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娶你……”

這句話猶如一道雷劈在師雪妍的身上,她瞬間僵住,隨即偏頭避開了蓁胥的唇,神色一暗,起身下了床榻。

“我……我先回去了……”

蓁胥身上一團火氣被師雪妍驟然降至的冰雪澆滅,他恨不得將這姑娘捆起來,分明便是她勾動的天雷地火,現下卻又親手掐滅。

他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能由得萬般情緒化為一抹慍色,咬牙低吼:“師雪妍!”

師雪妍早已落荒而逃。

她回了自已的院子倒頭就睡,也不知過了多久,腹中突然飢腸雷動,她翻來覆去忍了許久,卻越餓越清醒,便只能爬起來找吃的。

萍兒在外間睡得香甜,師雪妍不忍吵醒她,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輕車熟路地摸到了灶房,正巧碰到來加餐的瞿巖。

她見瞿巖像是在翻找什麼,忍不住開口喚道:“瞿先生?”

瞿巖回頭,見師雪妍一臉詫異地看著他,於是訕訕一笑道:“師姑娘今日晚飯也沒吃飽?”

師雪妍朝他點了點頭,乾笑了兩聲。

事實是她吃飽了,只不過消化得太快。

瞿巖早就逛了一圈這灶房,也沒什麼現成的可吃,點心都不剩一塊,他一時也有些犯愁。正巧碰見師雪妍,他可記得這姑娘廚藝不錯,心裡頓時小算盤噼啪響。

“殿下今夜未曾好好用飯,現下應是餓了,不如姑娘做些吃食送去給殿下填填肚子?”說完又幹笑著補了兩句:“順便也填填我的肚子。”

師雪妍抿抿唇,道了一句“恭敬不如從命”便開始在灶房裡找能吃的東西。

若是在現世,能吃的夜宵可太多了。

啤酒燒烤小火鍋、炸雞漢堡拼滷味,沒有一樣是她不喜歡的,可眼下卻是隻有些應季的小菜。她只能將就著煮了些手指寬的麵條,配上焯水的小菜,做了三碗油潑面。

瞿巖還是第一次吃這種面,略帶疑惑地嚐了一口,忙讚道:“不錯。”

師雪妍淡淡一笑,將另一碗放在托盤裡遞給他:“那就麻煩瞿先生送去給殿下。”

誰知瞿巖眉頭一皺,忽道:“我的肚子有些疼,要不師姑娘幫我送過去?”說完也不等師雪妍答應抬著碗便出去了。

師雪妍一時無言,感情你一面吃一面上廁所?

她看著面前這碗麵犯了難,自那日與言青豫見面之後,她總是有意無意避開南凌延月,兩人雖在同一處屋簷下,卻已經幾日未見過了。連萍兒都起了疑,以為是她與南凌延月鬧了彆扭。

她嘆了一聲,左右不過最後一日了,就當去道個別。

她深吸一口氣,端著兩碗油潑面去了南凌延月的書房。

他的書房平日裡總有許多人守著,今日不知為何,只留了常正一人在院門口打著瞌睡。

她手中的油潑面香味四溢,常正鼻子動了動,立時醒了,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手中的面。

“你想吃嗎?”師雪妍見他呆呆地看著,不由一笑,卻引得常正連連搖頭。他可不敢吃這姑娘的東西,上次那包迷藥令他頭暈了三日,那滋味他可不想再試了。

師雪妍見他面露驚恐,知道是因以前自已下藥的事情讓他“執念太深”,也不勉強,移開視線朝裡面看了看,卻只見一盞昏黃微弱的燭燈。

她抬了抬手中的油潑面道:“瞿先生讓我送夜宵給殿下。”

師雪妍在府中住的時日不短,兩人已算熟稔,且她常常出入淮安王書房,他也便習以為常,沒有攔她。

去南凌延月的書房要走過一個長廊,廊下掛著的燈籠不多,故而光線有些昏暗,她手上端著兩碗麵,只能走得極慢,待到了南凌延月的書房門口,發現他敞著半扇門,她想也未想便走了過去,卻被一人的聲音止住了步伐。

“蓁胥的傷可好些了?”

是謝錦的聲音。

師雪妍微微愣住,腳底像是被什麼粘住了,進不得退不得。

她本能地放緩了呼吸,一時不知自已該不該進去。

會不會打擾他們?

正在她躊躇未進時,只聽南凌延月道:“應是好清了,當初罰他也不過是為了他的傷勢,免得他四處亂跑。”

“還能跑到何處去……”謝錦淡笑道:“師姑娘的房間離他的住處也不算遠。”

茶盞落在桌面的聲音之後,師雪妍的臉頰微微發燙。

又是一陣靜默,謝錦突然道:“你當真要將師姑娘讓給蓁胥?”

