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杯咖啡開始的談話進行了兩個小時。
王以檸開始如坐針氈,對面的外科醫生從普及人體學知識到講述腦科手術的各種細節。
“我說小胖同學,我們分別這麼多年,你能別一見面就跟我聊這麼血腥的手術畫面嗎?”
小胖原名何漠,是她的終極死黨,大學時期的好友,王以檸曾在第一天進校門就撞在他背上,當時瞅了他一眼,只覺一座大山佇立在她面前,擋去了刺眼的陽光,他整個人埋在陰影中,顯得凶神惡煞。
她立刻被他的氣勢嚇得向後退了一步,沒骨氣得連連道歉。
何漠一米九的身高,體重一百公斤,著實有些“壯碩”,但人不可貌相,小胖同學當時只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後二話不說將她的兩大包行李提到了寢室樓下,將她感動了一番。
後來兩人雖然不是一個系,卻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是她唯一的男閨蜜。
“我這不是想給你增加點靈感嗎?”
王以檸苦笑一聲:“我寫的不是恐怖小說,不需要這種靈感。”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晚上有家宴,不能遲到。她朝何漠晃了晃手機:“時間不早啦,晚上我·媽包了一桌,親戚朋友都在我可不敢遲到。”
何漠也起身:“快下雨了,我送你過去吧。”
王以檸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沉沉的烏雲壓下來,的確像是要下雨的樣子,何況免費的司機誰不喜歡?
王以檸點了點頭,跟在何漠的身後出了咖啡店的門。
可能是今天出門的時候沒看黃曆,她新買的八厘米高跟鞋不太順腳,下臺階的時候直接腳一扭摔了下去。
何漠無奈地將鬼哭狼嚎的王以檸拉去了他上班的醫院。尷尬的是,何漠身高太誇張,王以檸本來想讓他攙著自己去診室,誰知手一摟只能碰到腰。
沒辦法,她只能被公主抱,直接送去了骨科的住院部,在擠滿了人的電梯裡差點社死。
“你怎麼這麼重!”何漠力氣再大,抱了一路還是忍不住有些氣喘。
體重這個詞是每個女人都無法觸及的禁忌,但此時的王以檸已經被腳上的劇痛折磨得快要崩潰,自動忽略了何漠的抱怨。
“我們不是應該先去掛號嗎?”
何漠白了她一眼:“我的大小姐,要我抱著你去掛號再排兩個小時的隊我的手還能要嗎?”
何漠輕車熟路地進了醫生辦公室的門,將她重重地放在椅子上,朝角落裡頭也沒抬的男人吼了一嗓子:“東延,幫忙看個朋友。”
此時的辦公室只有皓東延一人,他的手在不停地敲擊鍵盤,依舊沒有抬頭,聲音冷冷淡淡:“這裡是住院部。”
“額……小胖……要不我們先下去掛號?”
何漠回頭衝坐在凳子上一臉尷尬的人埋怨道:“王以檸,你有多重你自己不知道嗎?要去掛號你自己去,我抱不動了!”說完氣呼呼地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東延,王以檸你也見過,以前小我們一屆的學妹,法醫系的系花。”
正在寫病歷的人手一頓,從鍵盤上收了回來,起身走了過來。
王以檸又被社死了一次,什麼系花?她算哪支花?當初法醫系總共就沒有幾個女生……
皓東延清俊的臉上挎著一副眼鏡,從眼神到細微的表情都顯得冷厲,一股不同於小胖身型壓迫的凌人氣勢隱隱透了出來。
王以檸一眼就認出了這位高她一屆,和小胖同一個班級的皓東延。這人可是A大醫學系的風雲人物,高才生,人聰明,長相也英俊,當時不知迷倒了多少學姐學妹。
只是這個人,太冷,每天話都沒幾句,朋友也只有那麼兩三個,王以檸有一次去唱K遇到了在旁邊包房狼嚎的小胖,過去和他們系的人喝了幾杯。
她記得皓東延當時靜靜地坐在角落,不唱歌也不喝酒,目光定在螢幕上,不知在想什麼。後來她每次跟他打招呼得到的都是不鹹不淡的回應,奈何小胖和他關係好,兩人走哪都在一路,她也不好裝作看不見。
沒想到如今兩人居然在一個醫院,別看皓東延一副“我和你不熟”的樣子,據小胖所言,他這個人是非常講義氣的。
雖然他的義氣裡面沒有她……
她忽然有種想走的衝動。
“鞋脫了。”皓東延拉了一根凳子坐在她的面前。
看來是不打算讓她先掛號了。
王以檸抿著嘴愣了十秒鐘才齜牙咧嘴地彎腰去扒拉後跟,一使勁就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流下眼淚來。這雙鞋本來剛剛合腳,這一腫完全脫不下來,她試了幾次都沒脫下來,只能轉頭將希望寄託於何漠身上。
這時何漠的電話剛好響了,他接起電話說了幾句便急急忙忙往外走:“東延,主任說今晚有手術,我要回去加個班,王以檸交給你了。”
小胖同學,你怎麼能把自己最好的朋友扔到這種冷血無情的人手中?!你的義氣在哪裡?!
