萵苣筍、梅子姜、釀瓜、醋茄......師雪妍看著一桌子的素菜不知該從哪盤下手,那頭的蕭茵已經吃下第二碗飯了。

“還是淮洛的伙食好,你是不知兗州那地方,苦寒無比,就沒幾根像樣的菜葉子。”

師雪妍見她似是瘦了不少,頗為心疼,忙給她盛了碗湯遞了過去:“慢點吃,別噎著。”

蕭茵伸手接過順便在她手背上摸了兩下:“師大人將你養得好,膚白肉嫩,真好摸。”

師雪妍知道她的德行,總沒個正經,便只是笑了笑,沒接話。

一旁的蓁胥正喝著酒,聽了她這話忍不住冷“嗤”一聲,雖然帶著面具,卻也能看出表情略帶鄙夷。

蕭茵本就看他不慣,加之架沒打完,心中不快,便停下筷子反擊道:“我們二人說話,你發什麼聲音,皇叔沒好好教你禮儀嗎?且她是太傅府嫡女,我是驃騎大將軍孫女,你是什麼身份?我勸你最好放尊重些。”

蕭茵說話一貫直來直去,莫說他人,有時師雪妍自己聽來皆覺有些過了,但阿茵身上的那份傲氣皆是因戰場上一次次搏殺而來,九死一生的情況也不少,她從不屑於虛與委蛇、矯情自飾,這便是安城將軍蕭茵。

但蓁胥也有他的驕傲,她既要穩住蕭茵,又要照顧蓁胥,著實有些兩頭討好的疲憊感。

她怕兩人又打起來,便解釋道:“阿茵,我與阿兄一起去黔州時遭遇了許多危險,蓁胥和殿下救我與阿兄多次,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恩人?我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止恩人那麼簡單。”

蕭茵按住師雪妍想要給她夾菜的手,先是對她道:“你莫要急著堵我的嘴,我不過是想問問這位蓁將軍......”她將頭偏向蓁胥,問道:“你莫不是想當我們家雪妍的情人吧?”

蓁胥將酒杯“啪!”地一聲重重放在桌上,冷道:“我當與不當,是我與她之間的事,與你有何干系?”

蕭茵見他惱羞成怒,瞬時明白了,也不藏著掖著便直接攤牌道:“我與雪妍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感情,我比她親爹還親,你說與我有何干系?我告訴你,雪妍的男人必須過我這一關,否則就算你們成婚,安城軍也能在淮安王府門口劫親!”

“你!”

師雪妍見蓁胥眸色冷厲地望著蕭茵,好似要將她生吞了,忙坐了過去給他添了杯酒,陪笑道:“蓁將軍別生氣,阿茵也是顧念我才會如此說,她不是故意針對你。”

“我就是針對他!”蕭茵哼了一聲,接著拱火道:“他還沒說為何要跟蹤你!宵小之輩才如此行事,鬼鬼祟祟還帶個面具,你是不能見人?還是沒臉見人?”

師雪妍扶額低嘆,阿茵的這張嘴損起人來真是沒把門,往往三兩句便能給人拱起火來,任憑她如何滅都滅不掉。

偏蓁胥又是個如孔雀般的性子,且他何時被這般羞辱過,當即便要抽出劍來再打一場。

師雪妍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目光近乎懇求道:別打別打,打壞了賠不起!這裡的桌椅板凳可貴著呢!

“雪妍你拉著他作甚?放手!我今天定要好好收拾他。”說完將適才買的傷藥拿出來,放桌上:“傷藥我都替他買好了,死不了!”

蓁胥目色沉然冷鷙,竟被氣笑了,道:“如此大言不慚,那便試試!”

師雪妍放開手,正想給他夾菜轉移注意力,只聽“嘩啦!”一聲,他將桌子一把掀翻,師雪妍手中那片萵筍掉在了地上,她悻悻地扔了筷子,乾脆抓了把瓜子,將椅子搬到遠離二人的地方,像看戲般悠然自得。

兩人從二樓雅間戰到一樓廂房,又從一樓廂房打到後廚,又從後廚打到大堂,凡是二人經過之地皆是雞飛狗跳,杯盤狼藉。

眾多食客一面驚慌失色地跑了出去,一面指著兩人痛罵。

老闆先在一旁恚怒大罵,後見無用便改成哀求,最後見皆是無用便坐到地上開始哭天抹淚。

師雪妍心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無需驚慌,那位紅衣服的女俠是當今驃騎大將軍的孫女,那位黑衣服的小哥是淮安王府的將軍,二人皆有家底,賠得起,砸再多都賠得起!”

