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衛的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蕭茵冷笑一聲,從一旁岔了出來,唯恐天下不亂地補充道:“回大人的話,我是驃騎將軍蕭劍鋒的孫女,如今的安城將軍蕭茵。”說完她又向羅衛身後抬了抬下巴道:“還有他,淮安王府的蓁將軍,你該不會還想問,淮安王是做什麼營生的吧?”

羅衛哪裡遇到過這種狀況,當即嚇軟了腿,便要下跪,卻被柳賀南一把拉了起來,道:“你先下去吧。”

羅衛先前的氣勢完全被這幾人的身份壓沒了,想他還折了太傅親閨女的胳膊,便覺自己人頭不保,顫顫巍巍地走了。

蕭茵在一旁笑岔了氣,道:“柳大人,您這侍衛不行啊,被我這一嚇,路都走不穩了,不如將他放我軍中,讓我好好訓練他一段時日,可好?”

這羅衛人高馬大,實不適合待在這裡看犯人,而是適合留在軍中,跟著她上陣殺敵,多方歷練之後,或許會有所成就也說不一定。

柳賀南表情淡然,似沒有被她嚇住,轉而問道:“那敢問蕭老將軍的孫女,安城將軍蕭女俠,你為何會與人鬥毆?”

蕭茵一愣,冷聲道:“原因重要嗎?重要的是,你現在,馬上,放我們出去!”

“我說過,要等那酒樓老闆來。”

“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沒見過此等大人物,某想多看看,也好叫某知曉這安城將軍和蓁將軍到底是有何仇怨,才會將別人的酒樓砸了,若此事鬧大,來日陛下問起某也好如實回稟。”

蕭茵道:“現下安城軍得勝歸來,你以為陛下會在此時處罰於我?到時候不知受責罰的人是誰?”

柳賀南冷道:“我奉勸蕭姑娘一句,自古攜恩自傲、凌駕君王之人下場皆不會太好。”

蕭茵朝他挑眉:“那我們便看看,日後會是誰的下場不好。”

師雪妍望著蕭茵冷鷙的神情,應是真的動了怒,雖她也不喜此人,但總歸不能與他鬧得太僵,便扯了扯她的袖子,勸道:“阿茵。”

蕭茵回頭衝她笑了笑便回了牆邊坐下,不再與此人爭辯,師雪妍對柳賀南行了一禮,淡道:“既然柳大人已有決斷,那我們便在此安心等候。”

柳賀南苦寒出身,雖奮發自強,骨子裡卻憎惡著高處之人如俯視螻蟻般俯視他們。

他眸色晃過一絲深不見底的幽晦。

師雪妍剛好捕捉到,忍不住暗暗皺眉,此人給她的感覺十分不好。

到底是出乎她意料之外,那酒樓老闆並未來丞令臺,他們三人被迫在這裡過夜。

夜裡有些寒,且不時傳來其他犯人的低聲咒罵,師雪妍一連做了好幾個夢,不是自己又被師老頭拿著戒尺追著打,便是夢見在黔州時,無數刺客朝他們衝過來,待恍惚轉醒之際,她忽然見對面的牢房中,有一人正望著她,只片刻之後起身撬開了鎖,再鎖上,幾個縱跳之後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這才睜大了眼睛起身仔細辨認一番。

剛才那人是.......蓁胥?

他為何半夜撬鎖溜了出去,這是要去何處?

她與蓁胥認識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彼此都有些瞭解,知道他不是任性耍鬧的脾氣,今日已覺他有些反常,現下又見他半夜出了牢門,不知去向,便料想他應是心中藏著什麼她不知道的盤算。

結合之前孤衍氏一族將矛頭對準太傅府一事,她下意識猜測會不會與父親有關,難道蓁胥是要夜探丞令臺?

思來想去她沒有一點頭緒,便強撐著幫蓁胥盯梢。

她並不知獄卒什麼時辰來換班,但在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之後,牆角處突然出現了一個寫著“丞令”的燈籠,她忙佯裝熟睡,卻又忽然想起了蓁胥還未回,此時忽然來人莫不是發現了什麼?

她側過頭,見蕭茵早就醒了,想著也是,在軍營之中歷練的人本就睡眠淺,卻是不知她是何時醒的,便對她擠了擠眼睛,做了個“裝病”的口型。

這是她們兒時慣用的伎倆,蕭茵當即不問緣由,抱著她大喊道:“雪妍!你這是怎麼了?!”

