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逢大災之年,四處缺醫少藥,南凌延月便當機立斷,讓一行人快馬加鞭回了知水縣,在簡單處理了傷口之後,又趕回了黔州的住處——也就是那位隗大人的別院。

他猜的倒是沒錯,隗之儉的別院中,數之不盡的珍貴藥材,頓時令一籌莫展的軍醫擼起袖管幹勁十足,一時清冷的院落又熱鬧起來,只一人的屋中伴著微弱的燭火,謐然無聲。

早在探明幾人行蹤後,南凌延月便讓瞿巖及時趕了回來,連夜將人扣下,現在正在屋子裡關著,並派了重兵把守,連只蒼蠅都沒能飛進去。

幾日的奔波勞累,個個回來皆是塵埃滿袂,南凌延月也顧不得梳洗,接下瞿巖呈上來的文書看了一眼,久久不展的眉頭終是鬆開了些許,揉了揉脹痛的額角,嘆道:“其餘各地皆好,唯有此處如淤泥深潭,看來此次須得連根拔除,方可恢復澄澈。”

瞿巖眉間一跳,猶豫了許久,才道:“陛下那邊……怕是難……”

隗之儉並不是什麼動不得的人物,但他背後有長寧侯,若是要動此人,恐怕連宮中的皇后都不能獨善其身。或許,回去這一路應比之前更加兇險,如此看來,這位隗大人的命便不一定保得住。

他思索片刻,神色凝重道:“你先隨我去見見那位黔州司吏。”

瞿巖略微詫異:“屬下以為殿下會先行審問隗之儉。”

南凌延月輕輕搖頭:“隗之儉只傻三分,他知曉若不開口,便多的是人保他,因此就算是說,必定不會是真話。而他的那位司吏,則有七分聰慧,他既能在廉潔奉公的前任黔州牧身邊為官多年,頗得賞識,又能遊刃於隗之儉身側,此人應很識時務才是。”

塗子平雖只有四十左右的年紀,但頂著膚黃面臘的一張臉,相比隗之儉臃碩的身型顯得行立骨峭,比之滄桑許多,但那雙眼睛,透著一股謀算在心的城府。據查探,此人也是黔州人,十歲時父親去世,因家中貧困,便早早去了書齋當灶徒,因其過人的天賦被書齋的先生養在身邊悉心教導,書齋先生故去後便沒了蹤跡,待再次歸故時,已成了黔州的司吏。

這樣一個人,本有一身才華在心,按常理推測,他該應試去淮洛為官才對,卻為何一番歷練之後選擇留在了黔州做了一個小小司吏?

自入了這黔州,南凌延月便有許多事想不通,隗之儉那邊不用問也能猜到,必定是些不盡不實的話,他也懶得聽。而這位跟隨兩任黔州牧的司吏定然知曉許多,只要他肯開口,隗之儉審與不審,便不再重要,他手中已有師雪妍給的那兩頁宿陽郡守的親筆書信,物證便坐實了,現只需人證,便能將黔州這群害蟲徹底滅了,至於淮洛那位,雖不能摘得乾淨,卻也能給皇帝示意警戒,此人危害的不止百姓,更有民生安穩,是以大患,不可小懲。

南凌延月並沒有讓人為難塗子平,相較在椅子上五花大綁的隗之儉,塗子平還能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著實待遇不錯。他倒也平靜,面色沒有絲毫的慌亂,甚至看起書來,口中不時念念有詞,令南凌延月有些意外。

“看來殿下有話想與某說。”

塗子平早便望見了有人進來了,只是靜靜地站著,竟是一句話未說,他便先行了禮,恭恭敬敬地立在一側,先開了口。

南凌延月示意他坐下說話,塗子平想先為其上一杯茶,卻被瞿巖用手擋住,他拍了拍瞿巖的肩膀,讓其退下後,接過了那杯茶。

“殿下不怕我下毒?”