誰知本是安慰的話,老闆聽後哭聲更大了。

都是祖宗哎!給他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去討錢!且這些人的身份,就算是府衙的人來了都不一定敢抓,根本不會有公道可言!

他腦瓜子一轉,便叫來小二在其耳邊嘀咕幾句,那小二點點頭,便一溜煙兒跑的沒影了,老闆則繼續哭天抹淚。

師雪妍見蓁胥未動真格便放下心來,他應是顧念著阿茵的身份不敢真的動手傷她,阿茵的武功確不如蓁胥,也傷不了他。

如此她便能放心的看戲了。

只是這樣打來打去何時才能打完?她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困,若不回去睡了?

“淮洛丞令史柳大人到!閒雜人等速速退去!”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長喝,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怔,這其中包括打得正起勁的兩人和張口結舌的師雪妍。

這位新上任的丞令史柳賀南便是寒門學子憑藉自身才華一路扶搖而上的天才,師雪妍在流雲齋中見過他兩次,也聽言青豫提起過此人,只他對自己沒印象罷了,且此人年紀輕輕便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簡直與言青豫如出一轍,便連帶著不怎麼喜歡這人。

聽聞此人不通人情,鐵面無私,看來今夜阿茵與蓁胥兩人要在牢裡度過了。

她正想著,便見一個身著鴉青色官服的男人走了過來,她忙將自己的身子縮到桌下。

避免殃及池魚,她還是躲著些好。

“何人在此打架鬥毆?”

他掃了一眼眾人,容色淡然,不見喜怒。

那老闆見救星來了,忙跪了過去,大喊道:“大人!您可要為小的做主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開個酒樓養家餬口不容易!只求大人給個公道,我這酒樓裡的這些東西......”

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

師雪妍讚道:這老闆有前途,很會審時度勢,知道讓這兩個煞神賠錢這種話斷斷不能從自己嘴巴里說出來,否則便得罪人了,於是轉而讓丞令史給個公道。

柳賀南進了酒樓檢視一番,隨即淡道:”你草擬一份單子出來,將你酒樓中損壞的物品羅列清楚,交至丞令臺,我定會還你公道。”

那老闆聽後喜極而泣,也算心滿意足,便又磕了幾個頭,打算繼續回去做生意,誰知他身後的店小二不知死活地補了一句:“那這兩人呢?”

“是啊,這兩人擾了我們老爺子的壽宴,老爺子現下還在醫館躺著呢!”

“今兒我兒子百日宴又如何說......”

眾人隨著店小二七嘴八舌接了起來,蕭茵一個凌厲眼神殺了過去,眾人立時將聲音放低了些。

這女魔頭剛才打鬥的狠厲,這些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自是不敢跟她明面上對嗆。

柳賀南觀之二人面相穿著也知是淮洛貴人,但他素來以理為正,不畏強權,也便沒有詢問兩人的身份,只低喝一聲:“羅衛,將此二人押入丞令臺!”

人群中立時走出一個高大的黑麵男子,竟是比他倆還更像煞神。

”是!“他朝著柳賀南行禮,隨即便要去拿人,誰知一個姑娘衝了出來,攔在二人面前。

“不知丞令史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柳賀南看了她一眼,乾脆道:“不能。”

師雪妍無奈上前,低聲道:“大人......家兄是......”

“我沒興趣知道你家兄是誰,他們二人打架鬥毆,人證、物證皆在,其餘的等回了丞令臺,自會問你們。“

師雪妍怔然道:“我們?”

“你既然跑出來為二人求情,想必是知道內情,亦或是同夥......羅衛,將這位姑娘一併收監!”

她知道丞令史與御庭司會合作辦案,故而兩人應是熟識,才想著將師亭昱搬出來救場,誰知此人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羅衛沒有絲毫猶豫,立時上前折了師雪妍的胳膊就要將她押走,忽覺手臂被人拿住,他抬頭便見那位身著紅衣的姑娘抓著他的手。

師雪妍雖然生氣,但也怕蕭茵真的動起手來,砸砸酒樓裡的東西,只要賠了都不算太大的罪過,但若是毆打丞令史的人,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她忙道:“阿茵!快放手!”

先不說蕭老將軍會不會懲罰阿茵,就是皇帝那邊也不會輕饒,屆時她也別想逃脫師老頭的一頓毒打。

蓁胥上前挑開蕭茵與羅衛的手,道:“丞令臺如何走?”