王以檸用眼神洞穿了小胖的後背,然而無奈,她只能選擇繼續忍痛扒拉鞋後跟。
一雙修長的手驀地伸了過來,將她的腳放在他的腿上。王以檸看著自己黑色的高跟鞋放在沒有一絲汙垢的白大褂上,頓覺不好意思,想把腿收回來。
“我自己來……”
皓東延的眉頭皺了一下:“你最好別動。” 說完用手撐住鞋面,將她的腳解救了出來。
這一系列動作下來,王以檸已經痛得叫不出來了,只能默默淌著淚,看著自己腫成豬蹄的腳,恨不得大刀闊斧給剁了!
一了百了!
“啊!”王以檸突然一聲慘叫,質問面前正在按她腳的罪魁禍首:“你……你幹什麼?!”
“只是韌帶損傷,我給你開點藥回去休息一個月左右,儘量不要走動。”
王以檸有點尷尬,剛才還那麼大聲來著,人家醫生還能幹什麼?當然是給她驗傷……
“額……皓師兄……謝謝……”王以檸咬了咬唇,皓東延微微笑了笑,王以檸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東延。”另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待看到王以檸後愣了愣:“有病人嗎?”
“一個朋友。”皓東延起身脫了白大褂,露出白色襯衣和黑色的西裝褲:“我先送她回家。”
秦峰跟他共事多年,從來沒見過他送過哪位異性,立刻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於是乎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今晚我和小伍值班就行,你不用來了。”
皓東延將白大褂掛好,回頭道:“我送了她就回來。”
“你才下了手術檯不用這麼拼吧……”秦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放鬆一下,多陪陪女朋友。”
女朋友?皓東延被這三個字怔住,本來想開口解釋,回頭看王以檸的專注力還在自己的腳上,好像並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也就沒有解釋,只是淡淡一笑:“好。”
又是一路社死的公主抱,王以檸上了一輛黑色的賓士SUV,好像是新出的吧……
她摸摸這個坐墊,真舒服……
早就聽說外科醫生挺有錢,這車不便宜吧……
皓東延將她放在副駕上,身子前傾,幫她繫好安全帶。王以檸被他身上的男性氣息所包圍,瞪著雙眼仰著頭,臉朝著另一邊看了過去。
她很想說,她傷的是腳不是手,安全帶可以自己系!
幸好這時電話來了,她趕忙接了起來,那頭傳來老媽的怒吼:“王以檸!!!一大家子的人都等你一個小時了!電話也不接!幹什麼去了!!!”
王以檸將電話離開自己的耳朵,十分懊惱,居然把家宴的事情忘光了。她想解釋,又怕說了老媽問東問西的耽誤時間,直接了當地答了一句:“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她長舒一口氣,衝正在發動車子的皓東延說:“師兄……能麻煩你送我去川馬巷子嗎?”
“腳這樣了還吃火鍋?”
腳受傷了又不是嘴巴受傷了,王以檸腹誹,可是理智告訴她,外科醫生是絕對不能得罪的,何況人家今天還幫了不小的忙,幫她檢查、開藥、拿藥、抱上車,還當了司機,連藥錢也不要,她只能換了一張笑臉,乖乖答道:“家宴,親戚都在呢……不能不去……”
不去的話,老媽絕對會殺了她!
皓東延沒有再說話,將她拉去了川馬巷子火鍋店,一路上詭異的沉默讓氣氛非常尷尬,王以檸不得不想些話題來尬聊。
“師兄結婚了沒。”
皓東延的眼睛原本筆直地望著前方,一聽她這話,微微瞟了她一眼:“我看上去像是結了婚的人嗎?”
“有女朋友了嗎?”
“你很關心我的私人問題?”
“……”王以檸鬱悶了,那她該問些什麼?
“我聽何漠說,你辭了Y市的工作改寫小說了?”
王以檸一本正經地解釋了一下:“老媽說法醫這個工作不好嫁人,讓我回來找個其他工作。”
“所以你的工作是……寫小說?”
這個語氣有些……不屑?外科醫生了不起啊,她有點生氣,又不好表現出來,只輕輕“嗯”了一聲。
雖然老媽對她如今的工作很不滿意,因為寫小說這種事情畢竟不太穩定。
其實她並不排斥做法醫,甚至很慶幸自己學了法醫,這樣在寫刑偵小說時,也能用到不少法醫學的知識。
學以致用,讓她感覺這幾年大學時光不算是荒廢了。
兩人一問一答聊了一路,待到了店門口,停好了車,皓東延挑眉問她:“我送你進去?”
王以檸怕家裡人誤會,忙道:“不用不用,我打電話讓我媽出來接我。”
汽車再次發動,皓東延將車窗升了起來,卻在升到一半時停住了。
玻璃窗剛好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只露出帶了一絲柔意的雙眼。
“明天我來接你。”
王以檸愣愣地目送他離開,半晌才訝然地“啊?”了一聲。
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