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聲腳步微頓,肩膀聳了下來,磁性的嗓音低緩,尾音夾雜著一聲輕嘆。

“這一日的時間還不到,姑娘就要逼我離開?”

王寶釧斜倚在榻上,錦鯉紗的裙襬散開如牡丹花瓣舒展開,單手支著下顎,微垂眼眸。

“怎麼?你還賴上我這兒不成?當侍衛當上癮了?”

以他能從黑衣殺手中殺出重圍的能耐,當一個高麗細作實在屈才,他的志向必然不是一個小小花匠。

她小小的閣樓可裝不下一尊大佛。

“既然姑娘要我走,那我必然不會忤逆姑娘。”

李寒聲挺直脊背,放下錘子榔頭等工具,利落轉身,衣袍發出破空之聲。

王寶釧睫毛輕顫,意外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眼,她的視線落在腰上的流蘇,瑩白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

心湖漣漪四起。

她喜花,自是喜歡在花團錦簇的院子中過活,沒想到一個李寒聲就能看穿她的喜好與心思。

即便只掃了一眼,她還是認出來花圃之中分別栽種了春夏秋冬四季之花。

如此一來,不論是什麼季節,她這花園之中必然落英繽紛、絢麗多彩。

在他即將要跨出門檻之時,猛烈的咳嗽起來,咳得如山的身軀都蜷縮了起來。

王寶釧猛地抬眸,丟下流蘇,急急走向他。

正準備抬手詢問,不料他整個身子轟然倒下,她下意識伸手扶住,可惜不敵他的重量,兩人齊齊倒在軟塌上。

她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辦法將他這副高大的身軀移開,面色緋紅,氣都不勻。

“小蓮,來看看他怎麼樣了。”

突然暈倒?難道是舊傷還未好?既然舊傷未好,哪兒有那麼多的力氣和精力去處理花園?

“血!姑娘,他的身上突然流了好多血。”

小蓮本是要上前幫忙的,可走到一半看到他衣襟上暈開的血跡,她腦子暈乎乎的,自然停住腳步。

她哪兒見過一個人能流這麼多血?

李寒聲的頭埋在她的頸窩處,王寶釧微微掀開他的身子看了一眼,發現他緊閉雙眼,雙唇血色盡失,看著就是重傷未愈的模樣。

“沒事,我來吧。”

小蓮臉上浮現出驚詫,即便心裡害怕,還是往前走了兩步,手忙腳亂。

姑娘都不怕,她一個小丫鬟有什麼好怕的?

不過這一段時間姑娘變了好多,記得以前姑娘瞧見一點兒血便受不了,如今竟然面對一個人重傷眉頭都不眨一下。

姑娘不愧是姑娘,就是厲害得很。

作為姑娘的丫鬟,她也不能太差才是。

王寶釧雙手繞過他的腰肢,輕輕撫過,指尖已經溼儒一片,她避開傷口的位置,將他輕輕放置在錦被上。

要是把他受傷的身子放在地上,那可會寒氣入體,加重傷勢的嚴重程度。

嚴重的,小命不保,可能活不過今夜。

而李寒聲靠著僅存的些許理智,沒有直接靠在錦被上,而是努力翻身,想要直接躺在金絲楠木的地上。

王寶釧按住他的肩膀,冷哼一聲,“都已經這個時候了,還在逞強?”

逞強也要分時候吧?都已經重傷未愈,還要繼續逞強?

“姑娘的錦被價值千金,不能被我的血弄髒了。”

李寒聲雖貴為王爺,但常年守在的是塞外那種苦寒之地,也沒有錦衣玉食的過。

他對自己自然是一切從簡。

而王寶釧不一樣,她就像是被貴人捧在掌心裡嬌養出來的一朵牡丹。

從頭髮絲到腳趾頭都是精雕細琢的。

若是心愛她的男人,自然不忍讓她受半分委屈,會將這世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的面前來討她的歡心。

西苑的閣樓上,用的每一樣東西沒有不精美的。

就連錦被上面都繡了金絲。

李寒聲是怕自己的血髒了她的東西。

王寶釧笑她多慮,反身去拿金瘡藥,囑咐他不要動。

“人可比錦被值錢多了,不就是一床被子麼?姑娘我有得是。”

李寒聲心一緊,還以為她那般愛財之人,定然是把銀子擺在最前面。

沒想到,在她的心目中,人命可比銀子重要多了,能救人,就不會在乎銀子。

王寶釧拿著金瘡藥猶豫片刻,索性直接上手扒下他的衣裳,扒衣裳這種事兒,必然是一回生二回熟。

她故意下手沒輕沒重,就是為了讓他能長點教訓。

“身上傷未好,那麼急著幹活做什麼?”

