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邊畢恭畢敬,如履薄冰。
心裡也像機關槍一樣突突著。
但其實我在這些大佬們眼裡,卻形如空氣。
除了少數兩三人瞄了我一下外,其他人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好啦,就這樣了。”
“就按咱們定的來吧。”
“葉琛,夏老五,老嶽,咱們後會有期。”
“有空到我莊園裡喝茶。”
“撤了,撤了。”
這時,那個淘血幫幫主齙牙春,站起身來說道。
我禁不住朝他仔細打量了一一下。
他的相貌,辨識度很高。
就像阿彪形容的,確實很像鄭伊健。
但是頭髮沒鄭伊健那麼長,留著中規中矩的髮型。
尤其是他一說話,辨識度就更高了。
那一嘴齙牙在口腔裡隱隱閃現,像是隨時都要破口而出似的。
都這麼有錢了。
去醫院整整絕對是大帥哥一枚。
也不知人家咋想的。
就是不整。
可能人家這種地位,已經不在乎外貌了。
反正不張嘴則已,一張嘴嚇死鬼。
“一定去,一定去。”琛哥也站起身來,笑臉相送。
這淘血幫的幾位老大,相繼走了出去。
齙牙春最後一個走的。
臨走時他突然在我身邊駐足,朝我審視了幾眼。
我心裡猛地一震。
“小夥子長的洋氣啊。”
“要不是你們老大保下你,你就……”
齙牙春話說一半,止住了。
然後突然就湊到我臉前,歪著腦袋呲牙一笑,問道:“我問你,以前上學的時候,有沒有逃過學啊?”
我靠,我被嚇了一跳。
他湊我太近了。
那一嘴大牙,尖牙,形狀各異。
就根本沒有哪兩顆是長在同一平面,同一高度的。
都是長的那麼的隨心所欲,呼之欲出。
狼牙都沒他的兇。
“春幫主,我……這個……這個還真沒有。”
“我那時候是三好學生,品學兼優。”
“不過,也遲到過幾次。”
“還請過假。”
我如實地回答了齙牙春。
也不知他問我這個幹什麼。
難道想帶我入會?
有些滑稽了。
“哈哈,葉琛你別誤會。”
“我沒有挖你牆角的意思,就隨口一說。”
“我告訴你,本人每每見到長的洋氣的小夥子。”
“都會情不自禁。”
“想起我,當年風采。”
齙牙春高深莫測地一笑,倒背起雙手,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立馬有一些淘血幫的人,迎候在兩側,畢恭畢敬地站出隊形,為他開闢出一條暢通無阻的通道。
這陣勢,牛逼!
我與這位赫赫有名的幫主,僅僅對視了這麼幾眼。
人家也只是朝我笑了下。
連說話帶注視,加起來也不過幾十秒。
但這個過程,我卻像是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寒冬。
那種壓迫感。
那種強烈的敬畏感。
若非親身體會,你根本無法想象。
不過,‘洋氣’這個詞,在齙牙春與我對話時,提到了兩次。
這說明他年齡已經不小了。
雖然看起來保養的不錯,像是三十五六。
按照世間傳說,逃學幫屬於90年代萌生,齙牙春這個幫主自然屬於創始人行列。
那麼他的年齡,應該是四十多,甚至快五十的樣子。
也可能是他的一嘴齙牙,替他遮住了歲月。
現在的人,就很少用‘洋氣’二字了。
這其實是一個時代的特徵。
尤其是解放以來,咱們國家一窮二白,百廢待興。
大部分東西都靠進口。
所以外國進來的東西,也就是洋貨,佔據了我們日常生活的很大比例。
真的,那時候幾乎90%的東西都是洋的。
火柴,叫洋火。
鐵釘,叫洋釘。
水泥,叫洋灰。
皮鞋,叫洋皮鞋。
煤油,叫洋油。
車子,叫洋車。
豪宅,叫洋房。
還有很多與生活息息相關的東西,也都沾個洋字。
洋鎬、洋鍬、洋燈、洋壺、洋桶、洋線、洋布、洋蔥、洋芋、洋奶粉、洋鹼、洋麵、洋米、洋白菜、洋柿子……
等等等等。
就連富家孩子玩的玩偶,也是洋娃娃。
甚至老百姓過日子,都想過上‘洋日子’。
所以說,早些年間,但凡名字裡沾個‘洋’字的,就都是好玩意兒。
那麼,‘洋氣’這個詞,到底啥意思?
