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是，誰會來看我啊？
抓捕我的事情，由郭連升一手操控，全盤秘密進行。
甚至都沒有按照流程，通知我的家人。
還有誰能知道？
更何況，就算是被我家人知道了，或者被關亮他們察覺了，但他們能進的來嗎？
疑惑重重。
我在瞬間否定了很多猜測。
我甚至懷疑，是不是那郭連升又‘殺’回來了？
他是覺得對我誅心誅的還不夠，還想再誅。
下一刻，探監室。
一個人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
單看背影，我根本認不出他是誰。
總之挺陌生。
而且他頭頂上還戴著棒球帽。
穿著也很中性，上身夾克衫，下面直筒褲，腳上蹬著一雙顏色有些黯淡的皮鞋。
這鞋子很有辨識度，遠遠一看，上面有很多不規則的突起和疙瘩。
鴕鳥皮皮鞋？
這個發現，讓我猛地一怔。
是他？
真的是他？！
“趙龍，折騰了大半天，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居然藏在這裡？”
探監者語氣上帶些疲憊，甚至是帶些埋怨。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
與此同時，摘掉了頭上的棒球帽。
那看我的眼神中，彷彿藏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韻味。
果然是他！
周偉！
我的同鄉加戰友！
也就是全縣城為他封路的那個‘大人物’。
說實話，直到這次偶遇，我才真正意識到，他在家鄉這邊的能量和影響力，有多大。
其實他現在級別並不高。
但架不住，人家是大元老身邊的人。
別說是縣裡這些小魚小蝦了，就算省裡那些大員，也都想結交他呢。
“老周？竟然是你！”
“打電話時，你說回來找我喝酒，我還以為你是客套呢。”
“你還真來了。”
“這是真找來了……”
我說話間有些言不由衷。
甚至有些嘴疼。
我現在這副形象，太狼狽了。
不管怎樣，混到這步田地，我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儘管在部隊時，我和周偉關係好到穿一條褲子。
但他已經是過去式了。
自從人家被挑到首長身邊，就意味著我們之間的差距，已經到了不可同日而語的地步。
其實剛才看見他穿的鞋子，我就認出是他了。
他家庭條件不錯，家裡的三叔，在南方做稀有皮料加工和批發生意。
比如說鱷魚皮、珍珠魚皮、大象皮、鯊魚皮、鴕鳥皮、瘋馬皮、鹿皮……等等。
這些都是製作皮衣、皮鞋、包包和腰帶的奢侈材料。
這畢竟是一個相對浮誇時代嘛。
有錢人都喜歡穿皮草。
更何況，是這些原材料緊缺的名貴品類。
我記得，當初在新兵連時，周偉就拿出從家裡帶來的一雙鴕鳥皮皮鞋，在我們面前顯擺。
但我們都是些不識貨的主。
這鞋子疙瘩溜秋，也不算美觀。
哪比得上我們部隊發的三接頭皮鞋？金猴代工，又平又亮！
反正我當時就覺得，牛皮鞋是最好的，最貴的。
就連見多識廣的廣西籍老班長，也嫌周偉鞋醜，勸他扔了算了。
但其實，在新兵連結束前，周偉提出想把這雙鴕鳥皮鞋子送給我，留作紀念。
因為當時，我們是沒有機會分到一箇中隊的。
所以這雙鞋，象徵著我倆不捨的情義。
但我嫌醜，沒要。
你特麼拿雙你穿過的破疙瘩鞋，給我作紀念？
還不如送我一雙迷彩膠鞋呢！
而且這周偉還挺多愁善感，抱著我一陣痛哭，不忍別離。
但是運氣這東西吧，就是跟我絕緣。
原本，我因為在新兵連基地廣播徵稿過程中，以個人發表177篇的好成績，領先第二名172篇之多，故而迎來了改變命運的大好機會。
要知道，基地好幾千新兵啊。
連長承諾的，個人每發表三篇就給一個嘉獎……結果他食言了。
獎不起，根本獎不起。
不過連長曾多次在開會時公開表示：咱們連裡有趙龍在，每週的政治學習這面紅旗，哪個連也搶不過我們！
想想那時候，我真的算是新兵連的一個傳奇了。
在‘政治學習’這一項，以一人之力，擊敗18個新兵連數千人！
真的，一點兒都沒誇張。
那是我的輝煌時刻！
理所當然，宣傳部也注意到我了。
所以幾個部裡的領導就過來找我談話，想要把我挑到宣傳部門，重點培養。
本來這事兒已經十拿九穩了。
但是人嘛總是有私心的。
最終我們連長沒同意！
沒辦法，縣官不如現管，人家有最終的發言權。
連長也很愛才，他的本意，是想帶我下中隊當文書的！
就這樣，我又跟周偉分到了基層，分到了一起。
但是，結果鬧烏龍了。
我特麼……不會電腦！！！
不會電腦，還有什麼資格當文書啊？
就這樣，我下中隊後，鬧了一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命運。
包括後面考軍校等改變命運的機會，都是繞著彎的避開我，哪怕是我考試成績全域性前幾名，都沒上得了軍校。
都是陰差陽錯下，時也，命也！
唉，上哪說理去？
反正，就好像是我被人中下了魔咒一樣。
自從我遭遇到‘九趾天后’，這之後的命運就已經定格了。
我所有的出頭之路，全被莫名其妙地封死了。
屬於我的，唯有江湖。
反正，看到周偉的剎那，讓我忍不住觸景生情，憶及往昔。
我的人生中充滿了太多太多的傳奇，和遺憾。
當然，這一刻我也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幾眼，他腳上穿的那雙鴕鳥皮皮鞋。
其實前些天，我在報紙上看過一則新聞。
4月中旬，烏克蘭總理亞努科維奇訪問歐洲時，在斯特拉斯堡的正式外交會晤中，腳上穿了一雙豪華的鴕鳥皮皮鞋，引發了廣大的關注和爭議……
據專業人員透露，這雙皮鞋的造價在1500美元上下，摺合人民幣近萬元。
可笑的是，我當初居然覺得這鞋很土？
原來我才是真的土啊。
一時間，我心裡禁不住陣陣自嘲。
我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會因為一雙皮鞋，聯想到這麼多。
總之心裡無限複雜。
亂糟糟的。
可能是在這次巨大打擊之下，真的已經讓我有點兒精神分裂了。
其實再次見到周偉時，我本能是想給他一個擁抱的。
戰友之情，何等珍貴？
但是手都伸出去了，卻沒這麼做。
抑或是我自慚形穢。
抑或是，我已經沒有了資格。
反正我倆以這樣一種方式見面，我的心情，就像是他腳上穿的這雙鴕鳥皮皮鞋一樣。
全是凹凸的心結，與解不開的疙瘩。
“真沒想到，昔日的大才子！文武雙全的一代兵王……趙龍！呵呵……”
“你才退伍多久啊，就墮落成了這個樣子？”
“你特麼的，居然走上了黑道，還涉嫌故意殺人！”
“你……摸摸良心，你對得起老部隊嗎？”
“你對得起特衛局（化名）對你的培養嗎？我呸！”
“真尼瑪麼讓我噁心……”
周偉沉默片刻後，臉上冷不丁露出一抹冷笑。
這冷笑，讓我很陌生。
然後他盯著我，一陣劈頭蓋臉的怒罵。
罵完後，他甚至還朝著旁邊，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以示對我的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