師雪妍指尖微微一顫。

“她與蓁胥本就情投意合,又與我有何干系……”

謝錦嘆道:“目成心授,兩心相許,形輸色授,情難自控……有些事,不是逃避便能抹去,殿下總是習慣連自已都哄騙……”

片刻之後,傳來南凌延月的低沉笑聲:“什麼都瞞不過你……”

“可是殿下……你當真一絲機會都不留給自已?且此事應由師姑娘自已來選才是……”

可是誰都知道,師雪妍會選蓁胥,就算不是蓁胥,也會是言青豫。

絕對不會是他。

師雪妍對他的恭敬中帶著疏離,一直都將他看做是淮安王,在他面前總是小心謹慎,禮儀周全。

他閱人也算無數,一個小姑娘的心思還算看得透,她對自已絕無男女之情,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說出來?且他的身份,搞不好會顯得自已用權勢壓人,小姑娘年紀不大,說不定會被他嚇到也說不定。

他心中苦笑,不如好好地看著她嫁人,護好她一生也就是了。

思忖良久,他似嘆似惋地道了一句:“這一世獨守這祁國也無妨,我只想看她過得好。”

亥時已過,謝錦回房休息,南凌延月才覺肚子有些餓,便想叫人做些吃食來,常正撓著頭走了進來,喃喃道:“殿下不是剛吃過麼……”怎麼又餓了……

當然,最後一句是嘀咕出來的,且很小聲的那種。

南凌延月見他迷迷糊糊的,顯然是瞌睡才醒,不由苦笑道:“什麼叫剛吃過,本王剛吃什麼了?”

常正怔然道:“瞿先生不是叫師姑娘送了碗麵來嗎?還是我親自看著她送進去……”

就算常正再傻,也能看出南凌延月驟然收起的笑容背後似是帶著點別的……不太高興的情緒……

他以為自已說錯了話,便覆盤了一遍自已剛才的話,覺得沒有漏洞才補充道:“師姑娘進去找您,好一會才出來,我以為……”

南凌延月皺眉,屏退了常正,一人走到了師雪妍的房門口。

他見裡間黑燈瞎火,想著她應是睡下了,便將想敲門的手放了下來,只是不知為何不想離開。

清夜無塵,前幾日的雨氣洗盡了天色,更顯得月色如水,點點銀碩灑在他的身上,平添孤意。

南凌延月不知,師雪妍並未睡,她正在房中看著窗欞外的人。

他的背影像是柔進月光裡,又柔又冷,讓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馬車行至師府門口,師雪妍從馬車上下來,恰巧遇到了剛要出府的師亭昱。

師雪妍見他面色不濟,以為是他因自已受傷及長寧侯的案子太過操勞,不由有些心疼:“這麼早便去御庭司?”

師亭昱看了看天色,淡道:“不早了,父親半個時辰前便入宮了。”說完忍不住調侃她一句:“是你的蓁將軍終於放人了,還是師姑娘終於捨得回來了?”

師雪妍有些無奈,沒好氣地說:“淮安王殿下說我未好清,故而讓我多休息幾日。”

“原是殿下不讓你走,我還以為你將淮安王府當成家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自那晚聽見南凌延月與謝錦的對話,師雪妍便開始夜裡輾轉反側,白日胡思亂想。

南凌延月確實對她有意。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難道去黔州的時候?可那時不過短短十幾日,會生出什麼情愫來。那是她在淮安王府當廚子的時候?那時的南凌延月好像也挺正常。

那之後便是……

她突然想起狩獵場那日……在山洞中的種種……

她的心跳漸漸加快,師亭昱見她沉默不語,那臉色是越來越紅,便打趣起她來:“怎的臉這麼紅,你的傷還沒好清嗎?要不要再去淮安王府住幾日?”

師雪妍瞪他一眼,師亭昱忙閉了嘴,訕訕笑了一聲去了御庭司。

許多日未歸家了,連米花第一眼都未認出她來,只懶洋洋的翻了個身子繼續曬太陽,待聽到她的聲音才慢慢悠悠爬起來,舔了舔她的掌心,當打過照面了,然後選了個新的位置,繼續睡。

師雪妍看著它圓滾滾的身子嘆氣,可愛是可愛,但是不健康,眼看都懶得走動了,這樣下去還不得越來越胖。

丹淑聽見她的聲音忙迎了出來,讓人從馬車上將她東西都搬了出來,又圍著她仔細打量了一遍,見她家姑娘只是少了二兩肉便放心了下來。

“姑娘你可回來了,老爺和師大人嘴上雖不說,卻日日掛心,都清減了不少。”

師雪妍回憶起師亭昱的模樣,憔悴是憔悴了幾分,清減倒不至於。

“讓你們擔心了,我這不好好的回來了嗎?”她指了指躺在院中曬太陽的米花道:“怎得我不在這段時日它胖了許多?”