柳賀南指了指方向,道:“那邊。”

師雪妍生平第一次被關在這種地方,好在男女不同監,她與蕭茵被關在女監,而蓁胥被關在她們對面的男監中。

蕭茵一腳踢飛牆邊的老鼠,與師雪妍一同坐在乾草上。

“雪妍,不要怕。”

蕭茵拉著她的手,笑道:“你還記得我們兒時麼,有一日我們偷拿了太傅的私印,他讓我們罰跪祠堂,我們也如現在這般靠在一起,絲毫不帶怕的。”

師雪妍沒想到她會說起這事,便笑道:“父親那次可是生了大氣,你走後還罰我抄了幾日的書這事才算過去。”

“我走的這幾年,你可還好?有沒有人欺負你?”

師雪妍想了想,蕭茵這是仗著安城軍打了勝仗回來,要幫她收拾人呢。

現成的討厭鬼是有一個,但那是皇后胞妹,如今皇后懷有了身孕,若是結仇終究於她不利。

於是道:“我父親是太傅,阿兄是御庭司掌使,誰敢欺負我?”

蕭茵道:“氣勢不錯,想你兒時見誰都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我生怕你被人欺辱,後來也不知是不是轉了性,居然敢跟韶怡吵嘴了,如今我看你倒覺放心,你總歸是長大了。”

師雪妍無奈,到底是誰沒長大?你與蓁胥今日才見面便打了三次,明明兩個人都比她大,確是都更像小孩子。

想起蓁胥,她的視線便不受控制地往那頭去看,正巧見蓁胥用手去接從牆縫中透進來的月光。

冷月如水,如同落在他的身上,有微微的冷意,瑩白的月光映在他的眼中,顯得孤寂落寞。

“姑娘可有想說的?”

柳賀楠帶著羅衛負手走來,蕭茵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把著木柵欄氣勢洶洶地怒道:“我們已經答應賠償那酒樓老闆,你為何還要關我們?我勸你最好放我們出去,否則有你好看!”

柳賀楠不知被淮洛城中多少顯貴人家的子弟威脅過,這等不痛不癢的話,他權當沒聽見。

“本朝律法,打架鬥毆需關十五日,你們今日才算第一日。”

“拿著雞毛當令箭,你個小小丞令史也敢關我十五日?我怕你擔不起後果。”

柳賀南神色如常,甚至無波無瀾:“擔不擔的起,不是姑娘該操心之事。”

蕭茵從未見過這種油鹽不進之人,一時怒急,指著他便要罵上兩句,卻被師雪妍攔住。

“阿茵,我們有錯在先,柳大人秉公執法何錯之有?你不要鬧了。”

蕭茵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柳大人,今日之事確因我們而起,但我們一未傷人,二不曾故意為之,據本朝律法所記,情節輕微可只處罰錢財,而不用收監。”

柳賀南第一次仔細打量她,這姑娘看著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未曾想到竟然熟讀律法,倒令他有些意外。

“是否輕微需我來判定。”

“那敢問大人,您如何來判定?”師雪妍不卑不亢。

柳賀南淡然道:“若是今夜那酒樓老闆拿了單子來索償,且不與你們追究,那便放你們回去。”

師雪妍勾唇:“如此,那我們便在此等候了。”

她故意將蕭茵和蓁胥的身份透露給那酒樓老闆,量他也不敢真讓他們下大獄,且他怕日久生變,定會在今夜便將單子送來,他們只需等著賠錢就行。

此時羅衛拿來紙筆,開始審問:“敢問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都是做什麼營生。”

師雪妍扯了扯唇,道:“你能不能一個個問,記不住。”

羅衛掃了她一眼,不耐道:“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姓師名雪妍,家住淮洛城東,西巷口。”

“家中幾人?”

“記不清了,人挺多。”

羅衛神色不鬱地抬頭看她,低聲喝道:“你哄誰呢?家裡有幾人不知道嗎?”

師雪妍無奈,有氣無力地回道:“我父親,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奴婢侍人......太多了記不清。”

羅衛心中嗤道:呵......還真是個大戶人家小姐。

”你和你家人都是做什麼營生的?“

“我暫且在流雲齋中任職,想來柳大人應是不記得我。”

此女竟然是流雲齋的女先生?柳賀南抬頭望向她,他分明記得流雲齋中只有一個女先生那便是謝雲。

此女是誰,他確無印象。

羅衛看了柳賀南一眼,見他未置可否,便繼續道:“那你長兄和你父親是做什麼營生的?“

師雪妍微微勾唇:“我阿兄是當今御庭司掌使,主掌緝拿罪臣,父親則是當今太傅,主職......應是協助陛下處理政務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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