來人正是柳賀南與羅衛,身後還跟了兩個獄卒。他們本不打算在此處停留,忽聽這一聲驚呼也愣了神,便止了步。

師雪妍十分配合地倒在了蕭茵懷中,用手捂著肚子呻吟道:“肚子......我肚子好疼......”

“快放我們出去!”蕭茵抬起頭對柳賀南怒目而視。

柳賀南望著二人,眸中疑色頓生,卻未有任何動作。

羅衛膽子小,見師雪妍一副痛苦模樣頓時慌了神,湊到柳賀南耳邊低聲道:“柳大人......她是太傅府嫡女,若是在我們丞令臺出事......太傅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我會讓醫館的大夫過來,師姑娘且忍忍。”

他不疾不徐地喚來了獄卒,讓他去醫館請大夫,蕭茵當即便來了氣:“這一來一回耽誤多少時辰?現在送我們去醫館!若是雪妍有個好歹,我定不饒你!”

說著便一腳踹開牢門,帶著師雪妍往外衝,那兩個獄卒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當即拔刀阻攔。

羅衛怕刀劍無眼傷著兩人,忙打了手勢,讓兩人收刀退後,自己則上去勸道:“蕭姑娘莫要衝動,我們大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蕭茵冷哼一聲:“他若是通情理之人我們便不會在此!你讓不讓?不讓我連你一塊兒打!”

“鬧什麼!”

一聲略帶惱意的聲音瞬時打破了僵局,蕭茵定睛一看,居然是多年未見的師亭昱,只見他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先是瞅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落在師雪妍身上。

“阿昱你來了!”

蕭茵頓時喜笑顏開,卻被師亭昱一記冷眼,外加一句“你莫要講話”澆滅了熱情。

蕭茵心中氣急,但現下這種情況也無法與他發洩,便咬牙忍了下來。

師雪妍更是不敢與自己阿兄對視,只繼續閉眸裝病。

御庭司掌使怎得都算高丞令史一級,他先是端正行禮,後淡淡道:“聽聞掌使大人昨夜為查案子一宿未睡,怎得今日還有精神來此處?”

師亭昱眼下確有烏青,他本是要回去睡覺,誰知聽了驚天大的訊息便坐不住了,當即騎馬趕了過來。

“柳大人雷厲風行將我妹妹關進丞令臺,現下我們家鬧翻了天,父親提著板子到處找人!你說我為何來你這?”

師雪妍聽到那句“提著板子到處找人”便覺驚悚,恍惚之間覺得自己頭有些疼.......

師亭昱若不是與他熟識,只怕現在拳頭都招呼到柳賀南臉上了。他最受不了此人就是這點,這性子著實有些煞風景,不通人情世故也便罷了,連他的面子也分毫不給。

但看師雪妍面色蒼白,羸弱無力,也不知是真是假,可即便是戲,如今也只能繼續演下去。

“柳兄,三人皆是孩童心性,性子頑劣了些,還請高抬貴手,某日後定當好好管教。”

“孩童心性?皆是能成家立業的年紀了,怕是師大人難以管教。”柳賀南依舊半分面子不賣,冷冷回道。

師亭昱呆了一呆,沒想到他會拒絕的如此乾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卻聽身後又來一人道:“既覺師大人管教不好,那便本王來管,如何?”

柳賀南怔然片刻,回過身隨著眾人斂衽一禮:“淮安王殿下。”

“聽聞柳大人辦案素來講究公道二字,酒樓老闆我已請來,賠償事宜已定,且他不予追究幾人責任,如此,柳大人可還滿意?”

