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雪妍抱著膝蓋坐在榻上。

已經三日了。

丞令臺那邊靜悄悄的,未有任何訊息透出來,但越是如此,她的心反倒七上八下總沒個平靜時候,夜裡自也睡不安穩,然後便病倒了。

自十歲那場大病,也就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病逝之後,她穿越到了這具身體上,可奇怪的是,她很快便好了起來。

或許是得益於自己前世的好身體,連帶著魂魄都要強勁些,直將行將腐朽的舊體撐了起來,此後便很少生病了,連師為敬這種不信神佛之人都直呼驚奇,拖家帶口去觀中燒香。

再說這苦的倒胃的藥,她著實喝不下,左右不過捂一身汗就好的事,便將藥碗擱下,自己抱著被子縮在榻上動也不動。

“姑娘,這種時候您就別使性子了。”丹淑苦口婆心的勸她。

那日太傅府出事之後,師雪妍便將丹淑也一同接了出來,只李管事留在府中暫時穩住了裡面的一群奴婢小侍,她則與蓁胥一同回了淮安王府。

說來也是奇怪,她這樣的身份,若換做了旁人定是唯恐避之不及,偏蓁胥與淮安王,不僅讓她住了進來,還每日好吃好喝的供著,倒讓她覺得不安起來。

“丹淑......你出去吧,我想坐一會。”

丹淑見她吸著鼻子,雙目也紅著,知道她心中難過,也不敢提起太傅府的事,只柔聲勸道:“姑娘還是躺著吧,春日的傷寒易惹肺熱咳嗽,若是蓁將軍回來見你病的更重了些,定是會心疼的。”

經過這些時日,她倒也明白了蓁將軍對自家小姐的感情。誰人沒事一日三趟的來看,喂藥餵飯這等事,她作為貼身侍婢都插不上手。

如此說來,蓁胥還未回來.......

她還想著師府的事,想問問他有何訊息傳來,但左等右等,想等的人沒等來,卻來了另一人。

南凌延月見桌上涼透的藥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不喝藥,是想一直賴在本王這養病?”

他帶著瞿巖緩緩走了進來,見師雪妍裹了三床被子,一張粉白的面燒得如同抹了胭脂。

“如今這般情況,你若是先撐不住了,卻叫裡面的人如何安然?”

師雪妍覺得腦仁很疼,卻疼不過心裡的傷。

她原本以為孤衍氏會直接刺殺,可誰曾想,他們竟然選用此招數。

她忽然抬起頭看向南凌延月,道:“殿下,孤衍氏之計您是知曉的,為何不告訴陛下?”

南凌延月看了一眼瞿巖,道:“你們二人先出去。”

丹淑看了師雪妍一眼,有些猶豫,卻聽瞿巖道:“這藥冷了,你再去熱一碗過來。”

丹淑抿唇不語,卻見南凌延月眼眸望了過來,她只得老老實實跟在瞿巖身後出去。

南凌延月未將此事稟明是有別的用意,因孤衍氏蹤跡難尋,此次能探到極為不易,他怕打草驚蛇此為其一。其二便是他想將計就計,若是放任其現身,再以此為突破口便能抓到孤衍氏餘孽背後之人。

拔刺若拔不乾淨便會再受其痛,這於師太傅不利,卻於時局有利,因此才選擇避而不談,只讓其做好防範。

但他心中對其有愧,不知該如何開口說明緣由。想了許久,還是未選擇坦白告訴她。

“你父親與你阿兄無事。”南凌延月告訴她二人近況:“丞令臺那邊我自會著人照應,但此事還需委屈他們一段時日,待我查詢孤衍氏背後之人,定還太傅清白。”

師雪妍聽他如此說,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一把掀開身後披著的被褥,赤著腳踩在刺骨的地面上,冷冷道:“殿下真是好計策......我如今才想明白,你不告訴陛下的真正原因,是因你想拿我父親作餌,誘捕孤衍氏逆黨.......”

難怪那日父親神色並未慌張,原是他早就知道南凌延月拿他作餌之事,亦或是......父親本就願意.......