“你不怕本王下毒,本王自是不怕。”

塗子平淡然一笑:“殿下坦蕩,定然做不出此事,想來殿下有許多事想問某,某定當知無不言。”

南凌延月道:“你倒爽快。”

塗子平再為自己斟了一杯茶,輕抿一口才道:“殿下一路風塵卻未見隗大人,先來見了某,某大膽猜測,定是殿下認為從隗大人口中問不出什麼,才來問某。”

他未置可否,少刻淡笑道:“既然你已猜到,那便說些本王想聽的。”

塗子平道:“隗大人戕害官員百姓,某認為,此案就算無某這個人證,它也翻不了,且今日殿下是想與某說些別的。但某斗膽一問,隗大人身為長寧侯遠方之親,而長寧侯貴為國舅,其妹乃當今皇后,是以無人敢動其分毫,想來若不是此次有殿下前來坐鎮,那位御庭司的掌使大人早已死了不下百次。殿下既已知其背後勢力,可還願將此案坐實,就算牽連長寧侯,引得陛下震怒,也在所不惜?”

南凌延月眸色一沉,皺眉道:“若是不願,何必再來問你,直接押解他回淮洛定罪便罷。”

“殿下如此說,某便能全然明白,殿下要的不是能將隗大人此案坐實的證據,而是能將長寧侯牽扯其中的證據。”他眸中閃過一絲精奕:“某可猜對?”

南凌延月靜望於他,片刻之後,起身朝他走了過來,兩人對視良久,他才方道:“本王想知道的事情有三件,其一,黔州的庫糧去了何處。”

塗子平道:“隗之儉自來了黔州為官,便對此地豐足的糧草打起了主意,不過短短三年,十郡九空,宿陽郡雖易受災,但無災之年卻能相較往年多收糧數倍,故而還算豐足,他心術不正,竟然想出了倒賣一半糧草去朔州的主意,而另一半被他藏在磨山修築的別院中,如此,黔州便沒了餘糧,百姓手中米糧不多,又以高價求糧,他便放出餘糧讓百姓來買,這一來二去,他自是賺足了錢財,百姓雖不至於餓死,日子卻是越來越難過,如無災害還算能餬口,可一旦遇上災禍,便餓殍遍野,死傷不計!”

察覺到南凌延月驟然降溫的目光,縱使塗子平七竅玲瓏之心,知道這位淮安王的脾性,也摸不準此時的他會不會在一怒之下殺了他。

好在南凌延月片刻之後便再開口道:“其二,你可有長寧侯參與其中的證據?”

塗子平略微皺眉,回道:“留在磨山別院中的庫糧折了銀錢之後並未流轉出黔州,故而某猜測,流入長寧侯府邸的是另一半的庫糧,某也曾私下探查過,朔州的州牧王修遠表面看來與長寧侯並無來往,但每年都會走一批豐棗入淮洛,要知豐棗是景州特產,淮洛的那位‘貴人’為何放著更近的景州豐棗不要,定要耗費財力人力偏要這朔州的豐棗?”

一直靜立不動的南凌延月忽地轉身,雙眉一動,接道:“也就是說,你沒有證據,只是猜測?”

塗子平斂衽一禮,不再言語。

南凌延月知道他心思不淺,不會那麼容易交代,便只能先將他帶回淮洛。

“那第三個問題……”

“這第三個問題,不如我幫殿下問吧!”

門外忽然傳來人聲,只聽“咯吱”一聲,門被瞿巖從外面開啟,他皺眉行禮,為難道:“此人說他是知水縣的佐令袁大人,定要求見殿下。”

南凌延月微微點了點頭,瞿巖便兀自退下。

屋內乍然多了一人,氣氛變了不少。反應最大的應是塗子平,只見他身軀驀然一震,瞪大了雙眼,結舌道:“你 ……”

“我沒死,讓塗司吏失望了吧?”袁黎大拽拽地抱著雙手倚靠在木門上,笑望著他吃驚地模樣,道:“我早就告訴你了,我是屬貓的,有九條命,你怎得就不信呢?”

塗子平目色陡然一冷,齒尖狠狠摩擦:“袁——黎!你居然還沒死!”

“當然沒有。”袁黎嘿嘿一笑,道:“否則我怎能來問你這第三個問題。”他望了一眼南凌延月,卻未曾瞧見他驚訝的模樣,也不再賣關子,直接開口道:“你說若是你娘知道你為了榮華富貴坑害家鄉百姓,會不會立時坐馬車回來掐死你?”他見塗子平面色陰鷙,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剮了一般,愈發笑得沒有邊際,還不停追問:“塗司吏你倒是說話啊!”