柳賀南心下不悅,覺他以身份壓人,但到底此人在祁國地位太過顯赫,即使他再不願,也不敢與面前之人嗆起來,嘴上卻還硬著三分。

“夜半三更,殿下與掌使親自前來著實令某惶恐,既然如此,人便帶走,某也不敢阻攔。”

南凌延月輕掃他一眼,隨即喊道:“蓁胥,隨我回去。”

那頭的牢房中緩緩傳來一個低沉男聲:“是。”

羅衛得了柳賀南的令,忙將男監的牢房開啟,將他放了出來,由著蕭茵攙著師雪妍,他跟在身後出了丞令臺。

一行人分做三隊,南凌延月讓師亭昱先送了蕭茵回將軍府,蓁胥則回了淮安王府,由他親自將師雪妍送回了太傅府。

師雪妍一路上大氣都不敢喘,只覺南凌延月凜然的目光像是要將她洞穿。

“別裝了。”南凌延月淡淡道。

師雪妍一面齜牙咧嘴,一面半睜著眼睛看他,喃喃道:“殿下......我真沒裝......人有三急嘛......”

南凌延月:“.......”

這倒也算個託詞。

師雪妍見話說開了便索性放下了這事,轉而問道:“殿下讓蓁胥夜探丞令臺,是要查什麼嗎?”

南凌延月沉吟片刻,卻未回答她的問題,只道:“所以你才佯裝生病,是為了掩護蓁胥?”

他倒小看了這姑娘,是有幾分聰明在身上。

本以為她裝病是為了出這丞令臺,沒曾想竟是為了蓁胥,若是她知曉此時蓁胥還在丞令臺不知會有何反應。

他尚未回過神來,便聽師雪妍接道:“剛才出來的是瞿先生吧。”

南凌延月有些詫異:“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師雪妍道:“瞿先生的身形雖與蓁胥一般無二,面上也戴了如蓁胥一樣的面具,但他的唇略寬厚,唇色深,蓁胥則是不同,我能認出來。”

“接著說。”

“今日之事我確覺有些奇怪,蓁胥並不是性格衝動之人,應不會與阿茵幾次動手,更別說先一步挑起事端,大鬧酒樓,應是你們先行計劃周祥,令瞿先生先入丞令臺,蓁胥後入。”

“不錯。”南凌延月讚許道:“你能看出也算聰慧。”

師雪妍扯了扯唇繼續道:“若只是為了夜探丞令臺,卻也不用如此麻煩,半個時辰便引了柳賀南親自查監,我也是見了瞿先生才想到,蓁胥定是想支開此人才特意暴露,等他去查時,便讓瞿先生假扮,這樣一來既可使之後院無人,又不懼查監。只我不明白,殿下費盡心力設計這樣一局,到底是想從丞令史那裡得到什麼?”

柳賀南不過是一個寒門子弟,無階無門,且此人觀之還算正直,應不敢與孤衍氏同流合汙,謀逆之罪不是誰都能承擔得起的。

她著實想不通其中關竅。

南凌延月遲疑片刻,終是道:“是本王小看你了,你猜的不錯。”

隨著馬車緩緩停下,師雪妍才不得不將最後一句話問出口。

“殿下......是孤衍氏......對嗎?”

南凌延月久久未答,卻道:“三日後的朔昭,讓蓁胥同你一起吧。”

師雪妍不解:“蓁胥這幾日跟著我是在保護我?難道我會有危險?”

南凌延月嘆了一聲,淡道:“回去吧,日後你自會知曉。”

師雪妍還想再問便見南凌延月斂了神色,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一副“請勿打擾”的模樣,便覺洩氣,乖乖地準備回家,誰知還未下車便聽見一陣嘈雜的喧鬧聲,聽那聲音......

像是師老頭......

她忙掀開車帷去看,只見師為敬滿臉怒容,手中拿著六尺高的大竹板站在府門口,被李管事死命攔著。

“老爺,姑娘好好的回來了便算了吧,這麼厚的竹板,只怕姑娘受不住......”

“你別攔我!今日我便要將她就地正法!”

說著便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嚇得師雪妍趕緊放下車帷將身子一縮,拍了拍撲通亂跳的心,胸腔一陣慌悶。

以前師老頭打她頂不過是一尺的小竹片,誰知他今日竟換了這麼大一塊竹板!

師亭昱誠不欺她!

南凌延月自是聽見了師為敬的怒吼,心中忍笑,面上淡道:“太傅親自來接,師姑娘還不下車麼?”

”殿下.......你能將我送去將軍府麼......我與阿茵幾年未見了,有許多體己話想說......“

”體己話明日說也是一樣。“

南凌延月平靜地看著她,但一雙深邃的眼眸中有一抹極暗的狡黠。

師雪妍咬唇,他定是要看她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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