南凌延月見她只著了一身素白的軟緞裡衣,羸弱的雙肩顫抖著,像是一隻隨時都可能跌落的蝴蝶。

他起身往前走了幾步。

師雪妍卻往後退了幾步。

所以他才將自己帶回淮安王府,是覺得愧疚嗎?那蓁胥呢?他是否也知曉此事?

她笑著,卻淚如雨注:“我知孤衍氏一事是陛下心中之刺,必要拔除,但我父親......我阿兄.....我只想他們能好好的......”

她寧願不要榮華富貴,只要餘生家人和樂安穩。

她往日裡做噩夢,便是最怕夢到師家失了陛下寵信,落得個抄家滅族的重罪。

如今好像這一切都在她眼前上演,蓁胥告訴她孤衍氏一族之事,到他每日跟蹤自己,再到夜探丞令臺,最後至父親與阿兄被抓,她甚至不知哪一步是淮安王設計與安排,哪一步是蓁胥有意為之,只能猜出其用意,便是誘出孤衍氏逆黨。

她跌坐在地,仰頭看著漸漸靠近的南凌延月道:“殿下......謀逆之罪稍微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你可有想過我父親?”她凝眸看向他,哽咽道:“他清正一生,最是在意名聲,如今揹負這樣的罪名,就算日後恢復清白之身,也免不得叫人背後詬病,他如何能承受?”

南凌延月蹲在她面前,將自己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輕聲道:“你可知我幾歲上戰場?可知當年那一戰,南凌一族幾近被屠殺殆盡?”

他伸出手,擦了擦師雪妍面上的淚,她卻將頭扭開,彷彿十分嫌惡。

他的指尖略有些僵硬,少刻便收了回去。

“我本不願你知道,但又怕你會受不了......”所以才選擇告訴你,希望你能有所防備......

師雪妍聞言微愣,抬眸看向他。

南凌延月的雙眸好似永遠都壓著什麼,既深又沉。面部稜厲雖冷峭堅毅,性子卻極為柔和。

或許是因她打過他,他卻只一句無事。

又或許是因黔州之行,她覺得南凌延月是個外冷內熱之人。

可如今她像是第一次認識此人,他並不是毫無城府之人,否則怎可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局中穩坐。

可為何這般城府......要用在她的家人身上?

“你無需過分擔心,不將實情告訴你,也是你阿兄的意思。”

師雪妍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呼吸近乎停滯:“這個局是我阿兄所設?不可能......他......”

倒不是嫌棄師亭昱腦子不夠用,只這種招數,怎麼看都不像師亭昱能玩得出來的,想來還有面前這位淮安王的“潤色”。

“難道你以為,你阿兄這個御庭司掌使之職只因他是太傅嫡子便唾手可得?你未免太小看他了些。”

師雪妍一時無言,心下卻已然放鬆了些。

“可若單單要引出孤衍氏,何須這般費盡周折?可是還另有所圖?”

“不錯。”他見師雪妍神色緩和,便也鬆了口氣,解釋道:“若要行於太傅府不利之事,達到攪亂朝局的目的,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扣上謀逆之罪,若要行此之事,便要有人能進的了太傅府,你阿兄是懷疑太傅府有內奸,才不得不釜底抽薪,引蛇出洞,否則放這麼一個人留在太傅府,後患無窮。”

師雪妍睜大了眼睛,她原本以為此計是淮安王一手策劃,利用太傅府當靶子,自己坐收漁翁之利,可如今聽來......阿兄也瞞得太深了,險些讓她誤會了.......

不,是已經誤會了......

想想自己剛才的失態,她頓覺窘迫,恍然回神,發現南凌延月靠她極近,眸色如流瀉了一抹柔光,點點滴滴全落在她身上。

她看了一眼只穿著裡衣的自己,慌忙起身,卻因跪坐久了腿腳發麻,瞬時又軟了下去。

南凌延月一把接住了向前傾倒的師雪妍,二人頓時抱在了一起。

這一幕,正巧落在了端著藥碗推門而入的蓁胥眼中。

師雪妍趕忙拉開距離,尷尬地退回了榻上,將被褥蓋在自己身上,一言不發。

臉上因發燒顯得赧色更濃。

“殿下......”蓁胥點頭行禮,面色如常。

南凌延月也覺尷尬,嘆了一聲,淡道:“她剛剛未站穩......”後又覺這番解釋太過像是掩飾,乾脆岔開了話題:“先看著她將藥吃了,本王在書房等你。”

師雪妍見蓁胥走了過來,忙將身子往床榻裡面縮了縮,雖然沒做虧心事,但也怕蓁胥敲掉她的天靈蓋。

畢竟此人情緒有些反覆,她可吃不準......