字典上講,它是指‘外國的式樣、風俗、習慣……’。
但其實現實中不是這意思。
這是一種對人對物,至高的褒獎。
一個人,長的美,長的帥,長的酷,穿的高貴,穿的時尚,字寫的好,話說的漂亮,都可以稱之為洋氣。
一件東西,巧奪天工,奢華,高階,大氣,上檔次,也可以稱之為洋氣。
這才是這二字的真實詮釋。
可見之前那些個年代。
崇洋媚外之風,是何等的盛行啊!
這其實並不是錯在人心。
是時代造就的特性。
外面,齙牙春在眾人簇擁下,大步離開。
剛走到大門口,那個被我揍的不成人形的石彬,嬉皮笑臉地迎了過去。
“春哥,幫主大人。”
“嘿嘿,嘿嘿。”
“辛苦你了……”
他的狀態,活像是抗戰劇裡的二鬼子,見了皇軍高官一樣。
點著頭,哈著腰。
但是齙牙春並沒有止步。
只是出來一個幫裡的頭目,走到石彬面前,跟說交待了幾句話。
石彬聽了,連連點頭。
笑的跟花一樣。
轉眼間,淘血幫的人已經撤的一個不剩了。
來的也快,撤的也快。
緊接著是大門外一陣陣引擎聲,喇叭聲。
這說明他們已經開始駛離了。
“小龍啊,事情我已經替你壓住了。”
“20萬現金,原封不動還給人家。”
“這件事就算畫上句號了。”
“你丫的,以後做事長點兒心,別隻顧一時痛快!”
“你看這回,多危險?”
“我都為你捏了一把汗。”
琛哥走過來,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他這才等於公佈了宣判結果。
這就等同於,繳納罰款,無罪釋放。
這結果,按說是好的。
比我預想的好。
但我還是很不甘心。
我那車已經被石彬砸了,咋辦?
而且那20萬車款,我已經送到心雨那裡了。
你讓我去哪歸還這錢啊。
再要回來?
一時間,我很是糾結。
我想爭取些什麼,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命算是保住了。
我還有啥資格討價還價?
“花完了?”琛哥像是一眼看出了我的心思,眉頭一皺:“丫的,不會是花在女人身上了吧?出息!”
“這樣,我先替你墊上。”
“中關村那專案的居間費,也差不多這數。”
“正好抵扣了。”
“你沒意見吧?”
琛哥半眯著眼睛,朝我問道。
我趕快搖了搖頭:“沒,沒意見。琛哥,謝謝你了。不過……”
這時候那石彬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石彬帶來的那七八個小弟,這會兒也都跟著神氣上了。
個個搖頭晃腦,抱著胳膊晃著腿。
一副副小人得志的狀態。
“臥槽,你就是葉琛啊?”
“我還以為多牛逼呢。”
“你說,你平時是怎麼管教的小弟啊。”
“這回差點兒栽了吧。”
“要不是春幫主看你有點兒江湖輩分,能特麼把你這總部給你踩平嘍。”
“操,還愣著幹什麼?”
“抓緊給我拿錢,我沒時間跟你們在這耗。”
“我生意很大的,每天幾十萬流水!”
石彬扶著牆壁,囂張地叉開雙腿,掂起腳尖。
他還朝琛哥伸出一隻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劃著,唾沫飛舞。
我禁不住有些吃驚。
這狗日的抗擊打能力是真強啊。
我那些管子幹完,覺得他至少要斷胳膊斷腿的。
可人家還能站在這裡,耀武揚威呢。
看來這貨這一生沒少捱揍。
練就一身鋼筋鐵骨。
但是……
他敢教訓琛哥?
