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枝前腳剛走出前廳,就聽見身後傳來柳姨娘的聲音。
“王爺,雲兒自小在您身邊長大,而那沈惜枝不過是個鄉下來到野丫頭,讓她嫁給顧將軍,幫二皇子打探六皇子那邊的動靜,再合適不過了。”
“我知道了,你們也先退下吧。”
是沈王爺的聲音。
訊息傳回院中時,清月正認真的擦拭海棠樹下的石桌,聽到小姐要嫁給未曾謀面的男子時,手中的帕子不自覺掉落到地上。
眾人圍坐在石桌前,“阿枝,你......真要嫁給顧將軍嗎?”
沈惜枝坐在樹下,一隻胳膊撐著臉,另一隻手伸出去,晶瑩的雪花落在她掌心中,片刻融化,她垂下眼沉默不語。
江鶴風背靠著海棠樹,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你這爹也太不靠譜了,竟然讓親生女兒嫁給素不相識的人,要不然你跟我回寨子裡,大不了本公子不找你要銀子了。”
“大家不要擔心了,今日馬車路過人群時,我聽到他們說這顧驍是大將軍,是多少京城貴女的夢中情人呢。”
“可是嫁人不是要嫁給喜歡的人嗎?”
清月嘟著小嘴,一副不解的模樣,她自小跟隨小姐在村裡住,村裡雖然並不富裕,可是她也記得隔壁的夏姐姐說“人這一輩子不能將時間浪費在不喜歡的人身上,一定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所以夏姐姐二十出頭還未出嫁,雖然被村裡的人嚼舌根,但是她總說她要等的人還未遇見。
江鶴風接過話冷聲道:“那你也要有選擇的權利。”
就像他的人生,若是有選擇的餘地,又怎麼會落草為寇,淪為人人口中唾罵的窮兇極惡的山匪。
另一邊,李公公帶著聖旨到平慶侯府時,顧驍正準備去找他的小青梅。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平慶侯顧驍,堅毅果敢,率軍收復失地,朕深感欣慰,然沈王府之女端莊嫻靜,恪恭持順,正值妙齡,特賜二人擇吉日成婚,另賜平慶侯顧驍掌金甲虎符,翡翠綠如意一對,夜明珠一顆,西郊宅院兩座,黃金百兩,良田百畝。欽此。”
“顧將軍?顧將軍?還不快接旨謝恩?”
李公公尖細的聲音像炸開的爆竹,耳畔轟鳴。
“李公公,臣今日進宮向聖上求娶的是林侍郎家的千金—林嬌嬌。”
顧驍跪直了身子,定定地看著李公公,他並未伸出手接過聖旨,而是當著眾人的面問出心中所惑,他攥緊了拳頭,倔強的不肯接過聖旨。
“顧將軍,這忤逆聖旨,可是誅九族的死罪,你當真不肯接這聖旨?”
李公公略過他的話,反問道。
“......”
沉默,眾人皆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半晌。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麼了?”
身後的婆子失聲尖叫,顧老夫人兩眼一翻,倒在地上,幸好那婆子眼疾手快,這才不至於被磕到頭。
“祖母,祖母,快,快叫大夫!。”
循著聲音望去的顧驍一眼便看見老夫人躺在貼身婆子的懷裡,嘴唇烏黑髮紫,像是中了毒。
他顧不得李公公手中的聖旨,慌張的吩咐下人去請大夫。
“讓開!”
顧驍一把推開李公公,抱著祖母進了屋。
“大夫,我祖母好端端的,怎麼會暈倒?”
大夫長嘆了一口氣:“唉,老夫人這症狀,大抵是中毒所致,幸而中毒尚淺,這才救回一條命,若是毒入肺腑,那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中毒?”
顧驍語氣驚訝,他實在是想不出誰能對一個老人下如此毒手。
待送大夫離開後,一個暗衛出現在房間內。
“你剛剛也聽到了。”
“屬下明白。”
隨即黑影消失在屋內,只留下身後的窗子,時不時吹進一股涼風。
顧驍坐在床邊,緊緊握住顧老夫人的手,堂堂男子漢竟然落了淚,他低著頭:“祖母,您一定要好起來,驍兒一定會查到真兇。”
“將軍,那李公公還守在門外。”
“顧將軍,您若是不接旨,咱家回去也不好交差,您不若就收了這聖旨……”
“咯吱~”
顧驍立在李公公身前,此刻身上散發著幾分殺氣,他冷冷的掃過那聖旨:“謝主隆恩。”
“哐當。”
門被重重關上,李公公擦了擦額頭的汗,心道:“這苦差事,下次可別落在他頭上了,真怕這活閻王一不小心就抹了咱家的脖子。”
“皇上明知你求娶的是侍郎家的千金,卻將這落魄王府的嫡千金賜婚到平慶侯府……”
宋祈年坐在偏殿,手中把玩著新買的扇子。
他這話說的不錯,明面上沈王府是京城權貴之家,可暗地裡稍微機靈點的人都能看出當今聖上對沈王府的態度,若不是因著早些年沈王爺的生母待聖上如親生,這沈王爺早就被聖上同他那眾多兄弟一起,落得個悽慘的下場,畢竟當年逼宮之事,他也曾參與。
“都說君心難測……唉”
顧驍長嘆一口氣,心中鬱結之氣難舒。
“將軍……”
寒悄無聲息的立在顧驍身後,面上似有難掩之隱。
“查到了?”