“過來,喝藥。”蓁胥站在她的床榻邊,冷冷道。

師雪妍聽他這語氣便知是生氣了,忙丟開被拋棄兩次的被褥,一把接過藥碗,一口氣便幹了。

那架勢,大有“喝就喝,死就死”的豪邁之氣,將蓁胥給氣笑了。

“你莫不是......”蓁胥皺眉看著她,忽然道。

“沒有!我不喜歡淮安王!”

蓁胥眸色一暗,忽然笑道:“我又沒說什麼,你這麼急著否認倒讓我覺得是猜對了。”

師雪妍微怒:“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

蓁胥道:“都這種時候了,我還有心情跟你開玩笑,說明你父兄無事。”

師雪妍詫異道:“真的?”

蓁胥見她面色有著一樣潮紅,平日裡靈動的雙眸也變得溼潤殷紅,雙唇蒼白沒有血色,卻有一種詭異的脆弱之感。

這種脆弱,帶著誘惑。

他忽將她擁入懷中。

師雪妍微微掙了掙:“蓁胥......”

軟緞的薄料能夠輕易透過溫熱,直抵對方的身上。

兩人皆有些悸動。

“你要相信我和殿下,亦要相信你阿兄和你父親。”

師雪妍聽他如此說,也緩緩放下了心。

兩人就這樣抱了許久,蓁胥見她沉默不語,以為她不願,便想放開她,卻忽覺一雙手臂環上了他的腰。

“我有些冷......”師雪妍抱著他,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不知是不是因為藥效的原因,她的腦中漸漸開始混沌,就像掉入了一團棉花裡。

“你像.....火爐......”她低低笑了一聲:“冬日裡適合......當暖壺。”

蓁胥:“......”

良久之後,師雪妍不再說話,手也軟軟搭在他的腰側,他輕手輕腳地將她的頭放在枕上,蓋上被子,掖好被角,吹燈出去了。

丹淑守在門外,見蓁胥終於走了,像是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暗道:這天氣是乾燥了些,容易起火......

蓁胥到了南凌延月的書房,桌上放著一杯茶,已有些涼意。

他抬眸看了一眼蓁胥,輕咳一聲,道:“她無事吧?可想通了?”

蓁胥神色未變,淡淡道:“應是想通了,睡得倒快。”

南凌延月單身三十幾年,從前便沒怎麼和姑娘家接觸,今日這一下,著實讓他有些受不住。他再看向蓁胥,見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有些怪異。

二人皆有些不自在。

“若是本王的妹妹還在,應與雪妍一般大了。”

他忽然說起故人,讓蓁胥有些意外。

當年北祁攻入那一戰,太過慘烈,南凌延月雖不曾說起,自己卻聽瞿巖講了不少。

那時的南凌梓悅,便是死在了北祁皇族之手。當年有人洩露了城防圖,致使北祁一隊刺客攻入,他們抓住了當時只有九歲的南凌梓悅,將她梟首懸於高樓,直將南凌一家逼得落了圈套,後被攻入的孤衍氏殺得只剩三人。

若不是南凌延月殊死抵抗,加之蕭劍鋒及時趕到,南淩氏早已化骨,何來如今的盛世?

他自小便是聽著南凌延月的故事長大,對他不僅有敬畏,更多是仰慕其才,欲成為他那般的人。

“本王此生最恨賣國求榮之徒,更不會放過孤衍氏。”他的語氣淡然,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卻偏偏讓人脊寒刺骨。

他飲下一杯茶,嚥下喉間湧出的滯痛,道:“今日可有收穫?”

蓁胥蹙眉顫聲道:“丞令臺暫無動作,但太傅府.......太傅府的內奸......我已知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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