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禮尚往來

康峻所在的律師事務所位於中央大街111號，佔據了時代聯合大廈的60到70層。作為京都最大的律師事務所，共擁有一百二十五位專業律師，所有辦公室都佈置得古色古香、氣氛肅穆高雅。

律所的創辦人程方緒現年七十二歲，頭髮已經花白，蓄著整齊的鬍鬚，身著羊絨西服和修身的針織馬甲，一副六七十年代的紳士打扮。而事實上，正如他的數百名對手多年來所瞭解的那樣，雖然他已年逾古稀，思想卻一點都不落伍。他在京都是個極有影響力的人物，但他的影響力往往不被平民百姓所能察覺。他喜歡身居幕後，運用自己的威望去影響立法，影響政府高階官員的任命和政治的發展走向。他天生沉默寡言，就連他的家人也是如此。

程方緒和康峻關係匪淺，她的侄女程芊芊是康峻的妻子，因此康峻一直叫他叔叔。康峻出生於海港區一個富裕之家，父母都是律師，從小接受良好教育，始終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當他以優異的成績從法學院畢業時，許多有聲望的法律事務所都願意聘請他，而他最終選擇了程方緒開辦的事務所。憑藉著過人的專業能力，康峻僅僅用了七年時間就成為了事務所合夥人，深得程方緒的器重。身為馳騁業界多年的老江湖，程方緒一貫善於拉攏年輕有為的未來之星，他把自己的侄女嫁給康峻，從而把他徹底變成了自己人。康峻和程芊芊的婚姻可謂天作之合，夫妻倆一個是法律界公認的青年才俊，一個是藝術學院的繪畫老師，引來無數人的羨慕。兩人結婚至今已經十年，一直相敬如賓，生活美滿。

這天上午，程方緒剛收到從斯里蘭卡寄來的新茶葉，邀請康峻來辦公室一起品嚐。簡單寒暄幾句，談話開始進入正題。

程方緒腦子裡想著兩件事，他一向總是先提高興的事，“昨天我和立法委員會的幾位朋友共進晚餐，他們和我一樣，將全力支援你參選國會議員。”

得知此事，康峻不免喜出望外。他深知程方緒天生謹慎，這件事絕對不是隨隨便便提出來的。

“問題是你本人是否已經做好決定，因為一旦當選議員，就意味著你的生活將會發生巨大變化。”

這一點康峻自然十分清楚。如果當選議員，就要拿出全部精力投入議會工作，至少在任期內不能從事律師職業。可以預見的是，妻子肯定會為此感到高興，但他自己究竟是否喜歡那種生活，說實話他自己還沒想清楚。但他必須承認，當選國會議員意味著掌握權力，這對每個男人來說都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面對程方緒丟擲的問題，康峻不想表現出猶豫不決的樣子，於是他說：“我已經做好了決定，倘若真能當選，我願欣然赴任。”

程方緒滿意地點點頭。“很好，我為你感到驕傲！”他一邊往茶壺裡倒水，一邊若無其事地說出了心裡想講的另一件事。

“律師協會紀律委員會那邊有件小事需要你去處理，很簡單，用不了一兩個小時。”

“什麼事？”

“和前段時間莫紹謙的案子有關，有人懷疑助理檢察官樂菲兒收受賄賂，協助被告威脅證人，導致檢方敗訴。”

“這件事我在報紙上看到了，被擰斷了脖子的鸚鵡，對吧？”

“沒錯，事發當天樂菲兒就被檢察院解僱了。但是地區總檢察官薛振認為這還不夠，他已經正式向律師協會提出請求，希望吊銷樂菲兒的律師資格。我認為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因為這件事造成的影響非常惡劣。”

“那您希望我做些什麼呢？”

“我想讓你儘快核實一下，證明這個姑娘確實存在不合法或違反職業道德的行為。然後經過必要程式取消她的律師資格，再給她送一份通知，說明取消資格的原因，就完事了。”

“為什麼讓我去處理這件事？”康峻有幾分的不解，“紀律委員會那麼多人，找誰不行？”

