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他與蕭紅袖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倉促。
短暫。
半個夜晚的時間莫說是修行者,便是對一個凡人而言,不也是匆匆一隙,忽然而已?
但王應墨好似看見了她的一生。
二十歲風華正茂,便遭遇師門被滅的驚天變故。
藏入密室又被鬼胎侵蝕,這一侵蝕便是十二年暗無天日的爭鬥。
師弟背叛。
自行了斷。
僥倖存活也是時日無多。
即便是在他最後的,僅存的時光裡,她也願意蟄伏,只為了直面師門敗類,直面截月山叛徒。
王應墨對那座山門暮然間升起敬仰之情。
存世時保境安民,行俠仗義,覆滅後仇恨自消。
是什麼樣的理念在支撐他們?
截月山山主又是什麼樣的人物,能教出蕭紅袖這般弟子?
與這股敬仰之情同起的,還有對楚國的........牴觸。
日上三竿。
王應墨狀態已經好了許多。
身上諸多猙獰傷口雖然還未完全癒合,但此刻最要緊的是靈力的恢復。
他內視自身,此時的人身小天地內可以說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
得益於王應墨天資,和王之渙苦心積慮為他打下的堅實基礎,王應墨五脈原本極為寬廣,遠超同境修士,這也是他能夠在月湖鎮外兇險的圍殺中活下來的關鍵因素。
他強行接納遠超自身的力量,遠遠超過了身體的極限,其實很大程度上來說,正是此方天地消餌了其中絕大部分力量,說不得王應墨都要被撐死,若是讓王之渙知曉他的莽撞行為,王之渙再慈父也得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雖然從中獲得了遠超修為的戰力,但後果顯而易見。
此時五脈嚴重萎縮,丹田靈海更是千瘡百孔。
神靈玉或許在王家那樣的頂級家族中不算什麼,但在諸多散修眼中卻是至寶中的至寶,其價值最大之處體現於其無與倫比的實用性。
在神靈玉的幫助下他體內靈力雖然說不上充沛,但也是行動無虞了。
世間頂級功法向來都具備修行、攻伐、療傷等諸多手段,不過是各有所長。
如南陽州藥王一脈神農經,專長於療傷,不但自身生命力極強,神農經還可為他人療傷,再輔以藥王都種種奇妙丹藥,活人無數,即便再整個五州也是地位超然,少有人會去主動招惹他們,即便是各方大勢力也多願意給其幾分薄面,畢竟求丹問藥,天下又有何處能與藥王都相提並論?
再如神都那位的殺生經,路數極端,殺力冠絕天下。
而王家東帝經,以其包容性而出名,可那囊括百家之長,但也更加依賴修士自身所長,可以說下限很低,上限則堪稱無限。
故而東帝經療傷之功效也向來出色。
王應墨體內靈力猶如涓涓細流,漫過他的每一寸經脈,全力修復著他的傷勢。
此時他能發揮出的戰力不足五成。
可謂衰弱之至,即便趙元啟已經離開,對他而言形勢依舊不樂觀。
失去了那近乎靈胎境的實力此時他也失去了飛行的能力,加之之前心急如焚,一心趕路,此刻對自己的方位也並不清楚。
王應墨只能寄希望於梁眾山會派人出來查探,而最有可能來的便是比方了,畢竟此地依舊殘留著她的氣息,要找過來對她而言不是難事。
莫念紀依舊昏睡,落玉盤又化作巴掌大小落在她手中,小丫頭雖然昏迷,卻緊緊抓著落玉盤,像是在試圖抓住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王應墨此時也不知道他的情況。
但蕭紅袖既然那般說了想來應當並無大礙。
他依舊在抓緊時間恢復。
當下面臨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以楚國方面的做派放棄他們,並不是不合理的選擇。
若是那樣的話,王應墨便只能依靠自己了。
“看到了麼?這就是楚國,你不過是他們隨時可以丟掉的棄子。”冰冷的聲音突然出現。
王應墨瞳孔驟縮。
四道身影出現。
瓊玉單手負後,面容普通,卻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與王應墨說過一句話的黑袍男子即便是在燦爛的陽光下依舊給大地帶來一屢黑暗,而他藏身黑暗中,沉默不語。
斗笠肩扛竹竿,姿態隨意,那頂斗笠依舊,但能看到斗笠邊緣和衣角處都有些焦黑,想來是華陽留下的。
董葉身姿瀟灑,貴氣自生,確實是一個極具魅力的男子,此刻他笑盈盈的看著王應墨,眼中甚至還有不加掩飾的善意。
瓊玉!
對於這個用老大的名字當作組織的名字的組織,王應墨實在 沒有什麼好感。
但有沒有好感並不能影響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以一己之力擊殺瓊玉七照中的後三位,還能有善?
這幾人的實力他看在眼裡,哪個不是一隻手就能捏死他的存在?
王應墨卻沒有懼意。
他不太喜歡抬著頭跟人說話話,於是站起身後反問道:“那也比什麼臭魚爛蝦都收的你們好吧?”
斗笠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張滿是胡茬的大叔臉,有些詫異。
這小子搞不清情況?這麼囂張?
黑袍男子依舊默不作聲,董葉則是笑意更濃,好像絲毫沒有被王應墨對瓊玉的評價冒犯到。
瓊玉並沒有生氣,她那從始至終都冷冰冰的好像面癱一樣的普通的臉似乎也不會不會又有什麼表情。
她之時看著王應墨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解釋道:“臭魚爛蝦也有作用,可以餵狗,可以當肥料,我們瓊玉雖然家大業大,但也不喜歡浪費。”
她停頓了一下,又道:“你不喜歡的話,不是也把他們殺掉了嗎?”
