒像是被什麼東西嚇破了膽兒,也不知還能不能問出些什麼來。

“誒,”夜漓蹲下來,問那童子:“能不能讓我去見見你們那個石師兄?”

“那可不行,”這一次小童斷然拒絕:“你非本門弟子,沒有宗主允許,不能進去。”

夜漓頗為無奈,既如此,唯有逼得她做一回樑上君子了。

她本想待深夜探訪,但已然按耐不住,只是這大白天的,也不好就這麼大搖大擺走進去。

夜漓思來想去,索性找了一處枝葉繁茂的樹叢,脫去肉身,藏於林中,用樹葉覆蓋,然後以魂魄之態悄悄潛入。

她以為既然沒人瞧得見她,潛入會很容易,誰知玄宗觀內道路蜿蜒盤旋,曲徑通幽,極其錯綜複雜,廂房連著竹林,竹林連著假山,假山連著一片湖,夜漓在其中來回繞了半日,終於迷路了,在假山溶洞裡走了約莫一刻都沒有走出去,只好原路返回,剛走出洞口,迎面走來幾個先前在門口遇見的小童,夜漓一時忘了自己此時已是魂魄的形態,慌忙躲了起來,竹葉沙沙作響,惹來了小童們的注意。

他們畢竟年紀尚小,不免畏畏縮縮,其中有一兩個膽大的上前,撥開竹葉一看,卻是空無一物,也就沒放在心。

夜漓也鬆了口氣,側耳聽那幾個小童閒聊。

“聽說樊師兄又被師父責罰了?”一小童問。

另一個回答:“是啊,師父命他跪在守正堂門口,已經跪了好半天了。”

幾個小童七嘴八舌起來地談論起來:“唉,樊師兄也真是的,總惹師父生氣,這次他又做什麼啦?”

“聽說是跟江源打架了。”

“神宗那個江源?!”

“就是他。”

“唉,此人最是無理,平日裡就咄咄逼人,如今被他拿了把柄,還不乘機大做文章。”

“走,去看看吧。”

“去看看。”

夜漓知道,自己圖一時暢快出手打了江源,他懷恨在心,又找不到她尋仇,只好把氣都撒在樊曉澄身上,這麼一想她有些良心不安起來,反正眼下也找不到路,就打算跟著他們一起去看看。

小童們來到一處院落,見樊曉澄跪在門口的石子路上,瞧著都疼,萬錦年也在,他們不敢上前去了,只敢在門口遠遠瞧著。

萬錦年手執戒尺,踱來踱去:“好啊,你現在長出息了,為師傳你武功是為了讓你打架的嗎?”

樊曉澄低頭不語。

萬錦年又道:“為師問你,你可知錯?”

樊曉澄依舊不說話,他提高了聲音:“你可知錯?!”

“我沒有錯。”樊曉澄輕聲道。

“你說什麼?!”萬錦年暴跳如雷。

見萬錦年動了怒,樊曉澄這才抬起頭,語無論次地解釋:“是,是他們誣陷二師兄欺師滅祖,殘害同門,還說…還說他是叛徒,是仙門敗類!我才…我才…而且我沒有傷他!是…是…”他這番辯解簡直是越描越黑。

果然,萬錦年怒氣更甚,一發不可收拾:“夠了!你二師兄現下行蹤不明,若他真是冤枉的,為何不敢回來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十幾條人命,這麼大的事,他說走就走,可還將我這個師父放在眼裡嗎?!”

看來鶴青是真的失蹤了,夜漓的心一下就揪了起來。

他在哪裡?有沒有受苦?

一時間她就對這仙門中發生的詭異事件不感興趣了,心中只有對鶴青的牽掛。

“師父,二師兄在玄宗這麼多年,他的為人難道你還信不過嗎?”