李寒聲眼中有一抹詫異,王寶釧的性子果然與京城的世家千金不同,她不拘泥於小節,對男女之事也不扭捏,他愈發的驚訝,不知是什麼樣的經歷竟然造就了她這與眾不同的性子。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怕姑娘不要我。”

李寒聲躺在錦被上,虛脫得彷彿下一刻便會嚥氣,但一雙眼還閃著倔強的亮色,而目光一直追隨著女子。

王寶釧上藥的動作一停,心口像是被人擊了一下,又快速恢復如初。

“我可不吃這一套。”

王寶釧輕笑,什麼男女之情她從來不會放在眼裡,她在乎的向來是能掌握在手中的有多少。

“可姑娘救了我。”

李寒聲輕抿薄唇,顯然不信她所說的那些,一雙狹長鳳眼猶如永夜一般望不到底。

“救你又如何?”王寶釧打斷他的話,瑩白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精緻的白皮狐狸毛圍了脖頸一圈,襯得她的小臉精緻嫵媚。

“你若是礙著我的事兒,殺你也不過頭點地。”

她上輩子已經犯了一次糊塗,這輩子怎麼可能重蹈覆轍?

她誓必要讓薛平貴等人,這輩子血債血償,自然不會被風花雪月給迷了眼,誤了她的事。

“姑娘要忙什麼大事?殺人?我很在行。”

李寒聲喉結滾動,他盼著能長久的留在王寶釧的身邊,即便能多一天他也樂意。

王寶釧緩緩笑了,“哪兒報恩是幫人殺人的?你傷好了必須走。”

她不是沒有動過要殺薛平貴的心思,可上輩子她被折磨了十八年,就這麼殺了薛平貴,豈不是便宜他,讓他解脫?

至少也要讓薛平貴感受下什麼叫做眾叛親離求而不得,永失所愛。

李寒聲一直注視著她,見她的目光逐漸遊離,似乎是透過他看向另外一個人。

他不滿的悶哼一聲,將已經結痂的傷口按壓出血,委屈道:“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了。”

王寶釧回神,見傷口又滲出血來,她立馬扯過帕子按壓在傷口上。

“你!”

她懷疑李寒聲是故意的,但找不到證據,又無可奈何。

她正要開口,管家已拿了賬本來,他不敢隨便闖入三姑娘的廂房,便在門外恭敬的立著,等著王寶釧的傳喚。

“姑娘,您要的賬本小的已經送來,是否此刻過目?”

王寶釧起身,扯過簾子將李寒聲遮擋住,勒令他不能出聲。

“放下就好。”

王寶釧接過賬本之時還不忘打賞了他銀兩,“確定全都送來了?”

掌櫃笑得喜笑顏開,又從懷中掏出兩本小的,“姑娘,這樣才是齊全的。畢竟二姑爺看得嚴,說是姑娘不過隨便看看,沒有必要全都送來。

要不就是平添姑娘的負擔,但小的覺得不是那麼回事,既是姑娘要的,自然不能馬虎。”

王寶釧心中一澀,是她把丞相府上下想得太過於簡單。

誤以為拿出丞相府千金的身份,這些人便會聽她的。

但人心難測,陽奉陰違之人多如牛毛。

管家等人也是見風使舵之人,既不想得罪魏虎也不想惹她不高興,總是想著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將雙方都哄好。

看來,她想要救丞相府於水火之中沒那麼簡單。

“相府之中,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同尋常麼?”

“姑娘這麼問,小的一下子倒是想不起來,大概沒什麼地方有問題吧。”

管家笑呵呵的說著,顯然沒有把王寶釧的話放在心上。

三姑娘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天仙似的人物,從來不會過問相府之事。

此次突然問起來,也是因為好奇罷了,三分鐘熱度,管家隨便糊弄一下便是,何必將府中之事事無鉅細的全盤托出?