斗笠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看著瓊玉:“老大,你......你.......”
稍遠處的黑袍男子也是無法淡定,劇烈咳嗽起來。
董葉則是滿臉不高興大呼小叫道:“大姐你什麼意思?為什麼我就不能殺?他就可以殺?他還沒答應加入我們呢,你就開始偏心?!!!”
瓊玉實在不像是願意給別人解釋什麼的樣子,所以對於她的回答,王應墨有些愣神,知道董葉說完他菜意識到,瓊玉是想拉他入夥。
這顯然不會是是他的選擇,他能拒絕趙元啟,又豈會接受瓊玉?
他說:“這不是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
瓊玉雖然少見的向他解釋了一番,皆表明了並不介意他殺死仇良尋燕三人的行為,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是一個有耐心很寬容的人。
“你殺死了他們總要賠償我一點什麼,一般來說都是以命抵命,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只能去死了。”瓊玉冷漠的看著他,等待他的選擇。
王應墨挪了挪腳步,擋在莫念紀身前。
這是第幾次了,王應墨都快記不清了,來到此界才多久,他已經面臨了這麼多次生死了,這就是外面的世界麼?
王應墨此時心裡竟然是這樣的念頭。
他看著瓊玉,平靜道:“如果我真的很怕死的話,我都不會出現在這裡。”
是的,上截月山是他的選擇,追趙元啟也是他的選擇。
這一次次面對生死的過程中,他好像總是選擇了錯誤的答案。
明明他只是一朵剛剛暴露在狂風暴雨中的溫室裡的花,但卻莫名的有著超乎人想象的勇氣,這勇氣甚至於驅使他一次次向死而行。
“你應該怕死。”瓊玉說道。
“應該很怕。”她再次強調。
王應墨也思索了一下:“我糾正一下,我確實怕死,怕得要死,但是有更重要的事,所以就不那麼怕了。”
兩個人在這個古怪的問題上並沒有作更多的糾纏。
瓊玉眼中有霜花漸起。
王應墨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她的對手,但還是竭盡全力激發大衍道身,凝出衍道真劍。
瓊玉並沒有動手,儘管對他而言殺掉王應墨輕輕鬆鬆。
她笑了一下,好似冰川融化,明明那麼普通的臉好像一瞬間又絕美無比。
“你加入我,我可以排除掉趙元啟。”她說
他們果然想吸納趙元啟,只是趙元啟那樣的性子豈會屈居人下?
王應墨心裡想著,卻還是搖了搖頭。
瓊玉並沒有什麼諸如意外或者失望的表情。
“我不殺你。”留下短短四個字,她轉身直接離開。
斗笠下巴已經快要掉到地上了,兩隻眼睛蹬的滾圓,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他就那麼目瞪口呆的轉身,麻木的跟著瓊玉離開,隨著他們一起的還有那個黑袍男子,之時他沒走幾步就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董葉同樣一眼驚奇,卻沒有著急離開。
“我從沒見過大姐笑過。”他走到王應墨身前,嘖嘖稱奇。
“莫兄弟好生厲害。”
王應墨一直對此人好奇,從李雲商反應和種種跡象來看,此人應當就是拐走阮之懿的散修,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一開始就算計好的。
他直接問道:“你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好的?怎麼知道阮家小姐一定會坐這條船?你們很早就知道鬼侍會在這條船上?”幾個問題問出王應墨也覺得不對,時間跨度太長,鬼侍之所以東去京城應當與最近邊境局勢有關,而董葉勾搭上阮之懿是跟早之前。那麼就是巧合了?
董葉搖了搖頭:“我與之懿是真心相愛,那日我在京城對她一見傾心,原本確實是想帶她遠走高飛,到了滄州才接到大姐的命令,她是有身份的人,回京城自然會坐破甲。”
“這樣一來,她不就成了你們瓊玉的內奸了?”
董葉再次搖了搖頭:“只有這樣才會讓京城那些大人物認為我接近她是有目的的,以阮家的權勢,自然可以讓她只定一個被奸人矇蔽之罪,不至於是我瓊玉的內......”他眼神古怪看了王應墨一眼,開口道:“內應。”
“哦。”王應墨哦了一聲。
董葉看著他,他也看著董葉。
大眼瞪小眼。
董葉憋不住了。
“你沒有什麼想問的?”
王應墨奇怪道:“問什麼?”
董葉受傷道:“你對我們組織不好奇麼?”
“我不是拒絕她了麼?”
董葉一窒,只得道:“我們組織沒有你想的那麼不堪,仇良那幾個早晚我也會清理門戶,之時我大姐不喜歡浪費加上他們還有些用罷了。”
王應墨斜著眼睛看著他道:“清理門戶,說明門戶髒了,而且你說的是你會,所以他們不會?”
饒是董葉的氣度也有些忍不住。
好半晌才道:“你總這麼說話,容易捱揍。”
王應墨還是斜著眼:“你沒看趙元啟就這麼想殺我?就是被我氣的。”
董葉冷哼一聲,卻不再作答,他看了看楚河的方向而後迅速離開。
王應墨若後所感,也向哪個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畢方那優美的身姿。
華陽化作人形落到王應墨身旁。
她猶豫了一下才道:“沒事吧。”
王應墨扯了扯嘴角:“死不了。”
對於華陽的選擇他當然是理解的,況且華陽贈與他的畢方真炎也確實幫了很大的忙,算了承了情,不過也就是理解罷了。
對這個有可能的老鄉,終究有了些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