樊曉澄孩童心性,一片赤誠,他不明白向來通理曉義的師父為何如此有失偏頗,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委屈:“師父以前不是這樣的,師父以前最疼愛二師兄了,難道是因為師孃的事…”

“住口!”萬錦年終於爆發,勃然大怒:“不要在我面前提你師孃!”

“師父!”樊曉澄固執地繼續說道:“我早就說過,那不是二師兄的錯,為什麼您就是不信呢?!”

萬錦年抄起戒尺劈頭蓋臉打將下來:“我讓你不要說了!我讓你不要說了!”打得樊曉澄只能抱頭蜷縮在地上,衣服上透出道道血印,手腳都破了皮。

躲著的小童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勸解:“師父,師父,打得夠了,再打下去,樊師兄會被打死的…”

萬錦年氣紅了眼,等回過神來,樊曉澄已是奄奄一息,他自覺失儀,扔了手中戒尺,揮手道:“將他帶回房內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放他出去!”

“是。”小童只怕萬錦年還要罰他們的小師兄,忙不迭將樊曉澄抗走了。

鶴青從小在玄宗長大,這出了事,不但同門師兄弟無人替他出頭,連他的師父都不相信他,反是他的這個年輕師弟,對他倒是極為忠誠。

這麼看來,這件事還是得著落在樊曉澄身上。

夜漓正要跟上去,轉而又想她現在這個樣子,樊曉澄連看都看不見她,怎麼問話?不如先還了魂,就悄悄隨他們來到樊曉澄的住處,記下路,然後施了個回魂咒,想著等魂魄歸體再來找他。

一陣頭暈目眩後,夜漓微微睜開眼睛,意外得發現自己並不在剛剛藏匿肉身的那個樹叢中了,而是躺在一張床上。

壞了!莫不是有人發現她了?

夜漓猜得沒錯,她離開後沒多久,就有玄宗門人在叢中發現她的那具肉身,帶回來給萬錦年看。

這具軀體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沒有任何活著的反應,但身上卻不冷也不僵,眼神也未渙散,像是死了,又像是活著,奇得很,玄宗幾個議事長老圍在一起議論紛紛,不明白其中緣由。

“是她…”萬錦年在宗門門口見過夜漓,一眼就將她認了出來:“哼,我之前見到她就覺得她行為古怪,不似常人,果然有古怪。”

此時夜漓已經甦醒,萬錦年這句話恰好落在她耳朵裡,她想,這會兒若是忽然醒過來,可真是不好解釋,還是不要給自己惹麻煩了,不如索性繼續躺著,閉眼裝死得了。

裝死最壞的結果是什麼?不過就是被當成真的死了,拿去埋了而已,反正她也不怕。

一長老問:“宗主,這…要如何處置?”

萬錦年想了想,說道:“先將她押入地牢關押,等查清她是怎麼潛進來的,有什麼目的再做商議,若真是什麼妖邪,就關進鎖妖塔,反正不管她到底是個什麼,請幾位長老先以結界將其困住,再行發落。”

玄宗幾位長老面面相覷,心裡都覺得對付眼前這不知是死是活的東西,還要一本正經設咒關押,有些可笑,但宗主發話,也就領命去了。

夜漓暗自不屑,開玩笑,凡間什麼符咒能將她困住?

又想好漢不吃眼前虧,與其冒著身份被識破的風險,和這群食古不化的老東西正面對抗,不如等會兒破了他們什麼狗屁陣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逃走。

若是被這群修仙老道纏上,少不得會耽誤她追查鶴青之事的功夫,現下她可沒功夫與這些人周旋。

等玄宗的人發現送進來的“屍體”憑空消失不見了,還不把他們活活嚇死。

這麼樂呵呵地一想,就繼續一動不動地躺著,一顛一顛地被人抬著走。

只聽有人說道:“回稟長老,符陣均已布好。”

夜漓被丟在冷冰冰的地上,不遠處傳來鎖門聲。

另一人回答:“那我們走吧,去向宗主覆命。”

