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淚眼凝噎
魚尾點頭應和:“娘娘說的是,魚尾不過是心疼您,一時嚇著罷了。有傷咱就好生養著,總不叫有痕跡留下。陛下出殿時,婢子瞧著也有抓痕,這樣說來,娘娘也是不虧。”
是了,誰敢這般傷及龍體,還反叫帝王關切。
再者,偏偏是脖頸下顎處,想想也不知衣襟之下是何風光。
銷雪低笑:“你也是個混不吝,什麼話都敢講。”
魚尾也笑:“小廚房備著熱雞蛋,藥塗好,婢子就拿來給娘娘滾滾。”
時間驗證了銷雪猜想,自雲玉殿後,淳祈帝果真未召人伴駕。
皇后宮權交予月蘭夫人,兩位太后也先後傳召了月蘭。
太后與月蘭談了什麼暫不可知,這宮中的空氣倒是愈發凝滯。
月蘭夫人也是熨帖,送了好些東西慰問傷員,雲玉殿就收了好些補品。
皇后還是皇后,稱不上不遑多讓,只是叫清人去了個趟宮殿,表明一番皇后心意。
而鳳儀宮的請安雖是少了人,可卻比之從前熱鬧得多,銷雪臥於殿內都聽了好些口舌之爭。
值得一提的是,江潮又來了一趟。
“貴嬪娘娘,陛下想著您養病宜靜,娘娘心善特許夏氏住雲南閣,如今晴芷宮商氏已走,閣子多的是,便讓夏氏去晴山閣住著,還雲暉宮一片清靜,娘娘覺著何如?”
銷雪想了想,就謝過陛下好意,次日,夏氏就搬走了。
月白見著一行人抬著夏氏離開,皺著眉同銷雪道:“這也忒急了些,夏寶林這傷傷的重,奴婢遠遠看著都能瞧見寶林漆白的臉。浩浩湯湯一行人,大包小包提著東西的都是為數不多的夏氏婢子。雲暉宮離那晴芷宮也不近,大庭廣眾之下,可不消得夏氏又得受何糟踐。”
銷雪嗤笑一聲:“怎麼,你可憐她?”
月白搖搖頭:“可憐?奴婢不敢。縱然夏氏有言在先,可她終究並不無辜。雲玉殿與雲南閣雖居於一宮,但夏氏來的次數還比不上皇后近侍,奴婢不敢猜陛下之心。”
“聖心難測,夏氏是可憐,你瞧著她可憐,不過是因著她脾性不討喜,又鬥不過摞摞宮妃。今日之夏氏商氏,明日又換誰人?既踏入這高高紅牆,什麼後果不都得自己受著?”
“想當她願同商氏謀皮伊始,便打著置本貴嬪死地的後果,只不過她倆人微言輕,漏洞百出,夏氏同本貴嬪賣好不也是原著趨利避害?本貴嬪不同她計較,可有人要同她計較。”
月白:“娘娘的意思是,陛下?”
銷雪抹著手膏:“陛下豈會把一個寶林放在眼裡?或許是真想還本貴嬪一個清靜,又或許是權威受損,警告而已。雲暉宮少了個人面上無半點水花,可若要瞞過上頭可不一定。再者哪兒不好,偏偏是晴芷宮,本貴嬪就不信陛下心中沒決斷。”
月白冷吸一口氣:“若是如此,陛下對後宮的掌控,委實有些可怖了。可夏氏未免會恨陛下,若她覺著是雲暉宮容不下她……”
銷雪冷笑:“容不下如何?容得下又如何?縱然她在,本貴嬪亦不會搭理,哪裡要為此推脫陛下關懷?陛下此舉,未免沒有為本貴嬪出氣的目的在,本貴嬪又豈能推拒?她已絕處逢生一回,也該曉得輕重。此後,不論是夏氏做了誰的棋,也得看她自己怎麼走。豈止她有恨意,本貴嬪要做的是純妃,無懼。”
月白品著純妃二字,銷雪點了點她:“純臣,純妃。”
聞此言,月白恍然一笑:“是奴婢想岔了。”
夏氏之事只是小插曲,銷雪等著等著,就到了廿二。
趙全是在醜正來的雲玉殿,銷雪早早穿好便服。
一頂小轎,從雲玉殿到世子府。
出嫁前夜,興宜同蕭世子長談,堪堪睡了兩個時辰,寅時初就被嬤嬤拉起淨面。
銷雪便是在此時抵達世子府,推開了風揚閨房。
風揚聽見響動,睜開迷濛的眼,似乎是不可置信眼前之人,用力揉了揉微腫的眼,略痛,視線也清明些許。
訥訥張唇:“雪兒?”
銷雪走近風揚身側,笑說:“姐姐,雪兒給你送嫁。”
風揚連說幾個好字,抓住銷雪的手,拍了拍:“真好,如此,姐姐再無遺憾。”
“是呀,入宮前夜,是姐姐送的雪兒。如今,姐姐出嫁,便由雪兒送一程。”
風揚覺得前十來年的淚都沒這幾日來得多,豆大的淚珠在眼裡打旋。
銷雪撇開眼不去看:“今兒個是興宜公主大喜的日子,嬤嬤,還不快給咱盛京最美的嬌人兒好生打扮打扮?”
嬤嬤這就應聲而起。
是了,銷雪剛一入門,嬤嬤便給銷雪請安,銷雪這下方覺不對。
貴嬪蒞臨世子府,縱然世子府的嬤嬤認識她雲銷雪,也沒得這麼處變不驚吧。
銷雪看去,果是一驚:“夏嬤嬤,怎麼是你?可是祖母託您來的?祖母呢?可還好?”
風揚撲哧一笑,夏嬤嬤也忍俊不禁:“郡主還是如從前一般。”
銷雪嘟唇,急急欲辯言,內室屏風陰暗處,一個身影緩緩走出,端著慈愛的笑:“雪丫頭。”
銷雪驚詫地看了眼風揚,小步轉身,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張已有華髮,寵她愛她十年如一日熟悉的臉。
亦未著華服,一身便衣。
思念寫於信紙過分淺薄,世人恭孝悌報喜不報憂,此刻血液流轉,銷雪覺著心尖都在顫抖。
從北地遠抵盛京,從熟稔的鎮北王府轉圜至陌生的清國公府再被抬入高鎖的雲暉宮中。
數月那被狠狠壓抑在心底的害怕與委屈爭先恐後幾欲噴薄而出,全化作水線般的淚珠。
銷雪張唇,聲音卻壓在喉嚨底,喊了好幾聲才輕輕吐出一句“祖母”。
模糊不清的身影愈發靠近,熟悉的檀香湧入銷雪鼻尖,微顫的手布著一層薄繭,溫柔拭去銷雪淚痕。
那人低應一聲:“祖母的寶貝安寧,叫孤好想,怎忍棄孤於北地,書信一句真話不說。”
銷雪心中千軍萬馬奔騰嘶吼,悲慼哀鳴聲直入腦中,聞言忽而平復,只訥訥抬頭。
我那如信仰一般的祖母啊,竟也淚眼凝噎。
數月不見,已然白髮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