“屬下無能,那下毒之人背後的勢力似乎深不可測,屬下同千機閣的探子一同探查,只查到了那人最終消失在凌雲樓。”
“什麼?莫非是二皇子的人?”
顧驍心中暗自有了猜測:“叫上煞,我要親自會會這幕後之人。”
見影依舊站在原地,顧驍疑惑皺眉:“有事?”
“屬下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方才屬下回府途中,聽聞皇上將侍郎府千金賜,賜婚二皇子。”
“什麼!”
顧驍當即走到影身側,影低著頭,不再言語。
顧驍閉了閉眼,揮手無奈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這皇帝老兒,原來是自家兒子看中了林姑娘。”
宋祈年忿忿不平,想來他們在外征戰沙場,護一方百姓平安,護一國故土安寧,卻連娶個心上人都難。
顧驍身著素衣,身旁跟著名為煞的暗衛,一同出現在凌雲閣前。
他倒要看看,這謀害他祖母之人,是何等的勢力,竟連他這號稱天下密閣的千機閣都查不到分毫。
另一邊,沈惜枝一身少年裝扮,腳下踩著摞成一米多高的瓦片,正奮力翻過那兩米多高的院牆。
剛露出一個腦袋,結果就腳下一滑“哎呦”一聲,摔了個屁股蹲。
她揉了揉咯的生疼的屁股:“這院牆可真高。”
江鶴風遠遠的跟在她身後,見她摔了個下來,本想去接住她,卻怕她發現被他跟蹤。
“算了,我還是走大門吧。”
沈惜枝拍了拍手,順勢拍了拍身上沾的灰,抬腳向門外走去。
“二小姐吩咐了,您不能出這院子半步。”
婆子生硬的攔在她身前,擋住了她要去的路。
“這是為何?”
“自然是怕您出去,落了好歹回不來了不是?”
婆子腦袋仰的高高的,鼻孔正對著沈惜枝,沈惜枝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推開那婆子,就要走到門外,卻被兩個家僕拽了回來。
“好好好,你們給我等著。”
沈惜枝拍拍手,用手指著他們的鼻子,隨即“嘭”的一聲,門被大力關上。
“這沈雲雪,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江鶴風!”
江鶴風抬眸望她,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
“該死,這山匪還生得真是一副禍國殃民的好皮囊。”
沈惜枝低聲嘖了一聲,暗自想道。
“幹嘛?”
“你蹲下。”
沈惜枝指著牆角,示意他蹲下去。
“我?”
“嗯嗯。”
江鶴風無奈,還是乖乖的蹲下身,沈惜枝踩著他的肩膀,費了好大力氣才爬上院牆。
她衝江鶴風露出一抹明媚的笑,目光落在他被踩髒的衣服:“等著我啊!回來給你買身新衣服。”
隨即,縱身一躍。
“哎呦!”
沈惜枝揉了揉腳踝,一瘸一拐的走進林子裡。
凌雲閣。
“趙兄聽說了嗎?今日那西域花魁要獻舞。”
“這京城男子誰不知啊!”
然而,顧驍卻一臉茫然的看著這凌雲閣內比平時還要熱鬧些。
壓低聲音:“煞,這凌雲樓今日為何如此熱鬧?”
煞紅了紅臉,低聲囁嚅道:“屬下今日聽影說,這凌雲樓今日有花魁獻舞。”
顧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清了清嗓子:“這個影,讓他辦的事辦不到,這種事,倒是十分清楚。”
煞低頭輕笑了一聲,清亮的眸子好看極了。
本來這幾日到奔波已經讓沈惜枝精疲力盡了,本想悠哉悠哉的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卻無奈被頂婚,更無奈的是,沈雲雪生怕夜長夢多,她前腳剛離開,後腳就聽到前來傳喚的婆子說婚期訂在三天後。
“看來這沈王爺倒是迫不及待的將她這不受寵的女兒嫁出去。”
沈惜枝蹲在路邊,小口小口吃著有些酸澀的糖葫蘆,想著這幾日發生的事,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悄摸靠近的男子。
“只是這該怎樣回去呢?是找到玉佩?還是找到那片湖?”
想了半晌,沈惜枝猝然起身:“先去找玉佩!”
她腿蹲的有些麻了,手中的糖葫蘆都險些被腳下傳來的痠麻感震的掉在地上。
身後的男子像是蹲了許久,見她雙手扶住腿,無暇顧及左右,便將手伸到沈惜枝腰間。
沈惜枝瞪大雙眼,看著腰上的錢袋被一隻大手扯了下來:“來人啊!有人搶錢了!來人啊!”