夜漓這才睜開眼睛,周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她站起來摸索了一陣,忽然感到指尖傳來一股酥麻感,原來是觸碰到了牢門,夜漓捻了捻手指,發現是最普通不過的辟邪符,江湖上最不入流的術師都會畫,沿街叫賣三文錢十張的那種。

夜漓不禁嗤之以鼻,她這是被小瞧了呀,居然用這種低等符咒就想困住她。

她後退幾步,站遠一些,抬起手,一條銀灰色的鎖鏈從她的袖射出,伴隨著魂力激盪,直朝牢門而去。

“哐哐”兩聲之後,鎖鏈不但沒有衝破牢籠,竟然還被擋了回來!

這不可能…夜漓握著鎖鏈,不可置信地甩了甩。

什麼辟邪符這麼厲害,連洛梓弈賜的魂器都能給擋回來,難不成是太上老君、九天玄女所繪?

這時,夜漓的眼睛已能適應地牢中昏暗的環境了,她走到牢門邊上伸手試探了一下,才發現這符陣不簡單。

好傢伙!原來牢門上不止有辟邪符,同時還布了驅鬼咒,伏妖陣。

萬錦年當真小心得很,因為不知道她的本體,“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所以乾脆一股腦都用上了。

關鍵這三個符咒陣法,分開使用都極其稀鬆平常,和在一起就難辦了,破驅鬼咒的術法與伏妖陣相生,破伏妖陣的術法又與破辟邪符的相剋,無法同時發力破解。

玄宗不愧為百年仙門,這手段,斷不是好相與的。

夜漓一籌莫展,想著,這牢門看上去也不是很牢固,要不乾脆用蠻力吧,但只是觸碰到,就會被彈回來,試了幾次,手掌都差點被震碎了,無法,只得暫時放棄,另覓他法。

她越焦急越是想不到辦法,牢房在地下,光照不進來,不知時辰,估摸著苦思冥想,饒牢房轉圈,轉了足有大半夜,忽而靈光一現,想到一個主意。

雖然她的肉身出不去,但她可以託夢啊!

鬼魂託夢並不少見,用來嚇人也好,寄託哀思也罷,託夢是冥界亡靈最常用的魂術之一。

只是託夢給誰呢…思來想去,也只有樊曉澄可能會幫她了。

這孩子傻乎乎的,又如此敬重鶴青,只要夜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不定能說動他。

雖說託夢這事兒於鬼魂來說稀鬆平常,但也要時機合適才行,說白了託夢託夢,其一就是要被託夢者睡著了才行,如果對方醒著,她是無法進入其意識內的。

其二,夢境一般不能憑空編造,一定是託夢的雙方共有的記憶,所以一般故去的親朋好友給自己託夢的情況會比較多,因為編織夢境,是很耗費魂力的,夢境越真實可信,需要消耗的魂力就越多,但若是曾經發生過的回憶,片段或者場景,那造夢就會變得容易很多。

夜漓在進入樊曉澄的夢境前有頗多顧慮,主要是和樊曉澄大街上剛認識的,自然不算相熟,除了酒肆中那段不太愉快的相遇之外,並未共歷過太多事。

這就很難了,除非天上的神仙,或者冥界中段位很高,魂力多到沒處用的“大鬼”,比如羅剎鬼、夜叉鬼這類的,才有能力憑空編織一個夢境出來,夜漓剛受封不久,魂力遠遠不及。

夜漓試了三次,前兩次,都直接被樊曉澄的神識擋了回來,第三次就很順利的進到他的夢境中了,想來應該是因為他受了傷,又被關禁閉,整日無事,睡得多的緣故。

而且另她沒想到的是,一進樊曉澄的夢境,夢中的場景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看來還沒等夜漓編織夢境,就先被樊曉澄拉入自己的意識中了。

這倒是稀奇,如果樊曉澄不是一個天賦異稟的高人,就是這段記憶在他心裡埋得太深,已成心魔,如同夢魘一般纏著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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