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孫廷樺今日有求於人,臉上始終保持著低調討好的笑。

方落坐,便有丫頭奉上茶來,杜達笑道:“表親家公請用茶。”

“多謝。”孫廷樺又道了謝,他吹了吹茶霧,淡淡抿了一口,“杜大人,說來實在是汗顏,武哥兒小兩口鬧脾氣,竟叫您跟著操心,是我這個做大家長的家事不力,讓您見笑了。”

杜達覺著孫廷樺態度尚可,比不著調的孫學武強太多,心裡多少舒坦點。作為雪姐兒的姨父,雖說不是看著雪姐兒長大,好歹京城雪姐兒就他杜家這一門親戚,雪姐兒受了委屈,他做姨父的該為她撐腰,“家家都有本難唸經,本官這把年紀也有家事不力之時,只是雪姐兒在京城除了我杜家這門親戚再無別的,她若真受了委屈,本官是斷然不能不管的。”

“是是。”孫廷樺連連稱是,心裡盤算著怎樣將話題往被關在內獄的女醫官上引,“杜大人教訓得是。”

孫廷樺‘教訓’這個詞聽進杜達耳中很是受用,孫家還是有個明事理的。

此時杜府後院,譚瑩雪剝橘子皮,將皮裡的黃橘瓣遞一瓣給身邊正擺弄花草的杜達之妻夏氏,夏氏有三品誥命在身,人稱夏夫人。夏夫人梳著垂馬髻,綴著玉織香絲絹花兒,眉眼與譚瑩雪有兩分相似,看不出是個厲害的人物,卻是十分護短。

譚瑩雪住進杜府,身邊也沒跟著旁人,夏夫人便將自己貼身的大丫頭細蕊撥來服侍她。那細蕊十分伶俐妥帖,是個肯為主子花心思的忠心奴婢。

“這瓣橘子沒之前的橘子甜呢,不過我就愛吃這酸酸甜甜的果子。”夏夫人剪下一根旁逸斜出的花枝,擱下剪子拿起帕子擦擦嘴,“你要是愛吃純甜的,這盤果子就給我留著,你姨父也好這個味兒。”

譚瑩雪滿眼羨慕,“姨娘,您和姨父的感情這麼些年了,還這樣如膠似漆,真讓我羨慕。”

夏夫人臉上掠過一抹紅,半老徐娘的年紀也不顯得做作。被自己的外甥女誇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同時也很得意,“你也別盡羨慕我,早些與孫學武和離,你的親事包在我身上,有你姨父這麼大個靠山在,難不成還找不到合你心意的夫婿?”

譚瑩雪想到孫學武待她的種種不好,孫家也沒什麼人向著她,就一肚皮的怨氣,“和離是遲早的,但孫學武那個混蛋也巴不得我在他眼前消失呢,我若順了他的意取意合離豈不是遂了他的意?我才沒那麼傻呢,我就要在他眼前晃,不把她孫家折騰得雞飛狗跳我就不譚瑩雪。還有蘇瑜那個小賤蹄子,敢算計我,這大仇沒報我怎會輕易離開孫家。”

“你說你和孫學武鬧成那樣,他怎麼還天天往杜府跑?難不成天生了一副賤骨頭?”夏氏陰陽怪氣,絲毫不把孫學武這個外甥女婿放在眼裡。

被人這樣說自己的丈夫,譚瑩雪也更加嫌棄,“他就是一副賤骨頭,姨娘,我太瞭解孫學武了,他壓根就不會自動到杜府來找我,之所以會來肯定是孫家長輩耳提面命的結果。畢竟大過年的,孫家的兒媳婦卻在外頭落腳,傳揚出去他們孫家的臉面還要不要啦?”

“你說得有理,那下次孫學武再上門我叫你姨父好好難為難為他。”夏氏簡直與譚瑩雪一個鼻孔出氣,完全忘了自己是譚瑩雪的長輩,不該插手人家小兩口之間的是非事。

譚瑩雪將手裡的橘子吃完,拍了拍手,語氣無比埋怨,“當年要不是我阿爹阿孃眼瞎,怎會讓我嫁給孫學武那麼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庸才?我這輩子最美好的青春韶華全浪費在孫家那個火坑裡,想想我就恨得牙根痛。”