塗子平依舊冷眼看著他,不聲不語。

袁黎也不客氣,看向南凌延月道:“殿下,此人的真實身份乃是長寧侯的門下客,隗之儉所為的惡毒之事,十之有八是這位塗司吏出謀劃策。”

南凌延月確實有些意外,但他也從未全然信任此人,故而面上並未有太多表情,只是靜靜立於一側,眉頭深鎖,未露隻言片語。

塗子平見南凌延月目光變冷,似是信了袁黎的話,便忍不住急道:“殿下!袁黎此人覬覦某才華,一直伺機攀咬汙衊某!隗之儉的所作所為某雖有心阻止,可某小小司吏,實在是無能為力啊!某布衣出生,只想與家中八十老母相依為命..........”

“若我猜的不錯,此時你定是想告訴殿下,你無攀權奪利之心,只是八十老母被長寧侯緊緊捏在手裡,才讓你不得不從外面趕回來替他賣命?我看不盡然,你怕是聽了長寧侯說了不少什麼‘多少流雲齋的才子都無法跟你比肩’之類的話才決定替他賣命的吧?自以為他多麼看中你,你自己呢,沉浸在自以為的才華橫溢、孝感天地之中,認為自己驚世之才,其實你蠢的很,拿自己八十的老母當說辭,我看你恨不得去舔長寧侯的鞋底子,你上不忠於國,下不孝於母,實非於人,而為走獸爾!”

塗子平再冷靜也被袁黎這番話激得失去了理智,神色狠戾地向他飛撲了過去,被南凌延月抓住雙手一扭胳膊擒住了,卻還在不停掙扎,口中大吼道:“你懂什麼!長寧侯手握我母親與我族人性命!我能與之對抗?你孑然一身有何可懼,可我呢!”

“三月前的那封書信,我不是託人給你了麼?”

塗子平猛然怔住,像是明白了什麼,雙目失神地喃喃道:“那封書信是你偽造的?為何你會知道我母親的事?”

袁黎道:“我給過你機會,張大人也給過,你母親他自小便認識,偶然得知噩耗,便想託人傳話給你,誰知你得了真相後,反而不思悔改,繼續為長寧侯賣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斷了鹹山官道的主意是誰出的,所以我才說你不是人,怎得,臨了還想在殿下面前把自己摘乾淨了?你倒聰明,想用倒戈之計哄騙殿下將你帶回淮洛,再在陛下面前反咬殿下汙衊長寧侯。”

他一把抓住塗子平的衣領用力一扯,冷聲道:“塗子平,我說過的話你從未記住,我便再跟你說最後一遍,自以為聰明的人,往往是蠢死的。”

“你!——啊!”塗子平再次大叫著,想要抓住此刻面前人的臉,剝皮拆骨,吞食下腹,卻被南凌延月一個手刀敲暈了。

南凌延月看著地上躺著的人,眉頭冷蹙,對袁黎道:“你如此激他,是為了什麼?”

袁黎聳肩笑了笑,道:“我自是為了殿下好,若殿下相信了此人的話,將他帶到陛下面前反倒中了計,陛下自不會相信殿下汙衊良臣,必定以為此人狗急跳牆隨意攀咬,長寧侯便可高枕無憂,再不用怕此人的供詞。想來殿下比我更加了解長寧侯,此人心計無雙,比塗子平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殿下真想扳倒長寧侯,不如聽我一句勸,恕塗子平無罪,然後將他帶回淮洛放在王府之中,屆時以他為餌,長寧侯定會有所動作。”

兩人皆有短暫的沉默。

南凌延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相比塗子平,他忽覺眼前此人更加危險,但這雙澄澈的雙眸,又讓人感覺敏而不邪,卻讓他無論如何都喜歡不起來。

“本王何時說過要扳倒長寧侯?”

他忽然開口,讓袁黎忍不住輕聲失笑,但卻未曾反駁,轉而道:“或許是我猜錯了,請殿下恕我失言之罪,另,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殿下。”

“殿下是何時知曉我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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