“下去吧。”

王寶釧深知從這些老油條的嘴裡問不出個所以然,那就從賬本里面查明事情的原委。

望著管家離開的背影,小蓮忿忿不平。

“管家顯然沒有將姑娘放在心上,更沒有將姑娘的要求放在心上。還搞陽奉陰違這一招。”

小蓮尋思著管家應該會把所有的賬目都拿來,可沒想到自己還藏了一手,要不是姑娘給了打賞,他是不會把那兩本小的交出來。

“家裡上下聽魏虎的已經十年之久,他在相府之中的地位沒有那麼容易撼動。”

想必,相府之中已然全部都換成了魏虎的親信。

“那這相府到底是姓魏還是姓王?他們竟然連姑娘的話都不聽,是要在這相府反了天去不成?”

小蓮氣鼓鼓的叉腰,那可不行!姑娘就不能受這委屈。

“姑娘若是將此事與相爺說呢?”

小蓮覺察出來姑娘對魏虎有戒心,這才要查賬,既然已經發現二姑爺不是好鳥,自然是要將他從相府剔除出去,免得到時候禍害到姑娘身上。

相爺素來寵愛姑娘,姑娘說的話,相爺定然會聽。

“爹爹只會覺得是我胡鬧。再說,二姐與魏虎兩人恩愛不疑,我若是在這個時候多嘴,二姐不得恨死我?”

王寶釧可不想再讓自己成為相府的眾矢之的。

小蓮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那……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麼?”

“辦法就在這賬本里。”

王寶釧得知魏虎來日必然造反,若是讓魏虎繼續在相府,定然會繼續遊說爹爹造反。

到時候又是滅門慘案。

相府之中血流成河,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王寶釧下定決心似的落座,魏虎必須滾出相府,不能連累相府中的任何一個人。

他要找死,也得滾出相府再找死。

小蓮撓了撓頭,她看不懂賬本,自然不懂姑娘的深意,可她會磨墨。

她手腳麻利的研磨,又鋪好宣紙。

王寶釧安靜清點賬目,幽靜的室內只有筆尖與紙張接觸,與玉製的算盤珠子相撞之聲。

而李寒聲一把掀開簾子,無奈的為自己上藥,他出神的想著剛才聽到的話。

王三姑娘竟然要查自己的二姐夫?

李寒聲手中攥著潔白如雪的帕子,心道:朝廷貪墨一案,不知有沒有魏虎的手筆。

入夜,李寒聲睡著,是被食物的香氣給勾醒的。

他偏頭一看,王寶釧依舊在算賬,手邊積累了不少廢紙,她單手點著額角,眉眼低垂。

多年來相府的賬目累積得不少,她看了整整一天,只看了其中一部分。

可令她心煩的是,初步看完,找不到一絲破綻。

開銷的確是大了一點,但沒有特別大的出入,那麼問題在哪兒?還是說,魏虎對相府依舊一片忠心,一點兒異樣的想法都沒有?

可她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

小蓮雀躍的將美味的食材擺放在桌上,低聲催促道:“姑娘,飯菜已經好了,先吃點,賬目可以等明日再看。”

“嗯,你們先吃。”

王寶釧此刻沒有心情吃,她只想儘快找到魏虎的漏洞。

像魏虎這般狼子野心之人,怎麼可能不對相府之中的銀兩動手腳?

他把賬目未免做得太過於乾淨了些。

“那可不行,姑娘近來忙碌得瘦削不少,怎麼能不吃?”

小蓮擔心王寶釧的身子,見不得她為了查賬連飯都忘了吃。

“不急於一時,你要是餓了,你們先吃。”

王寶釧不想因自己一人,讓屋裡兩人跟著她一起捱餓。

他偏頭看了一眼李寒聲,示意他還病著,是要吃好,要不然倒是浪費那金貴的金瘡藥。

小蓮將飯菜蓋好,打算與姑娘一起餓肚子,同時,她也不想招呼李寒聲吃飯。

“姑娘都還未吃飯,你這個侍衛也先等著。”

李寒聲不置可否,掀被起身,走到王寶釧身後,趁其不注意,直接將她抱起。

王寶釧低呼一聲,根本料不到他有如此舉動。

她想從對方的懷中跳下,又怕自己的反抗導致他傷口的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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