“薛振信不過其他人，他希望你親自出馬，把這件事辦得穩穩當當。你是瞭解他的，如果他想要對付誰，那肯定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他要讓那個樂菲兒永無出頭之日。”

康峻默默聽著，想到自己已經排滿的日程表，思量著從哪兒擠出一點時間去處理這件事。

程方緒繼續說：“我知道你很忙，但這件事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薛振是地區總檢察官，也許明年就會成為京都市長。我們幫他把這件事辦好，他不會忘記我們的，這叫禮尚往來。”

“好的，我知道了。”康峻起身準備告辭。

“再來一杯茶吧！”

“不了，謝謝，改天再喝。”

當天下午，康峻前往第二中等法院調取了莫紹謙涉嫌故意殺人一案的卷宗，回家以後仔細審閱。直到傍晚時分，終於看完了全部材料。依照他的看法，檢察院在起訴前確實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憑藉檢方所掌握的證據以及宋雲霄的證詞，完全可以把莫紹謙送進監獄。要不是因為樂菲兒把那個檔案袋交給了宋雲霄，這場官司早就贏了，也難怪薛振那麼生氣，對樂菲兒恨之入骨。

再翻開事發之後檢察院對樂菲兒展開調查時留下的詢問筆錄，可以發現樂菲兒一直堅稱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那個提著公文包的男人，只是因為看到那個男人在走廊裡和薛振有過簡短交談，故而認為那個男人是自己人。因此，那人讓她把檔案袋轉交給宋雲霄時，她絲毫沒有懷疑就照做了。

康峻又聯絡了法院安保部門，得知以下事實：事發當天那個提著公文包的男人使用偽造證件以記者的身份進入法院，在薛振接受媒體採訪時，此人確實走到薛振身邊與其有過簡短交談，隨後此人將檔案袋交給樂菲兒，接著迅速離開法院。

目前來看，樂菲兒對當天狀況的描述和監控畫面所顯示的現場情況幾乎完全一致。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讓她把檔案袋轉交給案子的關鍵證人，她竟然毫不猶豫地照辦了。饒是康峻這種見多識廣的大律師，也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但是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如果她和莫紹謙真有瓜葛，那麼他們在行動前必然有所規劃，至少要事先準備好一套說辭幫樂菲兒開脫罪責。如果他們是一夥的，做事應該更加隱秘不易察覺。然而事實卻是，所有疑點都指向了樂菲兒，沒人幫她開脫罪責，從頭到尾都是她獨自在為自己辯解，而且她的解釋那麼簡單，甚至還帶著點天真。

閱讀完所有的卷宗，康峻揉了揉疲憊的雙眼。對這件事，他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看法，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樂菲兒觸犯法律或違反了職業道德，也找不出任何證據可以把她和莫紹謙聯絡在一起。至少從目前掌握的材料來看，樂菲兒很有可能只是被人利用。就像那些初出茅廬懵懂無知的年輕人，被充滿兇險的社會狠狠上了一課。

第二天中午，康峻接到薛振打來的電話。

“情況怎麼樣了，康律師？”

“還在調查。”

“要我說沒什麼好調查的，那個女人百分之百被莫紹謙收買了，她就是黑社會的走狗，莫紹謙豢養的情人。”

康峻對薛振的措詞深感不快，“一切結論都應建立在證據的基礎上，我會根據調查情況適時提出建議。”

“總之，我要叫她永遠沒有出頭之日！”薛振咬牙切齒地說。

“別生氣，總檢查官先生，調查還沒結束呢。”

薛振嘿嘿一笑，“反正這件事兒就交給你了，夥計。”接著他換了另一種語氣繼續說道：“聽說你明年準備參選議員，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告訴我，我一定全力支援你。”

“謝謝你，你的支援將是我的動力。”

“別客氣，夥計，我等你的訊息。”

康峻明白，薛振作為地區總檢察官，在京都乃至全國都擁有巨大的影響力。他剛才這番話既是對自己的拉攏，也包含著些許警告的意味。如果自己不能按照他的意願去處理這件事，或許在明年的選舉中將失去這位法律界元老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