小巷口的百姓紛紛轉頭,幾個彪形大漢聞言,邁開步子就衝那盜賊的方向追。
“哎呦。”
腳下的勁還未緩過來,沈惜枝拖著痠麻的腳,一瘸一拐的遠遠的跟在人群身後追。
然後,那盜賊像是練家子,幾位大漢追了許久,卻在一處宅子空曠的地方,不見了蹤影。
“小兄弟,實在是不好意思。”
幾個大漢此刻圍在沈惜枝身前,臉上全是被那盜賊逃了的懊惱。
“無妨無妨,幾位兄弟仗義相助,沈某不勝感激,若是下次有機會,必定請你們幾日喝酒。”
“小兄弟說的是。”
為首的壯漢從身後拿出一根繩子,沈惜枝瞬間覺察到不對:“你這是何意?”
那壯漢卻不回答:“早就聽聞這沈王府沈世子謙遜有禮,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說罷,身後的幾個人左右壓著沈惜枝的胳膊,沈惜枝瘋狂搖頭:“各位兄弟,你們可能是認錯人了,我不是沈世子,我只是個家僕。”
“少放屁,你腰間掛著的可不就是沈世子的腰牌,當老子眼下是不是?”
一鞭子落在沈惜枝背上,疼的沈惜枝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低頭,果然看見腰間不知何時被掛上了一塊不屬於她的腰牌。
那壯漢也不跟她廢話,一掌落在她脖頸間,沈惜枝兩眼一翻,瞬間失去了知覺。
凌雲樓
等了許久也不見花魁出場的人群逐漸變得焦躁。
“怎麼還不開始?”
“是啊!是啊!該不會是耍我們吧?”
“退錢,退錢。”
眾人紛紛開始不樂意,起鬨聲此起彼伏。
“公子,蛇出洞了。”
煞站在顧驍身側,壓低聲音。
顧驍不動聲色的點點頭,目光落在那紅綢上。
一陣樂聲奏起,整個凌雲樓霎時變得熱鬧,悠揚的琴聲從正中間的青紗中傳出,青紗帳中隨著樂聲走出六個西域裝扮的女子。
頭戴金白輕紗,面覆青紗,身著半露纖細腰身水綠紗裙,腰間鈴鐺清脆悅耳,白皙修長的腳腕掛著一排金色小鈴鐺,身姿曼妙,引得在場男子無不感嘆“真美!”
“這西域女子當真與我們這京城女子不同。”
煞輕笑一聲,目光卻落在那白紗之後,僅露出半邊紅裙的女子。
“好了,正事要緊。”
顧驍一把拉著煞的胳膊,順勢用紙扇遮住煞的眼睛,往擁擠的人群之外走去。
“哎!客官,這是蘭堤姑娘的房間,還請止步。”
眼尖的小二看到兩人邁步上樓,連忙追了上去,攔在兩人身前。
顧驍衝煞使了個眼色,煞手起掌落,小二瞬間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這花魁的房間倒也沒有什麼不同。”
煞站在梳妝檯前,隨手拿起一盒胭脂,放在鼻前嗅了嗅,而後微蹙眉頭,放回原處。
“這屋中倒是沒有半分人的氣息,倒是這處窗子。”
顧驍伸手捻了捻滴落的幾滴血跡,是剛留下不久。
煞也伸手摸了摸血,伸頭看了看窗外的湖:“這血跡……那麼高的窗子,掉下去也該沒命活了。”
“跟上去看看。”
順著血跡,顧驍縱身跳到窗沿,一轉身,便看見黑衣男子沿著屋頂,向另一個方向逃跑。
黑衣男子一手捂住胸口,見身後有人,慌忙跳下屋頂,顧驍一眼便看出眼前男子輕功不錯,只是這招式有些熟悉。
“追!”
兩人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那人就向著城中繁華的華庭街奔去。
“將軍,那人不見了。”
煞跟到一處舊宅子,眼見就要抓住那人,那人卻猝不及防的躍入一間院子,待他反應過來,進去檢視時,人早已沒了蹤影。
“噓。”
顧驍食指豎在嘴前,眼神卻望向身後的宅子“有人”,他一把拉住顧驍,躲在草垛後面。
不遠處走來幾個壯漢,肩上扛著一個麻袋,走到門口,將身上的麻袋放了下來。
“老大,這小子可真不輕。”
壯漢扛了一路,此刻額頭上也冒出一層細汗。
“好像是個人。”
兩人蹲在草垛後面,小心翼翼的伸出半顆腦袋,煞見那麻袋呈現出一個人的形狀,壓低聲音道。
“想不到這天子腳下,也有此等歹人。”
見幾人推開門,進了屋子,顧驍擺擺手,兩人躡手躡腳的趴在院牆上,看著屋內的動靜。
只見那壯漢將麻袋從那人身上拿下,綁的嚴嚴實實的少年被幾人拖到屋內,屋門敞開,裡面的情景倒是看到真真實實。
顧驍視力極好,一眼便看到那少年腰間掛著的是皇家之物。
“看這少年的裝扮,不像尋常百姓家的孩子。”
顧驍點點頭:“他腰間的令牌是皇宮之物。”