我這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我沒實力跟淘血幫叫板,還弄不過他嗎?
是的,我又上頭了。
反正這會兒淘血幫已經走了。
“看你這操性,信不信我特麼弄死你?”我當即朝前一步,眼中怒火沸騰。
琛哥伸手止住我:“趙龍,不得無禮!”
“琛哥……”我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反正太尼瑪憋屈了。
雖然事情並沒有我想的那麼糟糕。
我這小命是保住了。
胳膊腿兒的,也保住了。
但是我那輛破三菱,就這麼搭進去了?
它死的一點浪花都沒有。
還害我和琛哥被淘血幫興師問罪。
淘血幫勢力太強橫,我們惹不起,忍了,這也無可厚非。
但這石彬算個什麼鳥?
他也敢在琛哥面前,罵罵咧咧,耀武揚威?
然後琛哥衝這石彬禮貌地一笑,邀請他進了辦公室。
石彬更囂張了,進去後更是揚眉吐氣。
琛哥還親自給他倒了茶。
並且讓我向石彬鞠躬道歉。
“琛哥,我不道。”
“這件事原本就不是我的錯。”
“我憑什麼跟他道歉?”
這會兒工夫,我這倔脾氣也就上來了。
並不是我見人家淘血幫走了,才重新拾起了底氣。
就算淘血幫還在。
他們可以藉助幫派名頭,壓我和琛哥一頭。
這一點我可以忍下。
畢竟我已經不是那個不知深淺,不知頭青蛋腫的愣頭青了。
但是如果淘血幫想逼我跟石彬下跪認錯,向他低頭……這一點,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害怕歸害怕,我心中的底線是有的。
你可以動用武力殺掉我。
但你絕對殺不掉我心中的是非觀念!
不是我的錯,我就不會承認錯誤。
如果是我的錯,哪怕對方是個上幼兒園的小屁孩兒,我也願向他道歉。
這就是我的原則。
琛哥蹙了一下眉頭,倒也沒再逼我。
他轉而又給石彬倒上茶。
笑著說道:
“石先生,底下人年輕氣盛,你別放心上。”
“既然我答應了齙牙春老大,肯定就不會食言。”
“按我們雙方協定。”
“20萬一分不少,稍後奉上。”
“另外再送你些隨手禮物,不成敬意。”
“你這跑來一趟,也不容易。”
琛哥代我向石彬賠罪後,又朝我看了過來。
“趙龍,你出去看看!”
“財務上那小劉去銀行取錢,怎麼還沒到?”
“到了讓他馬上送過來!”
“別讓石先生等急了。”
他朝我一揮手,將我趕了出去。
我心裡真特麼窩火啊。
琛哥這是怎麼了?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深不可測、叱吒江湖的琛哥嗎?
他是王者啊!
現在怎麼……唉。
還低三下四地去討好一個囂張的暴發戶。
一時間,我心裡數不盡的酸楚。
我知道,琛哥也是為了我。
是我連累他失的尊嚴。
或許是,那赫赫威名的淘血幫真的把琛哥壓住了,讓他再也拿不出昔日那股江湖大佬的風範了。
“草尼瑪的,窩囊!”
“從來沒這麼窩囊過!”
我出門後,一拳幹在外面的牆上!
我感覺牆晃了一下。
幸虧這牆夠結實。
砌好幾層磚呢。
真的,見石彬當面羞辱琛哥。
我感覺比羞辱我自己,更讓我心裡難受。
這時候,琛哥的那輛凱美瑞,從外面駛了進來。
司機帶著財務上的會計小劉回來了。
小劉手裡提著一個蛇皮袋子。
鼓鼓囊囊的。
20萬啊!
這可是整整20萬啊!
連同這20萬一塊送出去的,還有更寶貴的東西。
那就是,我趙龍的尊嚴。
還有琛哥的尊嚴。
草尼瑪的!
真特麼的窩囊啊!
反正這一刻,我氣血無限上頭。
我甚至有種衝動,想把石彬這雜碎給捅了!
這種小人太可恨了!
我特麼豁出去了。
先捅了再說!
大不了我一命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