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道歉了。”
未等顧星淮說完,顧煜城就搶先中斷了這個話題,“反正,我早就忘了。”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
藏在桌下的手,也不自覺握緊著。
不知在顧慮著什麼,顧煜城垂下眼,只為掩去眸底的慌亂。
察覺到這點,林向晚迅速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涼,微微顫著。
寒意,似乎已滲透骨髓,無論怎麼捂,都捂不熱。
林向晚只能不斷加大手上的力道,甚至,還試著輕捏他的指尖。
這是安撫。
也是手足無措的心疼。
她想帶顧煜城逃離這個對他極不友好的地方。
這樣想著,她也這樣做了。
林向晚倏地站起身,猛拍桌子道,“不好意思,家裡的花還沒澆水,就先失陪了。”
話音剛落,她就要拉著顧煜城走。
顧煜城愣了下,但也沒反抗。
直到兩人快走到門口時,顧老爺子才冷冷開口,“怎麼,現在連吃個飯,都吃不安生了?”
林向晚腳步一頓。
她回過頭,笑得坦然,“心裡有鬼,當然沒法安穩。”
說完,她就拉著顧煜城,頭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兩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視線裡,顧老爺子才重重哼了聲,“瞧瞧,怪不得他爸總說他是個怪物,我看,說的就是事實。”
顧星淮靜靜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溫錦榮給他盛了碗湯,他才回過神,勾唇道,“謝謝媽。”
“謝什麼。”
溫錦榮將湯碗放到他手邊,又輕聲道,“以後,就別再提那件事了,我看……阿城很在乎向晚,應該不想讓她擔心。”
“擔心?”
顧星淮兀自笑了,可笑意卻不達眼底。盤中用來裝飾的花瓣,被他捻在手心,染上一片駭人的紅。
“他那不是擔心,”說著,顧星淮的眸光驟然變冷,慢慢吐出三個字,“是害怕。”
溫錦榮沉默了。
眼底,也劃過抹愧疚的心疼。
是她沒教好星淮,才讓他一再地傷害阿城。
可——
她也不是什麼高尚的人,終究是更偏心自已的孩子。
只是……
苦了阿城那個孩子了。
*
另一邊。
顧煜城被林向晚拉著出了顧家大門。他站在路邊,望著女人氣鼓鼓的側臉,忍不住勾唇,似是滿足地笑著。
“你還笑!”
林向晚瞪了他一眼,又心疼,又無奈,“有什麼好笑的?”
“沒什麼。”
顧煜城收斂了笑意。
他嗓音低低的,“只是覺得,終於有人,不是再讓我繼續忍耐,而是帶我離開,真好。”
林向晚的心瞬間軟了下來。
她小心牽過顧煜城的手,又重重踩了兩腳顧宅門口的地,這才徹底滿意道,“咱們先回家,這地方我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顧煜城沒說話,只是望著她,喉結微滾,眸底劃過抹擔憂的暗色。
“晚晚。”
他突然開口,嗓音低啞,“你聽到了吧?”
林向晚望著他,“聽到什麼?”
“我是怪物,這句話。”他的聲音在發顫,泛著的無助,分外惹人心疼。
林向晚捂著他的手,反覆搓了搓。
“好點沒?”
顧煜城沒說話。
但抿直的唇線,已說明一切——
他還在等著她的回答。
林向晚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是聽到了,”她一遍遍摩挲著他的手背,“但,我只聽到了你的心在哭,僅此而已。”
“而且,不管他們怎麼評價你,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看法。”
顧煜城的月亮,徹底照亮了他。
流轉的星光,環繞著他的月亮,也落入了他的眼底。
“還有啊,”林向晚的聲音很淡,卻透著種不容忽視的認真,“不僅我要這樣想,你自已也得做到。”
“不準再討厭自已,聽到沒?”
顧煜城微微點頭。
他捧起林向晚的手,低頭親了親她的指尖,像是月亮的信使般,虔誠又真摯。
*
回到雲悅灣時,已接近凌晨。
客廳內沒開燈。
寂靜的黑夜裡,林向晚毫無徵兆地,從正前方擁住了身前的男人。
“顧煜城,顧煜城……”她喚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怎麼了?”
顧煜城很快反擁住她。
“沒什麼,就是想抱抱你。”她埋首在他懷裡,聲音悶悶的。
半晌,帶著哭腔說道,“當時,你一定很害怕吧。”
“林向晚……”
顧煜城想說沒關係,可懷裡的人,已嗚咽到輕顫,連肩膀,也抖得厲害。
“顧煜城,”她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早知道,就早點遇到你了。”
顧煜城只覺得心裡一緊。
他又抱緊了她些,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她的脊背,眼底,是濃郁到化不開的陰翳。
他說,“若是早點遇到,你可能就不會這樣想了。”
林向晚晃著腦袋,語氣堅定,“我還會這麼想。”
“是嗎?”
顧煜城低下頭,在她額頭輕吻了下,“別想了,先去睡吧。”
林向晚“哦”了聲,乖乖鬆開手。
直到關門聲傳來,顧煜城才收回了目光,他望著漆黑的夜空,繁雜的思緒湧來。
若是早點遇到……
他可能根本捨不得把她牽扯進來。
年少時那件事,他沒忘。
那時候,顧星淮還小,因意外失去雙腿,而變得敏感易怒,雖然只是偶爾回國一次,不常看到顧煜城,但也覺得他礙眼。
無意中,顧星淮發現了躲藏在暗格中的,那雙渴望關心的眼睛,與此同時,一個陰暗的想法也產生了。
那天,趁著大家都不在,他告訴顧煜城溫錦榮在地下室等他,待他上當後,便鎖門離開了。
顧煜城一個人,在黑暗中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其實,他知道顧星淮在騙他。
可他又怕,萬一是真的呢?
而且,就算是困在地下室,他也不覺得害怕,這樣黑暗的日子,他曾經歷過很多,所以,也沒什麼可害怕。
可是,周遭一點響動都沒有,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從前,跟著外婆時,還能聽得到蟲鳴,但現在,什麼聲響都沒有了。
好在,他終於發現了兩隻老鼠。
他摸索著,將它們抓在手心,靜靜聽著“吱吱”的響聲。
可是——
老鼠不聽話,咬了他。
索性,他連“吱吱”聲也不聽了。
他將那兩隻老鼠悶在懷裡,他以為這樣它們就不會想著跑了,可是,等地下室再次照進光亮時,他卻發現它們都死了。
死了……
顧釗明看著他將兩隻死老鼠抓在手裡,不哭也不鬧,平靜得詭異,只覺得顧煜城是個怪物。
他乾脆說出,“你就是個怪物。”
自私的大人,從來不會在乎一句話,對小孩子的傷害有多大。
顧煜城笑了。
他笑,是因為這些所謂的親人,總是一邊嫌棄著他,一邊利用他。
說實話,他認為,他們才是怪物。
但現在,他卻不敢把那些往事告訴林向晚,他怕她也會因此遠離他。
畢竟……
她一直都有這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