丹淑無奈一笑,道:“這......奴婢也奇怪,前段時日安城將軍日日來我們府上,只人一到,公子便要將米花抱去,應是給了它其他吃食。”

關於米花長胖的原因,師雪妍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蕭茵不知從哪日開始,突然愛上做飯,每日都要打著給師亭昱補身子的理由做夜宵,但蕭茵做飯她是領教過的,師亭昱吃不下去是她意料中的事,但米花這隻狗卻是來者不拒的性子。

後來米花被嚴令禁止去師亭昱的房間,才慢慢將肥肉都減了些,卻怎麼都回不到標準身材。

再問了問丹淑父親的情況,似乎府中一切都好。

她將自已從淮安王府帶回來的東西規整完畢,突然想起一人,道:“言先生可有來過?”

丹淑想了想,回道:“來過幾次,一次是老爺病了,他來探望,一次是您回來前兩日,也不知是為何,應是來看老爺有無大好吧。”

師雪妍輕輕皺眉,她可不認為言青豫是單純的來探病。那日在青雲觀他拿出那頁書信她雖未全信,心裡卻始終感覺惴惴不安。

細細想來,言青豫沒有造假的必要,因為這樣的事極易被拆穿,可若是他篤定自已不會詢問父親呢?

思來想去,師雪妍還是決定去探探口風。

師為敬在宮裡用了晚飯才回來,師雪妍端了一碗消暑的酸梅湯進了他的書房。

“父親怎得這麼晚才回來?”

師為敬許久沒見她,細細看了她半晌,見她氣色不錯才放下心來,淡道:“長寧侯一案牽扯甚廣,陛下拿不定主意便讓我入宮進宮商議,青豫也在。”

居然連言青豫都叫了去,想來是有些難以定奪。但此刻最為頭疼的應不是皇帝,而是韶氏一族。長寧侯的罪雖大,皇后到底還是皇后,且還懷了龍胎,皇帝多多少少會顧忌幾分,但決計不會讓他留在淮洛城之中,沒有侯爵之位,無論他再蹦躂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但韶氏一族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了。

這樣一尊大樹倒了,皇后又在後宮中失勢,韶氏全族都指著皇后這一胎,若是個皇子還能繼續依靠,可若是個公主......

皇后也知這一胎有多重要,便稱病拒了一切宮宴與嬪妃晨昏的請安,只一門心思安心養胎。

如此一來,皇帝便去蘇貴妃之處多了些,市井之間便有了些不利於朝堂安定的傳言。

就連身在淮安王府的師雪妍都聽了不少,只不過都未曾當真。

師雪妍見他兩鬢已霜白,不由有些心疼,可乍聽他說起言青豫,又想起了那封藏在青雲觀觀主身上的信。

猶豫了片刻,她忽然繞到了師為敬身後,為他捏了捏肩,似有意似無意的問了幾句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

“父親近日可還去過青雲觀?”

“這幾日忙碌,如何有空閒去青雲觀。”

“最近都沒去過?”

“近幾月都未曾去過。”

師雪妍心下一涼,如此說來,此事應是在皓東延恢復記憶之前便發生的,那時他只知她是師雪妍,斷然不會編造這樣的東西。

也就是說,那封信是真的?若是真的,那她之後想問的話便是一句都問不出口。

“怎麼突然問起此事?”師為敬側過頭來看她。

“無事,只是想起您喜歡青雲觀的素齋,想著過段時日就是觀主的開齋日,想約父親一同去。”師雪妍扯了扯唇角,搪塞了過去。

誰知師為敬竟興致缺缺,淡淡道:“我近日有些疲累,便不去了。”

師雪妍點點頭,不再說話。

誰知師為敬冷不丁補了一句:“我聽青豫說起,因謝雲遇害一事,流雲齋現下差著女師,想讓你再去幫忙幾日。”

師雪妍心裡本能拒絕:“父親知道,我肚子裡的那些學識,怕是教不了流雲齋的學子。”

“誰讓你去教那些人,青豫是讓你繼續領著教授女學子畫畫一職,若是讓你去教那些個要擢考的學子,怕日後祁國的朝綱都給你攪壞了。”

就算覺得她不配,也不必如此難聽吧?師雪妍心中生氣,下手便重了些,師為敬當即將她轟出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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