夏夫人嘆了口氣,“那時你阿孃病重,唯一心願就是看著你出嫁,孫家正好送上門來,家世匹配又門當戶對,這親才這樣結下,只是你娘怕是到了棺材裡也沒想到你與她滿意的女婿會成為一對人間怨偶罷。”

譚瑩雪心塞,細蕊抬手撩簾進來,朝著二人福了福,“夫人,表姑娘,表姑爺又來了。”

譚瑩雪正憋著氣,指著門口,怒道:“不准他進府,否則就幾棒子打出去。”

細蕊搖搖頭,神色為難,“不止表姑爺到了,連表親家公也到了,老爺正在花廳接待呢。”

“表親家公來了?”夏夫人接話,“看來這次倒誠意滿滿。”

這次孫廷樺也到了,譚瑩雪高傲的挑了挑眉,冷笑道:“什麼誠意,他們是覺著我長久不歸孫家不合規矩,怕姨父怪罪罷了。”

譚瑩雪這話明著在嘲笑孫家父子愛顏面,暗著恭維自己夫君有權勢地位,夏夫人聽著很是受用,“想不想看看你那公爹會跟你姨父說些什麼?”

譚瑩雪點點頭,姨甥兩人出了暖閣,由細蕊引路前往花廳。

花廳裡孫廷樺謙卑躬和,絲毫沒因與杜達是表親而胡攀交情,這令杜達好感倍加。

孫學武在車上受了叮囑,在言行上不敢放肆,他難得規矩坐著,也不敢多言,只長輩問一句他應一句,杜達想著他這會子倒有點兒謙謙君子風了,早些如此,與雪姐兒又豈會鬧得那樣僵?

“武哥兒,將禮單獻給你姨父。”孫廷樺深吸口氣,終是決定要步入正題。

孫學武在進府之前偷偷看過禮單,那禮單上有些好東西連他都沒見過,他很是心痛,覺著若是因為譚氏那個賤人,真是太糟賤好東西了。“是,阿爹。”

杜達以為孫廷樺只是客氣客氣,畢竟因著小輩事又是頭一回見面,只是略表寸心儘儘禮數,豈料一見那禮單,饒是他鎮定過人仍經不住厚嘆。禮單上赫然寫著北海珍珠有五斛,蜀錦五十匹,鑲金玉如意一對,赤金鐲子十對,端州玉硯五方,紫紅玉珊瑚一株還有極為珍貴的藍色貓眼石一對。

杜達暗暗瞪目結舌,若不是知道孫廷樺父子上門所為何來,他都要妄想這是給他哪個姑娘下聘的單子了。

“表親家公,我知道你們孫家頗有家業,但為著小輩之事如此破費太不應該,不若等這兩個孩子和好後你我共飲一杯罷,這禮單你還是收回去吧,本官著實不敢收授。”

杜達沒因禮單上的禮物心熱眼紅,倒叫孫廷樺刮目相看,但同時也頗為擔憂,不收禮說明他正直廉潔,可也說明他為人刻板迂腐不易被身外之物所打動,更不易破壞規則。

“杜大人太嚴重了,武哥兒媳婦受了委屈避到杜家,是我們孫家照顧不周。”孫廷樺儘量將話說得謙遜自責,“今日我父子二人特意備薄禮前來杜家賠罪,還望杜大人切莫推辭。”

“不是我想得嚴重,的確是表親家公你太客氣了。”杜達手裡拿著那禮單,的確是不敢收,一旦那些閒得發黴的御史知道他收了禮,若是到御前胡言亂語參他一本,可真夠他喝一壺。“你這可不是薄禮,光那五斛北海珍珠就價值萬金,更別提矜貴的蜀錦和紫紅玉珊瑚。”

杜達今年四十有七,也算在官場混跡了大半輩子,他自己說著說著臉色微僵,孫廷樺送這麼厚的禮,莫不是……,“表親家公今日前來為的不止是接回雪姐兒那般簡單罷。”

不是嗎?孫學武也疑惑的看向父親孫廷樺。

孫廷樺佩服杜達的敏銳,起身拱手道:“實不相瞞,孫某有一事非請杜大人幫忙不可,還請杜大人看著親戚一場切莫推辭,否則孫某是真無路可尋。”

杜達將手裡的禮單擱到桌子上,推到侍候於側的小廝面前,示意他還給孫廷樺,“本官為官二十餘年,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實屬不易。本官循規蹈矩了一輩子,表親家公可別叫本官徇私枉法毀了一輩子清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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